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志
池水向西汇入凤池,向东流入雁池,三个大湖犹如三面神镜,环绕着万岁山,守护着这一方人间仙境。
赵桓紧紧地抱了一下梅花鹿,温柔地说道:“朕要去了,你也去吧!”
走出三五丈,回头再看,那头梅花鹿还在望着他,似乎很是不舍!它都是有情的,难道,人与人之间反倒没有真情吗?
到了,终于要到山顶了。
这时,一名小道童从山上下来,深施一礼,道:“贵客光临,有失远迎!师父正在亭内候着呢!”
童儿生得浓眉大眼,齿白唇红,甚是俊美,有几分朱孝庄的风采。
嗯,这童儿长大了,真不知要迷倒多少女子呢!
赵桓不知何人在等他,却隐隐地感觉到,定非平常人也!他给裴谊一个颜色,令他们不要跟上来,拾阶而上。上了一个台阶,赵桓回头死死盯着身后的王德,回身再上。王德还在跟着,赵桓回头,目光越发凌厉,王德不敢正视,把头低了下去。上到第三级台阶,他还在跟着。赵桓有些恼了,回头正欲发怒,只见王德脸红脖子粗,憋得够呛,可是目光却大胆得多了。
赵桓长叹一声,心道:“这个死心眼的人啊!”没奈何,也只能由他。
山上的凉亭名曰介亭,厅内的道长名曰天授仙师。天授仙师,就是朱孝庄的师父,谯定,谯天授。这人亦儒亦道,名满天下,是有大学问的人。
赵桓在谯定对面坐下,眼睛在看,心里也在琢磨着这个人。看天授仙师,鬓发如雪,高绾牛心发卷,玉簪别顶,手里托着拂尘。往脸上看,面如晚霞,八字立剑眉,一双丹凤眼,鼻挺口阔,仙风道骨,气象万千。仙师身穿银灰色道袍,圆领、大袖,腰系杏黄色的水火丝绦,白袜云靴。此际,仙翁双眼似睁非睁,似闭非闭,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浑如入定一般。
这个人少年时喜读佛经,手不释卷,如痴如醉;后拜郭曩氏学《易》,三载大成,其师亦不及也!忽一日,谯定来到汴梁城,听说伊川程颐在洛阳讲学,整衣冠往见,一见倾心,遂拜为师。于儒学经典中畅游六载,辞别恩师,游历天下。太上皇多次遣人招谯定来京,每每婉言谢绝,申明不愿为官之意。太上皇不愿强人所难,只得由他去了。
赵桓登基之后,通过朱孝庄请仙师来京一会,不想今日在此相见!
一阵风儿吹过,雪白的胡须在风中摇摆,这时,仙师醒了。
天授仙师,看到赵桓,微微错愕,旋即大笑道:“金兵南下之时,谯某正于金国游历,夜观天象,紫微垣帝星摇曳,臣星不明,心念大宋危矣!正月初三,帝京光耀夜空,某亦不知为何至此!今日见到官家方知,官家一日顿悟,才有今日的局面啊!”
谯定的一席话,王德自然听不明白,而赵桓心内一惊,宋强灵魂附体一事,可是天大的秘密,难道,他已经知道了吗?
赵桓微微一笑,道:“朕心有疑虑,正要向仙师请教,不想今天就见到了。”
谯定笑了笑,等待着下文。
“万事纷扰,不得不有所更张,请问仙师,文武两端,何者为先?”
谯定道:“官家心有定策,何须再问?”
国家改革,要改军事,再理民政,这是赵桓早就定好的主张,昨日被张邦昌一闹,心里不禁产生了疑惑,谯定这样说,基本肯定了他的做法,赵桓心里更加有底了。
“金国如何?”
谯定“啪”地甩了一下拂尘,道:“某观人多矣,金国太祖异人异相,方今天下,能与之比肩者唯有陛下。金国当今国主,也非寻常之人,然恐不久于人世。其国人,有事还可同舟共济,无事则生非也!”
金国国主完颜晟,快要死了?宋强的记忆里,完颜晟还要活七八年,他所说的不久是多长时间?
赵桓不露声色,道:“有人告诉朕,金国国主还有八年的寿数,难道……”
谯定摇摇头,道:“天机不可说,不可说!”
这个人啊,既然说了,又怎能只说一半呢?
赵桓再问:“夏国如何?”
谯定起身,遥望两峰并峙的寿山,悠然道:“一头猛虎,足以安定西方,何况陛下又加了一狐一狼?”
