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志
“背给他们听听!”
“是!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犹自可,摘绝抱蔓归。”
赵桓沉声道:“回去之后,你们就以《南瓜台辞》写一篇策论, 呈上来朕要仔细看。没事的时候,不妨多到这里来看一看,不妨多想一想:要让后人怎么看你们,要在历史上留下什么名声。谌儿,你能发誓不伤害你的兄弟吗?”
赵谌跪倒在地,泪流满面道:“父皇,儿臣对天发誓,弟弟们即便有错,尽力保全,决不刑伤。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想必赵谌还是做得到的,赵桓又问七位皇子:“你们能发誓不伤害手足兄弟吗?”
七人指天发誓,誓言凿凿,赵桓心中敞亮多了。
尚书左丞秦桧一整天少言寡语,心事重重。回到府中,儿子秦熺亲自过来伺候父亲大人梳洗,父子二人一起吃饭。相府规矩——食不语,吃饭就是吃饭,有什么事情吃完再说。
在书房坐定,秦桧四平八稳地说:“吾儿还需锤炼啊!要宠辱不惊,要泰山崩我自岿然不动,这才行啊!”
二十九岁的秦熺笑道:“父亲大人教训的是,儿子知道了。不过,今天确实是有几件有趣的事情要向父亲大人汇报,所以有些忍不住了呢!”
“哦?”秦桧示意儿子可以说了。
“第一件,父亲大人一定已经知道了,张相公的大衙内张国荃昨晚被人在外宅杀害,一门十八口全部被烧成了焦炭。”秦熺道,“另外一件,有人到开封府击鼓鸣冤,状告张国荃糟蹋民妇,女子不堪受辱,悬梁自尽。父亲大人或许想不到,死去的女人姓文,名字叫灵惜。”
“文灵惜?”秦桧反复念叨着这个有点记忆的名字,忽然用手掌轻轻叩打着脑门,“竟是太子喜欢的那个寡妇文灵惜?”
“正是!”秦熺观察着父亲的反应,居然看不出什么,暗自赞叹:父亲几十年历练,宰相气度非凡,自己真是远远不及啊!
“儿子无意中打听到,昨天下午,太子设宴款待岳云,作陪的人除了两位殿下,还有魏楚兰、海起云。是不是有些太巧了?”
秦桧吃惊地看着儿子,道:“你是说,张国荃的遇害与魏海二人脱不了干系?”
“张国荃的姑姑宠冠后宫,祖父为宰相二十年,张家势力雄厚,平常毛贼哪个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与他起冲突,更不用说拔刀相向了。一定是有深仇大恨,而且凶手背景肯定不简单。联系到文氏与太子殿下的特殊关系,太子殿下脱不了嫌疑。再者说,我们也不一定需要真凭实据,扳倒太子我们的力量稍嫌薄弱,如果加上张相公那就大不相同了。两位娘子在内策应,两位相公在外动作,没有办不成的事情!”
在扳倒赵谌的问题上,他们与张邦昌倒是有合作的可能。将来的太子是懿王赵诩还是岐国公赵诺,到时候大家再拼过也是不迟,总是需要先让赵谌将太子的位子让出来才行。
“还有一件怪事,张春风今天见到儿子,特别夸奖了栋儿几句,还开玩笑想将女儿许配给栋儿为妻。儿子不知道父亲的意思,说需要回来与族姬商量,暂时推掉了。”
秦熺娶了燕王赵俣的孙女为妻,也算是一个郡马公了。
秦桧的脸上又浮现出标志性的笑容:“看来,英雄所见略同,他们也有相同的意思呀!在张国荃的事情上,我们不妨将局势搅浑,你明天将文灵惜与太子的关系透漏出去,不用我们说什么,恐怕许多人会产生有趣的联想。太子偏偏不能出来解释,就像立皇后一事,别人或许还行,只有太子不能出面反对,这就是我们的优势。”
“父亲大人算无遗策,儿子明天立即去办!”
秦桧又道:“嘉王殿下的母亲德妃娘子也不是一个安分的女人,与贵妃、宸妃一直明争暗斗,陛下非常头痛。嘉王能打仗,一直没有机会施展,非常可惜。你不妨找一个机会向他透漏一点我们可以帮忙的意思,只要他不出面搅局,给他安排一个差事还是做得到的。同时告诉我们的人,盯紧太子和他身边的人,只要稍有异动,立即禀报。太子羽翼丰满,动起来也不容易,去掉几个碍眼的人就好办得多了。”
秦熺皱眉问道:“是,儿子知道了。是否需要请东方家的人进宫,向宸妃娘子禀明一切?”
