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志





  斡道冲前脚进了大狱,后脚任得恭就到了。妙妙誓死不从,手里的那只金簪子,看起来异常锋利,真要是捅下去,美人当场就能变成一具死尸。强横霸道,比毒蛇还要歹毒的任得恭,也奈何不了她:唉,眼瞅着就吃到嘴了,整天眼巴巴地瞅着,既不能动更不能碰,这才叫煎熬啊!
  任得恭三天两头的来,妙妙就从来没有笑过一次,也没有说过一句暖人的话。有那么一两次,想过施展诡计,先把生米煮成熟饭,但是实在不能确定,事成之后,妙妙是欢颜相侍,还是以死明志?
  今天,妙妙的贴身女使请任得恭进房叙话,任得恭美;妙妙盛装以待,眉毛像远方的山,眼睛如清澈的水,樱桃一点的小嘴,肉乎乎的一双小手,还有胸前的两座山峰,挺拔骄傲,真不知是什么做成的!
  妙妙移莲步,把玉盏,轻轻一笑,道:“今日聊备水酒,为太尉助兴!”
  今天的境遇,让人不敢想;今天的妙妙,让人无法相信啊!
  妙妙又给自己满上一杯,嫣然一笑,一饮而下。
  晕晕乎乎的任太尉,只得饮了。
  “妾蒲柳之姿,得太尉垂青,惶恐之至。”妙妙道,“太尉若是不弃,妾身愿为侍婢,朝夕侍奉,可好吗?”
  任得恭不相信啊,美梦成真,眼前的一切到底是真的还是梦?
  妙妙又斟上一杯酒,道:“妾有三个条件,如果肯答应,太尉想怎样就怎样吧!”
  “快说!”扬手喝掉美酒,再来观赏美人。
  妙妙缓缓道:“第一,妾毕竟还是斡道冲的妻子,没有休书,岂能再嫁?而且,请太尉看在妾身的薄面上,就饶了他的性命吧!”
  任得恭大笑,道:“正该如此。”
  妙妙又道:“第二,必须明媒正娶,否则,就在府外寻一处宅院,妾就不进府了。”
  嗯,还真是一位可人哪!
  任得恭点头道:“这个也无妨!”
  “第三,从此之后,太尉只能喜欢奴家一人,行不行吗?”说着话,将胸脯贴在任得恭的手上,不停地揉着,手里的酒杯,送到任得恭嘴边。啧啧,这眉眼,这身段,这小嘴可教人怎么受得了啊!
  任得恭伸手去抓妙妙的小手,嘴里答应着:“好好,都由你!”
  妙妙长袖一甩,“哗地”转了一个圈,就如蝴蝶般飞走了。
  胡琴一响,妙妙面色一变,轻歌曼舞道:“虞兮奈何?自古红颜多薄命;姬耶安在?独留青冢向黄昏。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忽然,任得恭发现,妙妙一双会说话的眼睛,竟滴下两行血泪。
  “嘀嗒”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衣服上,任得恭低头一看,他的鼻子里流出了血,染红了胸前的衣服。而且,鲜血越滴越快,很快就连成了串。
  腹内一阵绞痛,任得恭心知中计,大叫一声,翻倒在地。
  妙妙倒在地上,想着那段神仙眷侣的逍遥日子,想着夫君的好,夫君的笑,夫君的绝妙好词,她一点都不后悔这么做。因为,李纯亮是夏国少有的英雄,他说的话总是算数的。他说,可以将夫君救出来,那就一定可以。夫君,你会不会还记得妾身,会不会伤心呢?
  伸出食指,点一点地上的鲜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写下三个字“不后悔”!
  最后一笔写到尽头,手儿一翻,香消玉殒,风流去了。
  十一月十八,任得敬像往常一样,入宫议事。
  三省长官侍中、中书令、尚书令,以及副长官门下侍郎、中书侍郎、尚书左右仆射,再加上一位枢密使,两位枢密副使,同至大殿议事。西夏立国之初,学习大宋建立了三省制:大宋的规矩是,三省长官权力太大,所以并不除授,以三省副长官为宰执;西夏没有这么多顾忌,三省长官,任职理事。像今天这般,宰执合班议事,只是处理一些小事,大事还需任得敬与太后退回太后寝宫,私下商量好了才能处理。
  这不,大殿那边结束了,溶月宫这边才刚刚开始。
  “欲解西平府之围,父亲大人以为,何人为帅才能击退宋兵,挽回局势?”国事如此,任姜憔悴多了。
  任得敬道:“太后勿忧,臣已有退兵之策。不出半月,必见分晓。”
  任姜喜道:“可是真的?”