吴阶、曲端、刘琦,谁为虎,谁为狐,哪个又是狼呢?
赵桓喟然一叹,道:“家里做事的人都病了,又去哪里寻找良医?”
“家有一老,万事无忧!”
说完,谯定摇动拂尘,带着童儿径直下山去了。
赵桓恍然大悟,这事也只有太上皇能办呢!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圣出东京,神鬼难当。大宋兴,一华夏;剪群雄,灭万国……”悠悠歌声自山下飘上来,歌词正是赵桓派人伪造的祥瑞,而今听起来,似乎发于至诚,毫无揶揄之意。
赵桓怔怔地望着如洗的天空,思绪已经飘到了云端!
第二卷 第七章 兰若
第七章兰若
官家最喜欢的花是兰花,官家最心痛的女人是兰若娘子!
每年都会有那么一天,官家都会到上林苑的兰园,太阳升起时进去,华灯初上时出来,没有人知道他在做什么。
容妃娘子所住的玉宸殿,一直保持着原来的样子,从那一天开始,官家从来没有去过,即使要路过都会绕道走呢!
唉,事隔多年,官家还是忘不掉她啊!
——《听裴谊讲那过去的事情》
天气很热,门前大树上的知了时断时续地叫着,刚刚撒过水的路面又开始散发着热气,相府守门的小厮张全正站着打瞌睡,忽听“马铃”声声,又有客人到了。客人在门前下马,一名四十多岁的华服老者在前,五名侍者亦步亦趋地跟着,其中一人张全是认识的,那是太上皇身边的红人,入内内侍省都知陈思恭。
陈思恭,怎么到这里来啦?
张全连忙迎上去,陈思恭刚想说话,却被华服老者拦住了。老人和颜悦色地说道:“张相可在府中吗?”
张全完全被老者的非凡气度所折服,回道:“相爷昨晚看书很晚才歇息,这时候,应该起来了,正在慎独轩读书。”
“好,头前带路!”老者的口气不容置疑,张全往日的威风不知溜到哪里去了,乖乖地走在前面领路。
穿廊过户,不一刻,来到相府花园,守在门口的管家看到张全身后之人,大惊失色,跪倒在地,叩头道:“太上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张全听到官家的话,吓得两腿发软,随着话音就跪了下去。
赵佶和气地说道:“朕路过此地,顺道进来看看。”
说罢,也不待通报,跨过月亮门,径直往里走。相府管家见这个阵势,已来不及通报,只能暗暗叫苦,小心地在后面陪着。
前行七八丈,穿过静静的小树林,眼前豁然开朗。一条小溪在花丛中流过,花儿开得正艳,引来几只蝴蝶驻足流连。花海的中央,一个雅致的小亭子,亭子里一名青衣老者,正专心致志地看书。躺在花儿的怀抱中看书,所有疑难,是不是就会迎刃而解了?
赵佶信步走进慎独轩,悠然道:“相公好雅兴啊!”
张邦昌蓦然回首,看清来人,整衣拜了下去。
行过礼,张邦昌将自己坐着的软垫放到赵佶身边的石凳上,请赵佶坐了,连忙吩咐上茶,并特别嘱咐一句,要白茶!
两套建窑黑盏,一只御赐的描金紫砂壶,张邦昌好一番忙活,亲自为赵佶倒茶,道:“臣在太上皇面前献丑了。陛下是行家里首,再没有比您更明白茶的人哩!您尝尝这白牡丹,是否还用得?”
张邦昌这番话虽是巴结,却也不为无因。赵佶还写过《大观茶论》,却是茶道高手。
黑漆漆的茶杯内,茶水橙黄清澈,还在冒着热气。用鼻子轻轻一带散发出来的香气,只觉得一股清香直入内腑,恁地舒爽。缓缓地吹一下热气,吸一小口茶汁,用舌头兜住汁液细细品味:香味鲜醇,轻悠悠似春风拂面,香飘飘如美人回眸,端地是好生享受。
不过,这茶的味道还是有些与众不同。
既有雪水的轻柔,又有寿山“万寿泉”的清冽,难道……
“茶是好茶,水更是好水呢!”赵佶赞道。
张邦昌也笑道:“太上皇真是行家,什么都瞒不过您!这水由冬天梅花上的雪水和“万寿泉”的泉水混合而成,臣早就预备着,准备用来向太上皇讨些赏头的,不想您一下就喝出来了。惭愧,惭愧,不说也罢!”
