靖康志





  “董毡如何了?”吴璘问道。
  “死了,连带着几个儿子都死了,只剩下一个叫都松钦巴的小子。”无伤悄声道,“若不是文长拦着,说什么我的玉逍遥还多亏了人家,我也就把他捎带上了。”
  种无伤真是心狠手辣,根本不把人命当一回事呢!
  二人寻个干净的地方坐下,无伤忽然道:“传令兵何在!”
  “伺候大帅!”一名小兵高声回道。
  “命令周八,将我部俘虏审得仔细些,审完了派人送他们回家!首领嘛,要多派几个人,一定要保证人家的安全!我大宋天朝上国,礼仪之邦,不能失了礼数!命令花旦,弄一块大青石来,至少要一丈长一丈宽,听明白了?”发布命令时,无伤冷面凝霜,又是一个威风八面的大将军了。
  小兵又复述一边命令,转身去了。
  传令兵明白了,吴璘却还糊涂着:“俘虏能留的就放掉,干嘛还用人来送?”
  “哎呀,“无伤笑道,”人家没请咱们,咱们就来了,怎么也要赔个不是吧?”
  这小子又在搞什么鬼,肯定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
  吴璘心中起疑,暂且放下第一个问题,又问道:“弄大青石作甚?”
  “让吐蕃人永远记得这场战争,让历史永远记得种无伤、吴璘的名字。”种无伤悠然道。
  天黑前,费时两个时辰,大青石弄来了。一丈三尺长,一丈宽,三尺厚,几百人又拉又抬,终于搬到了山口。
  无伤围着山口转了一圈,仔细地端详了个遍,最后选定一个地点,用脚轻跺了几下,道:“就埋在这儿好了!”
  他选定的地方,表面只有薄薄的一层浮土,再往下去就是石头,如何挖呢?吴璘想看看,无伤却没有一点兴趣,带着吴璘去喝酒。
  进到大帐,六品厨子早已准备妥当了。
  一个烤羊腿,一大锅牛肉,竟还有两碟青菜!帅帐布置得很雅致,悬挂着字画,角落里还摆着两个大大的箱子!
  吴璘坐下,指着那两个大箱子问道:“那不会是书吧?”
  无伤也坐下,道:“是书,怎么啦?”
  怎么啦?到底怎么啦?
  吴璘吃着肉,品着菜,连声道好。同样是烤羊腿,同样的炖牛肉,味道却是大大的不同。不知里面加了什么香料,比平时吃的强了不知多少倍!
  “弄几幅画作甚?”
  “瞧着舒服!”
  “带书作甚?”
  “没事翻翻!”
  看来,还得有专人给他背画、带书,只怕也有人专门给他装香料呢!
  吴璘嫌酒杯喝起来不过瘾,抓起桌子上的白玉酒瓶,“咕咚咕咚”灌了个底掉,抹抹腮帮子,道:“我就奇怪了,你手下的士兵就没有造反的?我和他们吃一样的喝一样的,上阵冲在最前面,赏赐大家一起分了,还担心这些混帐东西不听话,你却……”
  无伤大笑,道:“两帅这样喝酒,俗称牛饮,可惜了我的好酒啊!至于两帅的问题,回去不妨仔细想想,他们当兵是为了什么。况且,我种无伤天生就是这样的性情,既改不掉,也不想改喽!”
  他们当兵是为了什么?
  吴璘想着这样高深的问题,清醒的时候没想明白,直接到梦里想去了。
  第二日,坑挖好了,石头埋起来了,上面刻着几个火红的大字:“大宋种无伤吴璘灭脱思麻于此!”
  无伤走了,骑着玉逍遥,带着灿烂的笑,走了。
  吴璘留下,布置设立营寨,要在此驻军。谁要进来,谁要出去,嘿嘿,得咱们说了算!
  吴天望着远去的天武军,不满道:“为何种无伤的名字排在两帅的前面,弟兄们都为两帅鸣不平呢!”
  “稀溜溜!”紫电龙吟兽一声长嘶,不知是什么意思。
  吴璘喟然长叹:“我不如他!”
  山脚下的平原向远方延伸,绿油油的草地上走着火红的宋军。以西海湖为中心,方圆几百里都是水草丰美的牧场,牧场上是成群的牛羊骡马。大宋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良马产地,这才是本次战斗的最大成果啊!从此,不用再求于他人;大宋有了自己的牧场,自己的战马,谁都不能阻挡大宋前进的脚步!
  此战意义重大,历史必将铭记种种无伤、吴璘的名字!谁在前谁在后,又何必在乎?
