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志





  哎,说来也怪,岳云声音刚落,只听营内喊道:“大辽侍中、拔汗那王萧刺阿不,请宋使进营啊!”
  这时,从营内涌出一队人马,前面一人,煞是威风,莫非就是辽国右相萧刺阿不?看此人,头戴金花冠,冠顶插翠翎,冠后垂金花珠玉丝带,头顶则光秃秃一片,也不知在这冰天雪地的时节,冷是不冷!两耳边各垂着十几根小辫,上面以璎珞为饰,耳朵上挂着硕大的金环,金环上还挂着珍珠串,双臂挂黄金臂环,双手上戴满了戒指,也不知烦是不烦?穿紫色窄袖左衽官袍,腰横金带,带子上面挂着玛瑙水晶串、银刀、刺鹅锥、香囊等饰物。下身着长裤,足蹬乌皮靴,就连马鞍子、马鞭都奢华得不像话啊!
  这么一身装扮,把个见惯了世面的朱国舅看得咋舌不已:这个萧刺阿不莫非是练地摊卖杂货出身?将好东西摆在表面,搞得气派非凡,撑起场面好做生意啊!
  萧刺阿不觑着岳云,冷冷地说道:“小将军好生无理,敢毁我辕门,该当何罪?”
  这话等于没说,白太岁自小胆子就大的没边,岂能被你一句话就吓住?
  岳云沉声道:“尔等好生无理,大宋使者已到,为何无人迎接?”
  “你有何本事,敢跟本王如此说话!”
  “凭我手中双锤!右相若是不信,可以亲自来试!”
  朱孝庄非常满意,已经不能再满意了!这个岳云,小时候在乡野疯惯了,大了生活在富贵人家,又增加了一身傲气,这就更加桀骜难驯了!
  孝庄大笑,道:“萧大王宰相气度,如巍巍昆仑,非仰视不能尽观也!此子幼时患了一场大病,病好之后,脖颈不能弯曲,大王莫怪,大王莫怪啊!”
  萧刺阿不知道朱孝庄这个人,这个时候当然也不能把面前这名少年将军怎么样,一笑道:“朱学士谬赞了,请,快请!”
  “请!”孝庄道一声请,也不客气,提马入营。
  双方分宾主落座,奉茶,萧刺阿不呷一口奶茶,道:“大宋皇帝欲见我国皇帝陛下,不知所为何事?”
  孝庄指着面前的茶,道:“换一杯可好,这个鄙人确实喝不惯啊!”
  朱孝庄说的是实话,而听在萧刺阿不耳朵里,分外刺耳:在草原上,主人给你端上香喷喷的奶茶,客人是不能推脱的,否则就是瞧不起主人,就是失礼!
  萧刺阿不一口将奶茶饮尽,道:“草原上只有奶茶,没有其它的东西了!”
  孝庄也不客气,扬手将奶茶倒掉,慢吞吞地说道:“来一杯白水!”
  帐内武士,怒目而视,岳云、郑七郎紧张戒备。
  萧刺阿不面色阴沉,肩膀轻轻抖动了两下,想发作又怕难以收拾,良久方道:“白水!”
  无限期待的白水上来,孝庄贪婪地喝一口,道:“味道还行,略嫌硬了些,唉,离开京城不知多久了,非常想念万岁艮岳山的清泉啊!萧大王有机会到汴梁,龙团凤饼,配上万岁艮岳山的清泉,美美地喝上一杯,登山下眺,京城风光尽在眼底,定叫殿下乐不思蜀啊!”
  孝庄是在揶揄主人对客人太过简慢了,萧刺阿不岂能听不出来?
  “万岁艮岳山,没听说过!汴梁的清泉再好,又怎比得上昆仑山雪莲花上的清雪?当年,周穆王见西王母于昆仑之巅,所饮琼浆玉液都是这种雪酿造而成的,朱学士有没有兴趣尝一尝?”
  “哈哈,想,当然想,想得要命啊!不过现在不行,将来却未必不行!”孝庄道,“请问大王,辽国皇帝今天午膳到底是想吃貔狸肉还是兔肝?”
  萧刺阿不听得一愣,茫然地摇头,嗫嚅道:“这个孤怎会知道?”
  “就是嘛!殿下问我国皇帝见辽国陛下,所为何事,咱做臣子又怎会知晓?”孝庄突然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千万不要让皇帝知道,你猜透了他的心思;如果想活得长久一些,就不要去猜。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让你国皇帝知道了,喀嚓一声,人头落地,什么荣华富贵、权利女人都成狗屁喽!”
