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志
,翻江倒海。
“嗷,”吉德尼玛衮长啸一声,拉回大棒,不顾危险,兀自抢攻。无伤轻巧地躲过攻击,刀擦着对手的头盔飘过,盔上的红缨,宛若春日的飞花,春天要到了吗?
宋军高声喝彩,吉德尼玛衮毫不在意,与一人战与万人战,没什么分别,不过是一次战斗而已。
大战百余合,无伤气不长出,面不改色。吉德尼玛衮,人狂马狂棒亦狂。
忽然,远方传来号角声,吉德尼玛衮也不招呼,拨马就走。打到这个时候,正在兴头上,就这么走了,还象话吗?无伤打马疾追。
转过山坡,对手还未走远,枯黄的林木间,乱箭齐发,无伤叱喝一声,手中刀化为护身甲,耳轮中就听“叮叮当当”一阵脆响,身后是一片碎屑,无伤的速度不但没降低,反而越来越快。
身前三尺,蹦出一道绊马索,宝马玉逍遥,如有神助,高高拉起,一跃而过。无伤取出怀中匕首,应声而出,匕首连续破掉两道绊马索,“铮”地镖进岩石缝隙,刀身没入,表面只剩下一个手柄。这时,身后的骑兵赶上来,乱箭齐发,为主帅的前进扫清障碍。
山间地形复杂,翻过一座山,又是一座山;转过一道弯,还是一道弯。前一刻,吉德尼玛衮明明就在几十丈外;此一时,竟失去了踪影。无伤定神向四周观看:四面都是壁立的山峰,前方可还有道路?
“探路!”
十几骑向前冲去,不大的功夫返回来,前面是高山挡路,已是无路可走。心中警兆突起,无伤令道:“后队转前队,撤!”
就在这时,后方喊杀声起,转到前来,巨石、树木如雨点般从两侧山顶落下,瞬间,已将道路牢牢封死。
“冲出去!”
一声令下,士兵们吼叫着向外就冲。一块石头砸下来,直接将一名兄弟的脑袋砸烂;滚木挟裹着无边的力量,呼啸而下,连续撞倒三四匹骏马,马上的士兵摔在地上,当场死了两人。
这样蛮干,恐怕也不是办法。
“第一军下马,上山!”
山,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你要上去,也要人家答应才行。一刻钟的光景,上去十余丈,死了几百人,在现在的情势之下,神臂弓、火龙箭都难以发挥威力,只能被动挨打啊!
一名从狼窝出来的兄弟,好像叫小四的,身子象猿猴一般灵活,再上十余丈,侧身避过一块石头,闪身躲过一根八九尺长的树木,刚一抬头,三枝利箭飞到,全部贯进胸膛。可怜的小四,都没来得及叫上一声,就从三十余丈的山上滚下来,死得极为凄惨。
不行,这不是办法。
无伤下达命令,停止进攻,固守待援。
他们所在的地方,本就不大,山上的石头,树木不停地砸下来,不停地缩小着活动的空间。到了后来,一些捆绑好的枯枝扔下来,难道,敌人要用火攻?
天黑了,实在忍受不住这种难熬的滋味,又攻了两次,死伤了千余人,还是无功而返。
天黑了,无数的火箭从山顶飞下,其中还夹杂着无数的火把,干燥的枝叶、柴木点火就着,战马狂躁地嘶吼,在山谷间乱窜;战士们默默伫立,天武军团默默承受着建军以来最艰难的时刻。
无伤高声喝道:“全体都有,坐!”
八千将士,以大帅为中心,齐刷刷坐下。
无伤也坐在一块大青石上,笑道:“你们怕不怕!”
“不怕!”战士们吼叫着,借此发泄着心中的不满。
无伤又问:“为什么不怕?”
“大帅,我是狼窝的老兄弟,自从跟着大帅那一天开始,只有敌人怕咱们,咱们又怕过谁来?”
“跟着大帅就是死了,也痛快!”
“天武军团没有孬种怂包软蛋,都是硬梆梆的汉子!”
“我杀了十六人,做到营指挥,儿子有出息,父母受尊敬,浑家也风骚,够本了!”
“老刘,你死了,你的浑家可怎么办?依俺看,嫂夫人可是守不住呢!”
“干,谁说不是呢!那娘们,可不是守寡的命!干该死的羌狗,咱今天要是交代了,千娇百媚的小媳妇不知要便宜哪个王八蛋了!”
“老刘,别让自己脸上贴金了,还小媳妇呢,早成都是老娘们了!”