  “是!”
  任姜又道:“京城传言,父亲大人派人与大宋和谈,可有其事?”
  “谣言就是谣言!”
  任姜本来还想问些什么,想说的话到了嘴边,突然想不起来了。
  这时,一名内侍慌慌张张跑进来,奏道:“禀报太后,几十名儒生聚在宫门处,要闹事呢!”
  崇宗李乾顺一朝,开始实行科举考试,选拔人才,读书人有了晋身的途径,对国家增加了很大的认同感。所谓,有一利必有一弊,士子们参政的热情高涨,不满意的地方,就要说啊!士林领袖斡道冲入狱,任得恭逼娶妙妙大家,这些事情在士子们中间反响很大,一来二去,任得敬失去了士子们的信任,只要他们一闹事,想都不用想,肯定是冲着任得敬来的。
  任姜蹙眉道:“他们都说些什么?”
  内侍道:“说什么任得敬误国,请皇帝、太后诛任得敬以谢天下。说什么斡道冲若是有罪,请明正典刑;若是无罪,便请立即开释。还说……”
  内侍的眼睛一直瞄着任得敬的反应,接下来的话相必是更加难听,所以,不敢再说了。
  任得敬怒道:“大宋国政之坏,多因儒生清谈误国,不可不慎。臣告退,就去料理了此事再说!”
  “今日我也累了,父亲回府休息,不用再进来了!”任姜打了一个哈欠说道。
  “是!”
  任得敬的方法很简单,派一队军兵出去,大棒一挥,打走了事。
  瞧天色,已近午时,枢密院那边没什么别的事情,任得敬上马回府。坏人总在算计好人,所以,坏人是最怕被别人算计的。任得敬怎么都算不上好人,出入非常谨慎:三四条路线,换着走,让人摸不到规律;身边总是不少于一百名亲兵护卫,都是精挑细选的精锐。
  今天这条回家的路线,是他最信任的人常忠良事先算好的,最是吉利了。
  天阴沉沉的,路边的行人很少。不大的功夫,胡子上已经凝了一层白霜。四弟任得仁去承天寺拜佛,这个时候想必已经回来了。任姜越来越不听话,还是得吩咐得仁,看得再紧一些。
  兴庆大街上,人少得可怜。突然,前面的队伍停了下来,抬头一看:一辆堆满了干柴的牛车,堵住了去路。
  两名卫士催马上前,扬鞭喝道:“枢密使大驾在此,快闪开!”
  赶车的乡下汉子,急得满头大汗,忙道:“这头死牛,活生生要害死人咧!官人,可不敢对这头牛大喊小叫,牛脾气一上来,俺都管不了他哩!”
  一名卫士大怒,扬起手中的鞭子就要抽人,也许是老牛真来了牛脾气,也许是车夫情急之下,抽在牛屁股上的一鞭子起了作用,牛车陡然加速,向前冲来。卫士带马避让,抽刀就要杀人了。
  车夫一骨碌,滚到地上,柴堆里突然飞出两枝箭,卫士猝不及防,中箭落马。
  这时,老牛发了疯一般,将卫士的队伍冲散。任得敬心生警兆,正要下达命令,两旁店铺二楼的窗户突然打开,人影闪动,飞下几十枚黑乎乎的东西。
  手榴弹?不好,有人行刺!
  任得敬飞身而起,向左侧窜去。迎面两箭杀到,右侧还有一箭。脚尖在一名卫士的身上一点,速度升到巅峰,拔剑在手,左右一分,将迎面两箭扫落,右侧一箭也已走空。
  身子落地,耳边响起剧烈的爆炸声。身后再起波澜,回身一剑劈去,“咔嚓”一声,居然将一条手臂劈为两半。前面三尺处,紧闭的店门后面到底是什么?
  牛车停在道路中间,燃起熊熊大火,即使身在一丈开外,也能感觉到火的热度。百余名卫士,两息之间,死伤近半,敌人处心积虑,手段甚是毒辣!
  一口气还没喘匀,十几枚手榴弹又向他这边飞来,情势如此,即使门后面是龙潭虎穴,少不得也要闯上一闯。
  念及于此,任得敬抓起身边的一名死尸,扔进门去,身子窜起,随着探路的石子杀了进去。
  左侧一把钢刀,右边一杆长枪,正面一人,浅饮小酌,极为悠闲。
  原来是他!
  任得敬当然认识面前之人,李纯亮!
  三尖两刃刀,霍地刺来,李纯亮扬手将杯中酒喝尽,一个前冲,抓住长刀的刀柄,长刀速度更快,浓浓的杀气,扑面而来。
  就在这时,身后的门关上了,一把宝剑又告杀到!