  第七卷 第四章 储贰
  靖康六年四月,上南巡之前,封诏书于玉盒之内,秘密选定太子人选,而世人莫知。
  秘密建储,是为永例!
  ——《世祖本纪》
  “陛下,这是刚刚送到的军报,天武军团都指挥使种无伤、积石军团都指挥使吴璘,合兵四万,出击吐蕃,斩敌两万余人,斩吐蕃脱思麻部赞普合穷波于积石山口,脱思麻、阿柴部悉数平定。”知枢密院事何栗恭恭敬敬,双手将军报奉上。
  今天是四月十三,赵桓的生日,朝廷称之为乾龙节的日子,本来是放假的日子。靖康以来,列祖列宗的生日,朝廷应该有的庆祝活动并没有减少,而赵桓自己的生日,除了放假一天,再没有其它庆祝活动。皇宫大内的日常用度,减了又减,赵桓一餐不过七八个菜,就是想通过身体力行的表率作用,提倡一种节俭之风。国家不是没有钱,只是用钱的地方太多,西夏、金国还未平定,强敌未去,焉能歌舞升平?
  吴璘前几天上了一个折子,将吐蕃阿柴、脱思麻两部的具体情况据实上奏。阿柴部构成比较复杂,族人主要为吐谷浑人,还包括吐蕃、黄头回纥、草头鞑靼,以西海湖(注:现在的青海湖)为中心,力量相对弱一些,赞普董毡与大宋关系一直很好。而脱思麻部赞普合穷波,娶了原来吐蕃中心地区乌思部赞普的女儿为妻,采取远交近攻的策略,野心勃勃,一心想做一个象松赞干布一样的英雄。在并吞了周围的十几个小部落之后,他的下一个目标就是阿柴部。
  吴璘、种无伤以及熙凤路经略安抚使张所,三人共同议定:保持吐蕃现在的分裂局面符合大宋的利益,如果不能维持现状,就把阿柴、脱思麻两部土地并入大宋。以西海湖为中心的广大区域是不可多得的优良牧场,西夏的产马之地——凉州也可算作这一牧场的延伸,吴种张三人,一定也是看到了这一点,才力主出兵的。
  和宰执们已经商议过,同意出兵,但是要速战速决,以最小的损失,取得最大的战果!算算日子,朝廷的命令应该还在路上,他们的捷报已经到了,这个吴璘,这个种无伤,动作够快的吗!
  军报中说的很详细,脱思麻部四万大军进攻阿柴部,两部大战于西海湖畔,种无伤坐山观虎斗,任由阿柴部损失殆尽,再突然进兵奋击,大败合穷波。同时,吴璘率军抄了合穷波的老窝,攻占河卜卡庄园,抢占积石山口,封锁进入乌思部的道路。吴、仲合兵,夹击合穷波,合穷波被吴璘于两军阵前斩杀,两部一战而平。
  看完奏本,赵桓微微一笑,道:“议议吧,看看这件事情该怎么办!”
  李纲眯着三角眼,若有所思;何栗低头不语;王禀行伍出身,出任宰执时日尚浅,猜不透那两人的心思,索性不猜,道:“有了以西海湖为中心的马场,好处不言而喻。陛下理当重赏有功人员,伏请圣裁!”
  何栗不说话,一定是有自己的难处:军方将领立下大功,他这个枢密院长官当然应该为下属请功,但是,朝廷的命令还没到,仗已经打完了。也就是说,这个胜仗,与他这个长官没什么关系,这就有些尴尬了。再者说,如果军团都指挥使不听招呼,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要枢密院何用,恐怕也非朝廷之福!
  念及于此,赵桓道:“可有不同意见?”
  刚直的赵鼎,道:“吴璘、种无伤,擅自出兵,开启战端,此风不可涨,朝廷一定要有所处分,否则,要我们这些宰执做什么?”
  签书枢密院事张浚,斟酌着说道:“处分不应过重,他们毕竟打了胜仗,否则,士子们又要闹了。”
  是啊,因为政事改革的事情,百官、士子们已经闹过一阵子,赵桓采取果断措施,流放了十几名官员,这才压了下去。宰执们的感受要顾及,也不能寒了前方将士的心,还有几十万军人在看着,处理这件事情,一定要慎重啊!
  “相公为何不言?”既然你不说话,就直接问好了,不说是不行的!
  李纲手抚胡须,道:“臣以为,吴璘、种无伤、张所三人,暂时将功劳记录在案,不予升赏;立功官兵,则该怎么赏就怎么赏!新占土地,并入熙风路,归经略安抚使司管辖。陛下看这样处置,可是妥当?”