  一边说,一边比划,掌刀劈到脖子上的刹那,正听得入神的萧刺阿不身子一哆嗦,杯里的奶茶溅了一身,侍者进来,擦了几下,又擦不干净。萧刺阿不正在恼火,看到朱孝庄灿烂的笑容,恍然大悟,自己中了奸人的圈套,不由得大怒,一脚将侍者踢翻,拂袖离座,出帐而去。
  主人连一句话都没有,退了出去,客人不但不觉得尴尬,似乎还更受用些。
  “来人,上白水!”
  “炭火太旺了,烤的本官难受,拖得远一些!”
  “把香灭了吧,要燃香就要用上好的沉香,真腊国登流眉所产,气味馨郁,薄如纸片,入水亦沉,那才是好香呢!哼,戴着十枚戒指就是体面人了?荒唐,忒荒唐,煞是可笑啊!”
  说完,狂放的朱学士,自顾自地大笑起来。
  萧刺阿不本来已经到了帐外,听到朱孝庄的话,低头看看自己手上的戒指,立即觉得怎么就那么刺眼呢?真是碍事啊!索性把戒指全部撸下来,交给身边的亲兵,道:“都给你了!”
  小兵捧着十枚亮晶晶、光闪闪、凉丝丝的戒指,以为自己在做梦啊!
  主人回来了,接着谈吧!
  也许是觉得刚才失了面子,所以务必要找回来,也许是为了国家的尊严,万民的福祉,萧刺阿不事事与朱孝庄作对,双方根本就说不到一块去。比如说,两国皇帝在哪见面的问题,就争执了足足两刻钟还没有结果。
  辽国使者坚持,应该在辽国大营,设一大帐为会面之所。
  宋国使者则认为,地点应该放在甘州城内,冬天嘛,天冷啊,为两位陛下的龙体考虑,应该在最舒服的地方会面才是!
  孝庄见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道:“我看这样,就在甘州城与辽军大营的中心位置,建一处大帐,作为会面之所好了!”
  这是一个好办法,萧刺阿不还是满意的。
  孝庄话锋一转,又道:“还有些问题,不能不考虑周全啊!比如说,中心点怎么确定,从我方城头扯一根线过来,拉到你们的大营前,应该就可以了。但是,由谁来拉线,线用什么颜色的合适。我国尚红,辽国喜青,那就你扯一根黑线我扯一根红线,你这边拉着我那边拽着,你走了三尺告诉我,我前进了五尺告诉你,谁要是耍奸就是乌龟王八蛋,等到我们双方碰头,两根线这么一系,结头的地方就是中心点,大王说是也不是?”
  天啊!众神之神无所不在的苍天啊,扯一根线就扯这么多,朱孝庄的脑子真够可以的啊!
  萧刺阿不频频点头,连声道:“是,是!”
  孝庄心中暗笑,我们大宋别的本事没有,要弄这些繁文缛节的礼仪规范,就是把你辽国五百万人口都拉到我面前,也不是朱大学士的对手。今天不把你弄服帖,不是要让两个小鬼耻笑?
  孝庄正在兴头上,接着说道:“陛下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我们,不得不慎之又慎啊!事情很多,还需面面俱到,容我一一道来,有未尽之处,还请大王指正。会面的场所确定了,但是,是立一处军帐,还是建一所楼阁?该立几个门,摆什么样的桌椅,喝什么茶,说什么话,烧什么炭,燃什么香?这些殿下想过没有?双方仪仗采取什么规格,停在什么位置,鼓吹用几人,吹多大动静?看看,没想到是吧?我方吹的动静大了,你们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因此影响了两位陛下的会面,造成恶劣的影响,进而酿成不可挽回的损失,这个责任谁来负?”
  萧刺阿不象一个学生一样,非常虚心,样子也真诚,孝庄非常满意,几乎不能再要求什么了。早这么乖多好,哼!
  “唉,咱们这个差事就是吃累不讨好的活,做官不自由,自由不做官啊!这只是冰山一角,大王见过冰山吧?很大是吧?对,这不过是冰山一角,要操心的事情多着呢!皇帝陛下吃些什么?会面谈到什么时候?会谈中间,我国陛下若是身子不爽,要出恭怎么办?在哪出恭?难道我国陛下能当着你国陛下面,出恭?即使大辽陛下肯了,我国陛下也未必能顺利出恭啊!总不能为了我国陛下出恭,把你国陛下赶出大帐,可是不出去还是不成,味道不好,熏着陛下的龙体,该如何是好?所以,还得在会面场所之外,再建一处更衣便殿,以防万一才是。”
  “学士所言极是,极是!”