“死老王,都是自家兄弟,就不能给咱留点面子吗?”
大家笑起来,火势越来越大,安全的地界在迅速减少,用不了多久,就会烧过来的吧?
仲文长就守在九叔身边,起初还有些怕,到了这个时候,怕也是死,不怕也是死,索性就不再怕了。再者说,大家在一起死,到了阴间也不寂寞!
“大帅,咱不能就这么窝窝囊囊地象个烧鸡一样死了,冲吧!”
“大帅,下令吧,冲吧!”
“跟羌狗拼了!”
无伤热血沸腾,从来没感觉到士兵们是如此的可爱。到了生命的最后关头,无人抱怨,无人怕死,这才是我种无伤的兵,死,真的来临了吗?
无伤望着那边的熊熊大火,再等等,还不到最后关头,再等等。
“稀溜溜”,战马在大火中舞蹈,直至生命的最后一息,士兵们看着自己最亲的伙伴,不能无动于衷,不能不落泪啊!
又一刻钟过去了,无伤的手按到刀把之上,士兵们看着敬爱的统帅,等着山崩地裂的一声军令!一旦军令下了,就是火海,也要冲出一条路来。
“慢!”
一名士兵忽然喊了一嗓子,然后猛地抽动鼻子,又趴在地上,起劲地闻着。抬头望着漆黑的苍天,不见月光的天,喃喃道:“也许,不用再冲了!”
无伤道:“此话怎讲?”
“大帅,你听,起风了!小的若是没看错,要下雪了!”这是一名蒙兀室韦族的战士,靖康五年,天武军团千里转战漠北草原,加入了队伍,难道,真如他所料,要下雪了?
无伤在听,文长在听,八千战士一起用心在听,但是,除了“噼啪”作响的木柴燃烧的声音,再也听不到别的声响。
风,起风前,又会有什么样的征兆?起风前的风声,又是怎样的?
风,果然如那名蒙兀室韦汉人所说,很快就起风了。雪,漫天的雪花,纷纷扬扬,下来了。
“哈哈,下雪了,真他娘的下雪了!”
士兵们狂笑着,能活下去,哪个想死?天上下的是雪吗?分明就是甘露啊!滋润人心田的甘露啊!
雪花落在火焰之上,“滋拉滋拉”的声音那般悦耳,比人世间最美的音乐还要动听。
雪花落在脸上,真他娘的舒服,从来没有这样舒服过!
雪来了,火灭了。山谷外面,传来阵阵喊杀声。无伤一跃而起,跨上玉逍遥,抽刀喝道:“援兵到了,我们杀出去,杀!”
“杀!”
没马的士兵,率先冲出去,不顾生死,一定要把道路清理干净。神臂弓手,不顾生死,爬上山坡,抵近射击。骑兵做好了最后冲击的准备,静静等待着最后时刻的来临。天武军团的勇士们,付出最大的伤亡,终于为兄弟清理出了道路。
“杀!”
无伤一马当先,冲出山谷。
山谷外面,排成齐整阵形的西夏军队,阻挡着援兵一波又一波的冲击,不料山谷里面被围困多时的老虎冲了出来,不是一头,而是几千头老虎。
里应外和,夏军溃退,无伤带着人终于与花旦率领的兄弟们回合到一处。
士兵们尽情欢呼,庆祝着又一次新生。
花旦全身上下都是血,道:“大帅,你没事吧?”
“没事!”
花旦摸一把脸上的汗水,灿烂地笑着,如同孩子一样。
“大帅,小心!”
花旦忽然前冲,将种无伤扑倒:一枝箭“砰”地钉在花旦的咽喉上,鲜血“汩汩”而出。
射出致命一箭的那名西夏伤兵,装死的伤兵,已被愤怒的兄弟们剁成了肉酱。
无伤爬起来,狼狈地爬起来,看到花旦含着微笑的脸。他笑得很美,很幸福,很灿烂,很满足。箭,怎么多了一枝箭?血,这又是谁的血?
无伤的衣服,第一次沾染了鲜血,雪白的衣服上,盛开了一朵又一朵娇艳的牡丹花。
花旦受伤了?
无伤吼道:“医官,取箭镞医官何在!”
取箭镞医官赶到近前,伸手到花旦鼻前,试试呼吸。医官,黯然垂头,道:“大帅,花厢指去了!”
“胡说!”种无伤揪住医官的衣襟,奋力摇着,“快把箭取下来,快把血止住,快啊!”
医官的身子,剧烈起伏,那般无助。仲文长上前,抱住九叔,哭道:“九叔,花厢指去了,就让他安静地去吧!”
