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志





  哥心手捧着舍利,艰难地走了几步,跪在刘琦面前。他的眼中已经没有了眼泪,他的眼中却有着最强大的希望。
  “请大宋成全我们王的遗愿,请大宋救救我们达亚克人!”
  刘琦望着东方的太阳,“呼”地长出一口气,很难下决心啊!答应了哥心的请求,对大宋又有什么好处?难道要与勃泥人、三佛齐人、阇婆人为敌?大宋的力量还没有延伸到这里,现在水军的实力,够不够?还有,宋州呢?如果答应了他,还找不找宋州,还有没有时间去找宋州?
  一直默默守在哥心身边的林思恩等人跪了下去,在哥心左眼流出一道血线的时候,跪了下去:“恳请大帅出兵婆罗洲岛,主持正义!”
  正义?不是国家的利益,而是正义吗?
  何知秋跪下,亲兵营的五百士兵跪下,最后,就连罗亚多那个最没心肝的人,在哥心右眼流出另一道血线的时候,也陪着跪了下去:“出兵婆罗洲岛,主持人间正义!”
  “出兵婆罗洲岛,主持人间正义!”
  最后,就连还活着的海盗都在呐喊,难道,脚下的这片土地就是人世间最正义的地方了?
  刘琦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也许要悔恨终生的决定,不是考虑国家的利益,而是正义。
  “好,我答应你们!出兵婆罗洲岛,主持人间正义!”刘琦的话音刚落,哥心的身体就倒了下去,九颗舍利掉在地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这是他的王最后一次在人世间歌唱吗?
  离开之前,海盗头子梅天良说什么都要见罗亚多一面,罗亚多忙着呢,本来不想再见了,心儿一跳,望一眼天空中鸣叫的海鸥,想到了什么,又忽然失去了,就这么迷糊着来见梅天良。
  罗亚多抱着肩膀,不屑道:“有话就说,有屁快放,本将军没闲功夫听你废话。”
  梅天良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好地方不多,连忙道:“当然,那是,那是!我,我想……”
  说这话,用眼睛瞄着罗亚多身边的卫兵,又止住了。
  罗亚多怒道:“说是不说?”
  梅天良脸上的横肉抽动一下,道:“说,小的有一肚子话要向太尉汇报呢!小的自己也存了一些体己的东西,想送给太尉,东西不多,总是小的一片心意,请将军一定收下。”
  又有财宝?
  嗨,怎么把他忘了呢?
  黑龙是大头领,财宝山积海堆,这个二头领也不可能什么都没有吧?
  以这种方式,把东西收了,似乎心里总是不舒服啊!
  罗亚多道:“嗯,态度不错,本官记下了。有什么要求,痛快点都说了吧!”
  梅天良道:“小的哪有资格提条件,也谈不上什么要求,恳请太尉在刘大帅面前美言几句,饶了兄弟们的性命吧?兄弟们大多都是穷苦人出身,如果不是没法子,谁都不愿意出来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儿。”
  罗亚多点点头,道:“这个没问题,我们大帅的心就像菩萨一样慈悲,你们的狗命也是一钱不值,杀了你们平白脏了咱的刀枪,不杀就不杀吧!”
  刘琦从来不做杀俘虏的事情,罗亚多算准了大帅的心思,也愿意在海盗面前卖个人情。
  梅天良跪倒,似乎非常感动:“小的愿服侍太尉一生一世,报答将军的活命之恩。”
  罗亚多道:“你有什么本事?”
  “小的会使船,从三佛齐到吉婆港,这一带没有小的不知道的地方。小的……”
  今后少不得要在这一带办事,有这么一个熟悉情况的人,也好。
  “如果真的像你所说的一样,也不算废物;本官去向大帅说项,大帅能不能答应,就看你的造化了。”罗亚多想走,又想到一件事情,霍地地转身,直勾勾地盯着梅天良。梅天良被看得心里直发毛,连连叩头道:“太尉,小的就那么多东西,那还是小的费尽心思,偷着摸着藏下来的。再没有了,小的若是说了谎话,让小的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啊!”
  罗亚怀疑的事情,正是梅天良说的,这小子看着不起眼,人倒是不笨。罗亚多道:“但愿如此!记住,我们大宋早就改了规矩,不要见着领兵的就一口一个太尉,太尉可不是随便叫的。”
  早先,称呼领兵的军官为太尉,就像民间稍微有点钱的主儿,互相称呼员外,大家一齐往脸上贴金一样,非常普遍。这些年不一样了,军队中早就不这样称呼了,所以,听着别人叫自己太尉,罗亚多不但没觉得舒坦,反而非常不自在呢!
