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志
朱皇后带着嫔妃们退了下去,宰执们见过礼,坐在床边的凳子上。
张邦昌道:“臣瞧着,陛下今天的气色好多了。
“是呀,陛下龙体大好了呢!”其他人附和着。
赵桓长吸一口气,道:“说吧,出了什么事?”
“岳州传来八百里加急军报:常德府有人聚众造反,反贼已经占领了一府三县。”张邦昌尽量放慢了说话的语速,轻声说道。
赵桓闻言,心内的惊骇无以附加,一瞬间,他猜到了是谁在起兵造反。
“领头的是谁?”
“据说是一个叫钟相的草民,此人僭称楚王,依靠妖术迷惑百姓,手下还有八个徒弟,号称八大圣使作为爪牙!”
赵桓勃然大怒,奋力击打着床榻,骂道:“常德府一府三县的官员都是干什么吃的,为何不上奏?传旨,立即将他们锁拿进京,朕要宰了他们!”
张邦昌看看李纲,示意李纲说上几句。官家盛怒之下,只由他一个人来说,怕触了龙鳞!
李纲极为痛心,道:“两名知县降贼,其余的官员,包括他们的家属在内,都被反贼杀了!”
这些人手段恁地毒辣,竟然连老人和孩子也杀吗?
赵桓急怒攻心,“哇”地吐出一口血来。众宰执大惊,疾呼太医。眨眼的功夫,赵桓全身都是汗,觉得好了许多。赵桓吩咐让太医先在殿外候着,平静了一下情绪,问道:“你们商量出办法没有?”
知枢密使院事张叔夜回道:“跟据岳州奏折,反贼有战斗力的不过三五千人,臣以为,派荆门军、汉阳军南下,武冈军北上,三只军队合在一起将近两万人,再加上附近州县的厢军,应该够使的了。从三军指挥使中提拔一人,给一个宣抚使的名义,定能剿贼。如果陛下不放心,于宰执中派一人前去,也是适当的。”
历史上的钟相、杨么造反,应该发生在四年之后,时间持续了六年多,反贼最盛时,兵力二十万,波及洞庭湖周边的十几个县。这可不是轻描淡写就可以剿灭的反贼。
赵桓摇摇透头,道:“不行,必须以霹雳手段,把叛乱平息下去。来人,命岳飞速来见朕。”
内侍裴谊答应,急匆匆去了。
赵桓再道:“朕的意思,还是派岳飞去。朕一直把岳飞留在身边,就是预备应付突发事件的。岳飞资历太浅,恐难以服众,就给他荆湖南北两路制置使的头衔,诸位卿家以为如何?”
张邦昌沉吟良久,道:“如此一来,升迁速度太快了,恐怕引起物议!”
李纲也道:“张相之言甚是,臣请陛下深思熟虑!”
赵桓挥手道:“两位爱卿的心思,朕岂能不知?怎奈,此事非岳飞不可,朕不会看错。军情紧急,就这样定了。你们看看,还有什么需要向岳飞交代的,想得深一些!朕先歪一歪,岳飞到了,叫醒朕!”
半个时辰不到,岳飞全身甲胄,走进大殿!
甲叶声甚是响亮,赵桓不须人叫,已经醒了。张叔夜将情况简单介绍了一下,赵桓道:“拟旨:令岳飞权荆湖南路、荆湖北路制置使,两路文武官员悉归节制,许便宜行事!来人,把‘定国剑’取来!”
殿内所有的人听到“定国剑”三字,都不由一惊。宰执们面面相觑,岳飞也十分惶恐,等着宰执们拿主意!
大宋国有两把神剑,一把是太祖皇帝的佩剑,名曰“开疆剑”,另一把就是太宗皇帝的配剑,名曰“定国剑”。开疆剑由内侍捧着,每日上朝时在官家身边伺候,而定国剑则悬挂在官家的寝宫福宁殿内,是为永例!这两把剑,早已不再是单纯的剑,已经成为天下的神器,已经成为大宋皇权的象征!
难道,这样的剑,官家要赐给岳飞?所有的宰执都看着岳飞,目光中透漏的信息完全一致:岳飞必须力辞!
裴谊捧着神剑来到龙榻前,道:“陛下,定国剑在此!”
“不要那么看着他,吓坏了朕的大将军,朕可是不依!”赵桓一头说着,一头缓缓起身,两腿搭在床外光着脚,定定神,方道:“拿剑来!”
“朕,大宋天子赵桓今将定国剑赐予岳飞。盼卿内安社稷,外御强敌,勿失朕望!岳飞接剑!”
岳飞伏地叩头,道:“国之神器,臣焉敢受?请陛下收回成命!”
宰执先后跪倒,道:“请陛下收回成命!”