“当然。你与张春风再接触一下,就把婚事定下来吧!张家的女子配的上家栋,有了这一层关系,将来大家都有余地。”
秦熺退了出去,秦桧闭目想着心事。他竟然在尚书左丞的位置上原地踏步二十年,距离宰相不过一步之遥,就是上不去,他实在是不甘心啊!他慢慢地也有些明白了官家的用人之道:李纲是办事的,张邦昌是用来制衡李纲的另外一股势力,看起来他们政见不同,有些誓不两立的味道,其实,只要一方出了问题,另外一方马上就要跟着倒霉,说出来没人相信,秦桧却绝对相信自己的判断。他一个,致仕的聂山一个,他们两人都是为官家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官家对他们很信用,即使物议鼎沸,官家也从来没有动摇过。辛苦了二十年,真正要为自己做一件事情,官家会怎样想呢?做臣子的身不由己,皇帝也不能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只要措施得当,成功的可能性还是相当大的。如果将来岐国公做了太子,甚至继承皇位,他的宰相位子是稳稳的,儿子的前途也就有了保证。
等待了二十年,终于等到了机会,就放开手脚干一场吧!
第十二卷 万斯年 第三章 太聪明(一)
靖康二十三年三月十六,四川路、淮南东路转运使分别呈送奏折,四川路治下的几处官营茶场,淮南东路的一处盐场,同时查出舞弊案件,涉案人员几十人,工部左侍郎以下几名京官牵涉其中,实在是近年罕见的大案。
垂拱殿内,气氛沉重,工部尚书、太子左庶子赵成式跪在殿中,汗水顺着两颊往下淌,都顾不上擦一下:他自问清白,但是事情出在工部,轻的给一个失责处分,重的就难以预料了。圣上痛恨贪官,杀了几批,多的时候一次杀十几人,其它的罪责还有可能宽宥,贪污则没有幸免的先例。
赵桓看完奏折,放在龙案之上,面色铁青地问道:“赵成式,你可知罪?”
赵成式早就想好了说辞,连忙道:“陛下,臣督责不利,罪责难逃;臣曾经收过其中三两人的礼物,不过没有超过三十贯的贵重物品,当时考虑同僚的情面,不得不收。臣同时回赠了他们一些小物件,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臣扪心自问,没有贪赃枉法之事,若臣言不实,请诛臣满门!”
赵桓冷冷地说道:“想必你是料定,朕不会牵连家属,所以拿他们来说事是不是?朕虽不愿枉杀一个好人,你赵成式果真有问题,朕也可以多杀几个人,警示那些贪官污吏,让他们下次伸手的时候,也要好好算计一下到底值不值?给朕回去老实待着,等候问询。”
“是!臣告退!”赵成式战战兢兢退了下去。
赵桓心情很坏,说道:“都说说,看看怎么办?”
李纲出班奏道:“由朝廷派出官员,查明内情,陛下自可依律处分。臣以为,由御史台出面还是合适的。”
张邦昌则说道:“事情牵涉到工部尚书、左侍郎,普通的御史恐怕难担大任!”
秦桧思量着,观察一下陛下的反应,道:“臣以为,御史中丞赴四川,料也无事;淮南东路,则需要一名干练臣子方能胜任。太子右谕德韩彦古,出身名门,品学端正,必能将差事办得妥帖。”
朱孝庄若有所思,扫一眼侃侃而谈的秦桧,立即明白了此人的险恶用心:赵成式与韩彦古同属太子一系,交情不浅。秦桧保举韩彦古,首先就可以博得一个执政荐人公正无私的好名声,韩彦古如果办好了差事,赵成式多少要吃些挂累,秦桧坐收知人之明;办不好,别人就可以很自然地想到,官官相护,同流合污。御史言官一闹,不仅赵成式雪上加霜,就是韩彦古想全身而退也是千难万难。况且还有一种可能,两人如果都出了事,太子会怎样?
朱孝庄忽然咳嗽了一声,韩世忠瞧过来,一个眼色递过去,韩世忠上前说道:“臣犬子尚且年幼,没有出京办差的经验,办不好差事处罚他一人是小,耽误了国家大事,谁能负这个责任?伏请陛下明察!”
张邦昌笑道:“韩执政过虑了,我们都老喽,年轻人现在不历练,难道将来用他们的时候再历练?臣赞同秦执政的意见,韩彦古才堪大用,请陛下深思熟虑。”
朱孝庄道:“太子身边也缺不得右谕德,臣以为改派他人为宜!”