  “是,主人!”
  主人?怎么又成主人了?这个梅天良,还真是有趣!
  罗亚多来见刘琦,汇报情况,刘琦也正在考虑俘虏的问题。与参谋人员简单商量之后,决定:从海盗中挑选一些还有人性,各方面条件都不错的,留下作为备用的兵源,其他人,等靠岸之后,放他们回家。答应了哥心的请求,要去婆罗洲岛,解救达亚克人,也许会发生战斗的,不能不做两手准备。
  在周边岛屿,将宝藏起出来,带路的梅天良看着宝贝,傻了一般,就连见惯了大场面的刘琦都乍舌不已,跟不用说其他人了。看来,梅天良知道归知道,也不清楚洞里到底有多少东西,黑龙自己是否清楚,那就没办法求证了。黑龙积攒了富可敌国的财富,初步算下来,总价值在五百万贯上下,这还是很保守的估计。此行不但打掉了黑龙,确保了商路的安全,还稍微着发了财,呵呵,真是一举两得。
  第九卷 第八章 宋州(六)
  按照哥心的建议,舰队从婆罗洲岛北部绕过来,进入苏拉威西海,目的地是苏拉威部落简易的港口。哥心身上带着锡理麻喏绘制的地形图,地形虽然简略,有了这样一件东西,总比两眼摸黑强得多。
  八月十二日,舰队进入所谓的港口,还好,没什么暗礁,可以停船的。船上的人还没下船,岸上已经挤满了与哥心一样装束的达亚克人。哥心看到自己的族人,紧紧抱住怀里的骨灰罐,默默垂泪。
  哥心上岸,将怀里的东西放下,一边叩头,一边说道:“王,您看到了吗?我们回家了,我们真的回来了。”
  族人慢慢聚拢在哥心身边,听到哥心的话,全都跪下,向王真心地叩头。王死了,还是王,王永远是王。
  锡理麻喏最年长的兄弟到了,锡理麻喏最年幼的儿子来了,部落中最有神通的巫师也来了。中国人受到了最热烈的欢迎,受到最隆重的接待,不是因为大宋的强大,而是因为,大宋把达亚克人当成朋友,达亚克人自然就是大宋的朋友了。
  三国联军目前在猛攻达亚克人的圣地婆罗洲神庙,以及马哈坎河谷的林达城。神庙是达亚克人最后的希望,而林达城则是达亚克人最后的堡垒。经过两个月的战争,达亚克人从战争前的八十万人锐减到四十万人,每一个家庭都在失去亲人,现在他们又失去了最敬仰的王——锡理麻喏,没有外来的帮助,他们还能坚持吗?大宋的舰队来了,那是无敌的舰队,但是达亚克人的敌人在陆地上;大宋是天下最强大的国家,但是能够参加战斗的只有区区两千人,难道就要靠这两千人,去战胜十几万联军吗?从前线过来的各部落头领都在怀疑,刘琦的脸上总是挂着春天一般的微笑,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呢!
  随军工匠在当地人的帮助下,正在紧张地赶制战斗需要的投石机,火枪手已经最好了出发的准备。一百匹骏马,从遥远的大宋来到这炎热的婆罗洲岛,已经有十几匹马因为不适应天气,永远地倒在了异乡的土地上;剩下的马,声声长嘶,它们是在思念远方的家乡吗?
  紧张的气氛令人窒息,就像这该死的天气,会议的气氛压抑而沉闷,刘琦在达亚克人的怀疑中起身,他不得不说话了。
  第一句话:“大宋是达亚克人的朋友,来到婆罗洲是为了主持正义,是为了维护达亚克人生存的权利,别无他求!”
  有人感激,有人怀疑,有人观望,有人茫然,不过会场内静了下来,大家都在用心地听刘琦说话,这就够了。
  第二句话:“虽然无法聆听锡理麻喏的教诲,但是我曾经亲眼目睹了王的非凡;虽然不了解达亚克人的情况,我看到了一个感天动地的哥心,所以,我们来了。”
  赞扬他们的王,无疑可以迅速拉近与这些人的关系,刘琦做到了,也就开了一个好头。
  第三句话:“你们也看到了,我身边只有两千名可以作战的士兵,靠他们去把十几万联军赶出你们的家园,我们做不到。我们可以保护你们的生命,却无法保护你们的家园。也许,你们不得不离开这片生活了千年的土地。”
  这是什么话?这怎么可以?