无伤抱起花旦渐渐冷却的身体,轻轻放到一块最干净的石头上,拉起花旦的手,低声唱道:
“天若不爱色,星宿无牛女;地若不爱色,木无连理枝。
天地都爱色,吾人当何如。古称花似色,将花一论之。
惜花须起早,谁肯看花迟?折花须折蕊,谁肯恋空枝?
花色有时尽,人有年老时,及时爱花色,只恨遇花迟。”
这是初到狼窝的时候,听到花旦唱的一首曲子,狼窝的兄弟,听到这曲子,无人不落泪。
现在,看着含笑的花旦,就像回到了初见之时。
想起一起品尝顾渚笋尖的情景,想起过去的般般种种,怎能相信,花旦竟然死了?
原来的营指挥,现在是军团大帅;原来的一头狼,现在是中军都指挥使。他们是一起打拼,经历了无数的生死,才有了今天。不管多么危险的战斗,他都会陪在无伤的身边。他为无伤挡了多少箭,挨了多少刀?他今天,难道就不能象往常一样,站起来吗?
今天,因为自己的莽撞,死了多少兄弟啊?五千还是六千?
而今,就连花旦也死了,自己是不是也要死了呢?
“酒!”
无伤给花旦满上一杯酒,他最爱喝的宝丰酒。
“茶!”
给他一杯最香的顾渚笋尖。
还有花,花旦最喜欢花了。但是,现在不能如你的愿了,没有散发着浓郁芳香的花。只有洁白的雪花,这样的花,你可满意吗?
无伤轻轻笑着,道:“兄弟,走好!记着我的话,不亲手斩下吉德尼玛衮的头颅,我就不配做你的兄弟,也不配做兄弟们的大帅了。”
士兵们跪在漫天的大雪中,为死去的兄弟送别。
“上马,追!”
这场漫天的大雪,似乎时专门为种无伤所下,为花旦所下。出山后,雪就停了下来,可不是天意吗?
无伤要追上吉德尼玛衮,亲手砍了他的狗头,祭奠死去的兄弟。吉德尼玛衮跑得快,他手下的兵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从西寿宝泰军司,杀到韦州静塞军司,赶鸭子一样,从西杀到东,见谁杀谁,稍稍畅快一点。
在鸣沙城边,顺手与李纯亮再战一阵,杀得对手大败,天武军团也成了强弩之末,必须收束部队,修整一下了。
第八卷 第四章 折冲(一)
张浚,字德远,汉州绵竹人,唐宰相张九龄之弟九皋之后。张浚生于哲宗朝绍圣四年,四岁而孤,品行端正,才学卓异,有识之士赞为国之重器。入太学,进士及第。
靖康元年四月,由枢密院编修,迁捧日军官学校副教务长,主持校务。于是,选贤任能,作养人才,校务井然,上屡次称赞公才堪大用。
升枢密院都承旨,靖康五年七月,签书枢密院事,入中枢执政。
靖康一朝,张叔夜在前,张浚在后,为西府长官,天下皆服其能。
封韩国公,流光阁功臣第十八!
——《流光阁功臣谱》
巍峨的贺兰山之巅,白雪皑皑,躺在雪地上的种无伤,面容安详,如同睡去了一般。赵桓远远地走来,顿时感觉不妥,还是不能相信那个最可怕的结果。种无伤不是大宋的战神吗?不是战无不胜的传奇吗?又怎么能……
自从看到种无伤的刹那,赵桓的目光就从来没有离开过爱将的身体,而今来到触手可及的区域内,从头看到脚,看不到一点伤痕;山下的官兵,也无不祥的暗示,为何无伤躺在冰冷的雪地上,动也不动?
无伤的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那般迷人,即使身为男人,也愿意多看几眼!无伤的白衣,比纯净洁白的雪儿还要白,一个人,穿白衣穿到这样的境界,即使不能武断地说绝后,定是空前了。无伤的宝刀,龙鳞七宝刀,就在身边;无伤的战马,宝马玉逍遥,就在不远处,默默垂泪。
看到马儿的神情,赵桓的心又紧了几分。
缓缓地伏下身子,赵桓轻声道:“云卿,朕来看你了,如何酣睡不醒?”
无伤无动于衷。
手儿颤抖着,试探着伸出去,碰到了无伤的手,修长白皙的手,只要一刀在手,就会所向披靡的手。刚刚一接触,赵桓如同被蛰了一下,立即缩了回来。
无伤的手很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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