一个韩彦古,值得他们这样争来争去吗?赵桓正在思量背后的文章,裴谊进来禀报:开封府尹程敦复有要事求见。
这个时候程敦复要求面圣,难道是张国荃的案子有了结果?
确切地说,案子有了进展。
程敦复奏报:今日巳时左右,一人至大堂揭发其主人——龙卫军团左厢都指挥使魏楚兰杀害张国荃一家之事。据称,张国荃遇害的当日夜间,魏楚兰一夜未归,同时还带走了他身边的六名亲兵。魏楚兰是听说文灵惜遇害,匆匆而去的。直到第二日辰时左右,魏楚兰才回来,面色阴郁,满眼血红,特别不正常。而魏楚兰换下来的鞋子上面,残留着血迹;跟他一起出去的那六名亲兵,再也没有在府中出现。
朱孝庄脑袋轰地一声,惊在当场:如果人是魏楚兰杀的,太子的处境就异常凶险了。他紧急思考着对策,不经意间,看到张邦昌与秦桧似乎相视一笑,难道他们早有勾结?哎呀,事情越发棘手了。
赵桓还没有说话,秦桧先说道:“陛下,此事干系重大,必须小心行事,臣请刑部、大理寺、开封府三堂会审当事人魏楚兰。刑部尚书蔡昌病重不能理事,大理寺卿东方英身份贵重公正无私,可为主审官,开封府尹程敦复与刑部左侍郎万俟禼在旁协助,必能使案情水落石出。”
张邦昌哭着拜倒:“请陛下为臣做主!”
涉及重大案件,惯例实行三堂会审,而秦桧提出的人选,似乎也是堂堂正正驳无可驳。这种场合一般由刑部尚书主持,偏偏蔡昌在家休养,大理寺卿东方英和程敦复哪一个出面都说得过去。魏楚兰与太子的关系,天下无人不知,只能找出一个身份高的人才能将太子的影响减小到最低,才能保证案件审理的公正。东方英是宸妃娘子的本家哥哥,身份够高,由他出面似乎也比程敦复更合适。想到这里,李纲道:“臣附议!”
李纲还存了那么一点私心:程敦复铁面无私,京城百姓称之为程青天,是非常能干的一名官员。此人学识有限,出任执政的可能性很低,那么保住这样一个人,从任何方面来讲都是有利无害的。
张浚道:“臣附议!”
张邦昌不好发表意见,政事堂三名宰执意见一致,事情关系到高级军官,枢密院三名执政也不好说话,人选就这样定了下来。
刑部、大理寺、开封府三方共同签发了缉拿魏楚兰到堂的公文,几十名衙役浩浩荡荡地开到魏楚兰府邸。魏楚兰正在与海起云喝酒,领头的官员很嚣张,将文书在魏楚兰眼前一晃,喝道:“给我拿下!”
“沧琅”声响,两名亲兵闪电般从外面冲进来,刀子架到小官的脖子上,吼道:“哪个敢动?抓我们厢指,我要你们的命!”
海起云面色惨淡,酒杯举到嘴边,再也喝不下去了。他想尽了一切办法,请韩彦古谋划周全,为什么还是出了事?
魏楚兰不以为意,与海起云“啪”地碰一下酒杯,道:“海瘦,怎么蔫了?老子没做亏心事就不怕鬼叫门,脚正不怕鞋歪,天塌不下来。来,再干一杯!”
海起云猛地将酒灌下去,道:“你尽管去,一切有我!”
魏楚兰摆摆手,示意亲兵们将人放开,大咧咧地说:“小子们够份儿,是我魏楚兰带出的兵。我不在,听都虞候吩咐,好好等着我回来,咱们做一世的兄弟。”
魏楚兰也不问什么,也不看父母双亲妻子儿女,甩开大步就走。管家上前,将一把钱塞进带队的官员手中,悄声道:“小兄弟不懂事,上差切莫见怪。我家大官人还需要多多照顾,拜托拜托!”
那人将钱收了,非常无辜地说:“咱们当差吃饭,哪个敢冒犯魏厢指?如果不是你们府中一个叫魏三的将厢指告了,哪会有这么多事?”
一句话,满堂皆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管家身上。魏三是他的亲弟弟,昨日因为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被魏楚兰扇了两巴掌,谁能想到他会去告发主人。管家百口莫辩,喃喃道:“魏三你个混蛋,害死我了。大官人,我!”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256 257 258 259 260 261 262 263 264 265 266 267 268 269 270 271 272 273 274 275 276 277 278 279 280 281 282 283 284 285 286 287 288 289 290 291 292 293 294 295 296 297 298 299 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