“哈哈,好你个张子能啊!”赵佶道:“已经做到首辅,还和原来一般,你呀你,让朕怎么说你呢?”
张邦昌字子能,赵佶在位后期,特别赏识他,几年之间,由洪州知州提拔为尚书右丞,而为执政,赵佶要夸张邦昌时,就是用这样的口吻,这样的姿态说话的。
一时间,张邦昌仿佛回到了从前,鼻子一酸,眼睛一红,差点落下泪来。
赵佶起身,望着轩外的花儿,道:“你能有这份心地,朕很欣慰。你的为人,你的能力,朕都信得过。好了,不说这些。朕有些饿了,让你的人预备些吃的。而且,朕还想见几个人,还须主人同意才行啊!”
张邦昌擦了擦眼泪,道:“臣求之不得,请太上皇下旨!”
“去把宰执都请来,朕都想见见。”赵佶随意地说道:“咱君臣二人手谈一局如何?”
太上皇说如何,只要把“如何”去掉,按前面的吩咐来做就是了。
赵佶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张邦昌的书画也是上上之选,而棋艺更是国手的水平。前些年,他与赵佶下棋,每局都是和棋,着实费了很多心思!今天,一上来,赵佶弃边角而不占,一子落在天元之上。张邦昌老老实实点了个三三,静观其变。赵佶“啪”地将一枚棋子拍在星位上,直接肩冲三三一子,气势逼人啊!张邦昌弃置不理,再占一三三,赵佶如法炮制,似乎必欲一战而后快。四个角都是一样的棋形,张邦昌不战也得战,否则一定会大败而归的。于是,你守我挂,你飞我跳,双方的棋绞杀在一起。
太上皇的棋力大涨,算度精深,而且攻守自如,进退有法,颇有那么点拿得起放得下的味道。看来,非得小心应对才行呢!
进入中局,双方各有两条大龙绞在一起,都没有活,而且,根本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面,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择。张邦昌凝神思考,茶杯里的水已经没有了,兀自不知,端起来,喝一口又放下。如是者三,似乎很是喝了些水呢!
第四次去端茶杯,轻轻吸了一口,感觉不对,怎么和前三次不一样呢?低头一看,水是满的,那么就是说,前三次根本没有喝到水?
张邦昌诧异地抬头,却看到不知何时,身边多了两个人,一个是李纲,另一个是秦桧。这时,秦桧执壶,正在往太上皇的杯子里续水。再看太上皇,也是和张邦昌一样,喝到了水,反而不舒服。抬头一看,君臣四人“哈哈”大笑。
这一局,张邦昌没有达成心愿,赢了两子。尽管是有心相让,没有下成和局,还是输了。
赵佶起身,活动一下胳膊腿,道:“退无可退,只能一战。李相是这样,张相是这样,皇帝也是这样。希望你们能明白这个道理,朕也好多活几年!”
“太上皇……”三人慌忙跪倒。
赵佶走到亭外,摘下一朵花儿,深深地嗅着花香,道:“圣人说,看一个人,听其言观其行,就可以了。皇帝登基以来,干得不错,比朕强,朕着实欣慰呢!朕知道,这里面也有你们的功劳。朕今天能在这里和你们相见,说说话,感觉很好。只怕,今后这样的机会越来越少,你们忙,哪有时间陪朕啊!”
太上皇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重话,却让三名宰执越发感到难受!
当天在张邦昌府里的宴会,太上皇赵佶兴致颇高,一个人竟然把所有的宰执都喝多了,最后尽兴而散。
入夜时分,被吴阶之弟吴璘生擒的夏国濮王郡主李兰若,来到京师,而这个时候的赵桓,心里烦躁不安,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玉宸殿内,红烛高照,赵桓一入殿门,就看到了一名绝代佳人。她的美,与平日见到的女子迥然不同;眼睛如秋水那样碧蓝;肌肤比冬雪还要洁白。胸前,点缀着两点诱惑;身上,跳跃着无边的春色。
五官精致,每一处都是绝妙的风景,合在一起,便是令人窒息的美丽。
她的眼睛里喷射着愤怒的火焰,她就是即将喷发的火山;她的胸在剧烈地起伏,是谁惹恼了佳人?
一袭圣洁的白裙,一个寒冰美人,在火红的烛光下,难忘的震撼,惊人的美丽。
赵桓缓缓走进来,思忖着该说些什么。
“卑鄙无耻,大宋的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哼!”
谁得罪了她,这样的女子又怎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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