  第八卷 第十一章 论剑(二)
  “两国陛下怎样到会面场所来。骑马还是乘辇?骑什么马,驾什么车?你们的马叫的声音大了,惊了我们的马怎么办?地上的安全要顾及,天上要不要管?天上来了一头鹰,箭射不到,刀砍不着,这头鹰内急,‘吧嗒’将那污浊之物撒到辽国陛下的头上,我等岂不是犯了杀头之罪?就是老鹰不内急,流口水也是万万不行的。所以说啊,不能为了省事,伞盖得带着。那不是摆设,是有实际用途,老祖宗用了千百年,好不容易传下来的东西,都是有深意的,您说是不是?”
  “当然,当然!”
  朱孝庄口若悬河,足足说了一个时辰,把大辽侍中、拔汗那王萧刺阿不,彻底带到沟里去了。
  临了,孝庄道:“临行之际,我国陛下说,人家远来是客,能让就让一让,让了也扯不到丢脸面,失国体上面去。到现在我也没弄明白,你说我国陛下这么说是出于本意还是另有所指?你说,我们耗尽心力,做这些事情,两国陛下在乎吗?如果不在乎,我们歇一歇再来商量,行是不行?”
  这时候,萧刺阿不有点明白了:要是双方计较起来,那就没个完,两国皇帝的会面就遥遥无期了。如果,皇帝陛下都不计较,咱们扯那淡作甚?
  于是,谈判终于走上了正确的轨道,有商有让,你退一寸,我让一尺,很快达成协议。
  会面地点:甘州西门到辽国大营的中心位置,设立一座牛皮大帐,大帐最高的两点,悬挂两国皇帝的龙旗。
  时间:大宋靖康九年,大辽康国元年,十二月十四日,巳时整。
  陪同人员:八名
  仪仗:禁止鼓吹,不能少了明黄伞盖,为了那头内急的老鹰,也要带上。
  更衣:于距离大帐东西十丈的位置,各设立一处小帐,作为皇帝陛下更衣之所。
  茶:各喝各的
  膳食:各吃各的
  一切准备就绪,只待那个万众瞩目的时刻来临。
  早上睁开眼睛,立即发现,寝殿内站着很多人,来得这么早,莫非又出事了?
  秦桧笑道:“陛下早,今日天高云淡,艳阳高照,难得的好天气呢!”
  张浚:“喜鹊枝头叫,天地万物都在为盛会喝彩啊!”
  朱孝庄:“听说曹厢指给陛下准备了十分稀罕的东西,陛下一个人也吃不掉,浪费了好东西,将与陛下一直所坚持的节俭原则相背离,臣的肚子是小,陛下的名节是大,所以,臣就来了!”
  曹沅则还算说了一些有用的废话:“一切准备就绪,请陛下放心!”
  王德嘴笨,本来修炼得也能说上几句不咸不淡没营养的废话,但是自己能想到的都被这些人精说过了,王德无可奈何,只得什么都不说。
  这,不过就是与辽国的皇帝见见面,说说话,喝喝酒,用得着这样?
  赵桓懒洋洋地起来,道:“诸卿退下,朕要更衣!”
  几人同时摇头,异口同声道:“亿兆黎民、万里江山都系于陛下一身,万万马虎不得,伏请陛下听臣等的建议,否则臣就不起来了!”
  我就说吗?说的轻飘飘的,还是有事吧?难道,朕要穿什么衣服,他们都要过问?
  赵桓猜对了,不仅穿衣服要过问,就连穿哪件靴子,骑什么马都不能自己做主呢!
  今天的衣服,倒也简单,按照秦桧的说法,辽国极尽华丽之能事,咱们就给他来个反其道而行之,简单就是美,简单就是力量!
  脸上还略微扑了一点粉,不是为了更白,而是为了更黑。黑一点,阳刚之气,皇帝之威就扑面而来了。
  多余的修饰全部去掉,只在玉带上挂一块玉佩,平日一直由内侍捧着的开疆剑,今天则悬在腰畔。朱孝庄千叮咛万嘱咐,这就是一个摆设,即使非要出剑,也是不能拔出来的。您这么一拔剑,全露馅了,甭说您,我们这些臣子的脸面都没处放啊!
  足足收拾了半个时辰,其实没什么麻烦的,完全是因为出主意的人多,内侍们根本不清楚到底应该听谁的,他们早已经糊涂了。
  早膳也不能多吃,汤能不喝就不喝,免得刚说几句话就出恭。理由更是充分:您看哪,把人家晾在那等您,您自己痛快去了,人家好歹也是皇帝,不能太不当回事了不是?
  今天的靴子,非常挤脚。赵桓眼睛一瞪,刚想发作,裴谊陪着笑脸道:“陛下,是朱学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