  任得敬久经战阵,深知越是危急关头,越不能自乱阵脚。
  踢飞长枪,闪开钢刀,手中宝剑向杀气最浓的一点,劈去!
  “当”地一声脆响,三尖两刃刀稍稍一顿,任得敬不顾身后的宝剑,身子前冲,手腕反动,荡起漫天的剑影,决心硬撼李纯亮。
  屋内的敌人,当然是李纯亮武功最好,只要逼退李纯亮,余子不足道哉!
  李纯亮自然也是不能退的,他一退,包围圈立即瓦解;再者说,下一刻会有多少卫士扑进来,谁能预料?
  银牙一咬,拼着受伤,也要把任得敬留在这儿!
  长刀也不管那些剑影,朝任得敬左肋就刺了过去,一命换一命,任得敬肯不肯?
  电光火石间,恶斗见了分晓!
  李纯亮左肩中剑,血如泉涌;任得敬左肋中刀,后背又中一剑。但是,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刀剑竟刺不进去,这任得敬莫非是刀枪不入的神人?
  一声长啸,任得敬挥剑再斩,一定要将李纯亮毙于剑下。
  “咔嚓”一声,头顶的木板居然裂开,一桶滚烫的油,从天而降。任得敬倚仗护身宝铠,已经将形势改观不少,千算万算,还是漏算了头顶上的变化。
  “哎呀”一声惨呼,宝剑仍在地上,任得敬双手抱头,滚倒在地。
  一人从后堂出来,手里拿着一支着火的木柴,骂了一句什么,将木柴扔到任得敬的身上。火,腾地烧起来,任得敬的嚎叫与厉鬼无二,听着非常凄惨。
  李纯亮嘴角边挂着冷笑,听着火中的声音低到连蚊子都听不到了,这才带人,离开此地。
  任得敬三兄弟同时毙命,驻守京城的中央侍卫军、擒生军并没有产生大的骚动,马上向李纯亮宣誓效忠。
  李纯亮下达命令,将任氏一族,无分男女老少,一律处斩,而后,才来见任姜。
  溶月宫内,灯火通明,空阔的大殿只有任姜一人。
  看清了来人,任姜冷冷问道:“你是来杀我的吗?”
  李纯亮摇头,道:“我宁愿杀自己!”
  “你准备怎么处置我?”
  “你还是大夏的太后,大事我来帮你!”
  李纯亮坐到美人榻上,心道:世人皆曰,美人榻英雄冢,既为英雄,命该如此,就死在这里好了!
  身子缓缓躺下,躺在任姜的怀里,双手将佩剑高高举起,柔声道:“事情已经做了,想杀我,就动手吧!”
  宝剑到了任姜的手里,沉默了许久,任姜奋力将宝剑仍了出去,抱住李纯亮,大哭道:“天啊,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
  第八卷 第七章 战火(一)
  西平府,炮火连天,杀声四起!
  南门外,龙卫军团排成整齐的阵列,在寒风中一动不动,等待着冲锋的命令。魏楚兰、海起云也站在队伍之中,他们属于龙卫军团中军序列,魏楚兰是中军第一军第一营第一队队头,五十人的长官,海起云是队副。
  今天的攻城,龙卫军团是全军的主力,这里配置了三十五门“威远大将军”火炮,五个营的“轰天雷”,三个营的“火龙箭”,三个营的“一窝蜂”,五千神臂弓手,作为远程打击的主力。
  “轰隆,轰隆”,威远大将军真是威力无边,浓浓的火药味呛得嗓子发痒,远处的城墙,乱石横飞,三轮齐射过后,城门已经是千疮百孔。
  大炮刚刚停止怒吼,轰天雷、火龙箭、一窝蜂前出,展开攻击。
  神臂弓手前出,两个军的龙卫军团左厢士兵,在炮火的掩护下,向前冲锋。
  跨过护城河的投弹手,将一枚枚手榴弹抛到城头;三百余名士兵,将携带的火药包,堆在城门处,而后迅速退回。
  突然,战场上所有的声音都没有了,整个世界突然安静了下来,一名左厢最优秀的神臂弓手,将一枚火箭上弦,双手稳稳地托住铁弓,瞄准城门的位置,就要射出惊天动地的一箭。
  几万人在看着他,在等待着他的消息,他就是此刻的主角,他就是所有人的希望。
  魏楚兰心中暗道,真威风,如果射箭的是我,殿下不知会多么高兴呢!
  “铮”地一声,箭矢离弦而去。
  “呜呜呜,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