  秦桧闻言,连连点头,道:“相公老成谋国,这番处置极为允当,请陛下圣裁!”
  赵桓亦道:“就这么办吧!朕还要去龙德宫,卿等可以退下了!”
  “是!”以李纲为首,宰执们退了出去。
  人说,娘亲的苦日,孩儿的生日,每当这个时候,都会想念不在世上的娘亲。母亲薨逝于大观二年,屈指算来已经二十三年,那个时候,他刚满八岁。母亲的死,缘于内侍阉宦的妄意迎合,父皇还命令刑部侍郎周鼎彻查。在狱中,母亲受了很大的委屈,后来,他们什么都没查到,母亲回来了,精神很差,人也垮了。就是那样,母亲从未说过父皇的不是,一句都没有呢!不久,母亲去世,他恨父皇,恨那些诬陷母亲的人。如果细细追究,父皇难辞其纠。一边是含恨而死的母亲,一边是日渐苍老的父亲,可该如何是好?
  赵桓想忘了,彻底忘掉,却怎么也忘不掉。
  来到龙德宫,真的看到父亲,又如何埋怨于他。父亲已经六十岁了,今年就要过六十大寿,左手手背上,出现了一块黑黑的斑点。手上的皮肤也远不如原来紧凑白皙,父亲正在作画,他没让内侍通报,直接进来,看到父亲住笔凝思,右手还不时的捶两下腰,腰很酸吧?
  书案前,悬挂着唐朝画家张萱的《虢国夫人游春图》,画高一尺半,长四尺半,画面上的虢国夫人,红裙,青袄,白巾,绿鞍,骑骅骝神骏,正与姐姐韩国夫人并辔而行。夫人丰姿绰约,雍容华贵,脸庞异常丰润,正是“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
  临摹这样一幅画,奇∨書∨網不知要耗费多少心血啊!
  慢慢上前,侧目观瞧,父皇画了一半,正画到虢国夫人的面容,也许是有未解之处,许是画的久已经累了,不得不暂时歇息一会儿呢!
  忽地,父皇手中的笔颤了一下,道:“是桓儿吗?”
  “是,父皇!”赵桓取过狼毫笔放下,搀起父皇到椅子上坐下,“累了就休息一会,这样一幅长卷,如何能急呢!”
  说着话,就要为父皇倒茶,壶里的水已经冷了,道:“来人!”
  陈思恭小跑着进来,跪倒奏道:“小的伺候官家!”
  “换一壶茶来!”
  “是!”
  父皇作画的时候,不许打扰,茶冷了也不能训斥内侍,赵桓望着父皇,道:“上了岁数,一定要多注意身体啊!”
  茶来了,陈思恭躬身退下,殿内只剩下父子二人。父皇品一口最喜欢的“龙凤团差”,道:“今天,就在宫里和孩子们好好聚聚就是了,何必再来呢!”
  “越是这个时候,越是想见父皇呢!”这话也全是假话,倒是真心居多!
  赵佶手中的黑盏顿了顿,喟然长叹:“朕对不起你母后,唉!”
  听到这话,心中悬着的东西终于落下,赵桓再无一丝怨气,连忙说道:“都过去的事了,就不提了!父皇,儿臣棋艺又有精进,想讨教一盘呢!”
  赵佶笑道:“好哇,好!”
  也不用内侍帮忙,赵桓取来象棋盘,一阵忙活将棋子摆好,红先黑后,“啪”一声,架上中炮,棋局开始了。
  赵佶不为所动,飞起象来,竟置中兵于不顾吗?中炮若是不打过去,气势上落了下风,就是心情上也过不去!再者说,棋局平稳地进行,他根本不是父皇的对手,搅乱棋局,或者还有机会啊!
  想到这层关节,赵桓炮打中兵,麾师猛攻!于是乎,你进马,我退炮,你想马踏连环,我就再安中炮,就是要在中路做足文章!
  赵佶轻呷一口茶,笑道:“我儿勇猛可嘉,好生了得!”
  赵桓回道:“父皇算路精奇,妙手天成,儿臣若是不攻,只恐必输无疑啊!”
  “哈哈!”赵佶大笑,车一平二,便要反击了!
  一番算不上激烈的厮杀,赵桓还是不敌,只得签下城下之盟!
  “唉!”长叹一声,故作懊恼,“儿臣输了!父皇棋艺精湛,儿臣望尘莫及!让一匹马,或者还可一战!”
  赵佶却道:“为父书画自成一派,茶道亦是大家,棋艺不输于国手,诗词可称名流,即便如此,亦不过中平之主!我儿虽样样皆输,做皇帝却远胜为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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