  刘琦感到了会场内急剧变化的气氛,微微一笑,道:“你们可以到大宋的土地上生活,大宋会象对待本国人民一样对待你们,这是大宋虎翼军团都指挥使刘琦,代表大宋皇帝陛下给你们的承诺。如果同意,我的士兵将实践承诺;如果反对,我们只能选择退出。”
  刘琦抱拳拱手,向大家作别,大步退了出来。
  这是刘琦与随军的参谋人员,研究了多日,拿出的最终决议:靠目前的力量,在阴雨连绵的热带丛林,打败十几万联军是根本不可能的。而且,即使侥幸做到了,大宋要不要吞并达亚克?那样做了,将成为三国的敌人;不做,又与大宋何益?如果依靠大宋强大的实力,与三国达成协议,达亚克人退出婆罗洲,应该还是可以做到的。找到宋州,他们就是第一批开发宋州的人员。从婆罗洲到宋州,应该要近得多,这是对大宋极为有利的事情。而且,刘琦算定,正在面临生死存亡的达亚克人别无选择,只能同意他的建议,所以,实际上他已经得到了这四十万达亚克人。
  等待了两天两夜,结果终于出来了:达亚克各族同意刘琦的建议,愿意到大宋的土地上定居。在一个雨天,刘琦率领两千大宋士兵,一千随军运输物资的达亚克人,向婆罗洲神庙挺进。天气超乎想象的炎热,这里整年都是如此,真不是中国人愿意待的地方,舍弃了就舍弃了,没什么可惜的地方。
  过来帮忙的达亚克人,除了孩子就是女人,孩子天真活泼,女人衣服穿的本来就少,雨水一淋,麻布粘在身上,青春的身体仿佛在向周围的世界喷射着火焰,惹得在海上漂泊的男人,一个个就像春天发情的小猫,抓住一切机会,尽情表现着男人的孔武阳刚。上衣脱了,露出一块块鼓囊囊、硬梆梆的肌肉,争着抢着为女人拿东西,也不知女人是来帮忙的还是来瞧热闹的。他们跟达亚克男人相比,还是有很多优势的,身材、相貌、出身等等,至少这些大宋的雄兵是这样认为的。
  休息的时候,营地内居然响起了歌声:“山岗岗那个开花喽,新春到;大哥哥想妹妹呦,心发慌……”
  刘琦换了衣服,手里扇着风,却听到何知秋在一边絮叨:“大帅,您看呀,再不管管,非得出事不可!”
  刘琦道:“你说要怎样的管法?”
  “难道任由他们胡来?”
  “他们自己找乐,没什么不对;若是胡来,自有军法伺候!”刘琦嚼起干粮,“总不能不让人家唱歌吧!”
  刘琦还有一层考虑,却不能当众说出来:打仗最紧要的是士气,现在士气高涨,不管是因为什么,高兴还来不及,哪能再去搅了大家的兴致?
  忽然听到前营一阵惊呼,刘琦连忙起身,过来看个究竟。
  罗亚多过来禀报:“抓住一个敌人的探子,请大帅示下,如何处置?”
  刘琦思忖片刻,道:“告诉他,我们是大宋的军队,要去婆罗洲神庙,与三国联军会面,然后把人放了。”
  罗亚多不明白为什么要把人放了,但是执行命令还是知道的,亲自过去传话。
  联军知道了大宋军队出现在这里,会有什么反应呢?
  刘琦擦一下脸上的雨水,骂一声该死的天气,吩咐各营严加戒备,回大帐休息。
  走出丛林之前,雨无声无息地停了。宋军收拾停当,威武地开出丛林,向平原挺进。
  距离神庙约五十里,前方突然冒出大批军队,铺天盖地压了过来。
  人数在一万人上下,有百余头大象,其余全是轻装步兵。这些兵士都赤裸着上身,是没有钱装备盔甲还是天生的刀枪不入之身?
  选择一处山岗作为防御阵地,一千火枪手在前面展开,另外一千人在后面紧张地组装着旋风炮。东西都是现成的,只要把各个部分装在一起就行。刘琦居中指挥全局,将前面的战斗交给罗亚多。
  大象慢腾腾地冲上来,已经能看清象身上敌军的鼻子了。
  “预备,射!”
  “砰砰”的枪声响起来,前面的大象首先遭到打击,鲜血从一个个伤口流出,受伤的大象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