赵桓展颜一笑,道:“不过就是一把剑,用得着这样蝎蝎虎虎的?朕意已决,卿等毋庸再劝!岳飞接剑!”
岳飞真的怕了,即使在战场上面对生死,也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岳飞坚辞不受!
赵桓喝道:“大胆岳飞,敢抗旨不成?”
官家怒了,话也说得挺重。岳飞抬头茫然地望着宰执们,见再无转圜余地,只得跪上前,接过定国剑。岳飞的手在颤抖,汗水湿透了征袍,仿佛在举着一座山!
当天夜里,岳飞率领五千训练未久的骑兵,踏上征途!
第三卷 第二章 人道
第二章人道
陈东,字少阳,镇江丹阳人。早有隽声,俶傥负气,不戚戚于贫贱。以贡生入太学,每论及六贼乱政,国家疲敝,常叹息流涕,不能自己。
靖康之初,上书谈国事,请上诛杀六贼,以慰天下臣民之望;然后,与太学生欧阳澈,联络太学生千余人,伏阙上书,声援李纲。世祖皇帝出宣德门,升九龙桥,温言抚慰,万民感泣。陈东升监察御史、尚书省给事中,与夏人谈判,终获成功,天下士子,以为楷模。
封雍国公,流光阁功臣第三十!
——《流光阁功臣谱》
陈东是四月初十离开东京汴梁城的,那时还是雁来水开、万物复苏的时节,而今却已是秋风萧瑟的晚秋了。
五月初来到夏国都城兴庆府,合谈一事颇不顺利,一直蹉跎至今日。开始的时候,对方根本不想谈,于是漫天要价、骄横跋扈,根本不把大宋朝廷放在眼里。陈东气氛已极,自然要据理力争,寸步不让。这些日子,夏国一方的态度突然变得热心起来,见面也有了笑容,说话也客气多了。陈东很是奇怪,派随行人员出去打探消息,人回来说,夏国大将、当今国丈任得敬打了败仗,被一个叫吴阶的宋将杀得大败,死伤好几万人呢!陈东虽然还有些狐疑,所谓无风不起浪,还是信了几分。
前天,官家托人送来一副画轴,还有一封亲笔信。信上只有寥寥几句话:“将此画送与濮王李仁忠,并商量一切!”
字体内敛而刚劲,正是官家亲书。
濮王李仁忠可是夏国权势滔天大人物,他自己出任中书令;他的弟弟舒王李仁礼出任侍中,兄弟二人共秉朝政,势力还在国主的亲弟弟晋王李察哥之上。如果李仁忠倾向合谈,事情也就成功了大半。
这到底是怎样一幅画,能令李仁忠改变心思?
私下里交通关节,贿赂敌国大臣,岂是正人君子所为?
陈东读了一辈子圣贤书,一心想做一个出污泥而不染的纯臣,如今却该如何是好?当今官家对自己有知遇之恩,违逆官家的旨意就是抗旨,就是不忠。但是,违背自己一贯的做人原则,去做自己不应该做的事情,又是怎么说呢?
坐困愁城,反复思量,最终陈东长叹一声,还是得按照官家的意思来办。
派一名亲信小厮,拿上名刺,去濮王府求见,他留在馆驿里等待消息。
一个时辰不到,小厮回来了,李仁忠请他明日丑时于会仙楼一会。
东京有一个会仙楼,兴庆府也有一个会仙楼;东京会仙楼的名酒玉胥,这里会仙楼的酒也叫玉胥,即使象陈东这样,多次光顾会仙楼的老主顾,也分辨不出有什么不同!
会仙楼位于兴庆府的东南角,毗邻承天寺,最是热闹。
陈东提前一刻钟到了地界,自有操着一口流利汉话的小二接过缰绳,拴好马,躬身作揖把客人往里面让。轻轻说一声濮王,对方会意点头,将他请到二楼的金玉阁。阁内布置得很雅致,墙壁上挂的居然是吴道子的真迹;茶具也颇为不俗,不用细看,当是大宋官窑烧制的精品。茶是赫赫有名的华顶云雾,茶叶外形细紧略扁,芽叶壮实,颜色绿润,滋味浓厚鲜爽,叶底嫩绿明亮,似乎比在东京时喝的还要好些。
离国半年之久,此时此刻,陈东忽然多了一份乡愁。
“吧嗒”,帘笼一挑,一名汉服老者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面容清瘦,儒雅风流,有几分道君太上皇帝的风采。
来人示意随从都退下,道:“尊使请坐!”
不用问,这位就是夏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濮王李仁忠了。
略微客套几句,陈东双手托着画轴,递到李仁忠面前,道:“大宋官家命陈某将此物转交殿下,请殿下查收!”
李仁忠一怔,接过画轴,陈东拖住一边,画卷缓缓展开。
终见庐山真面目,陈东发出一声惊诧,而李仁忠双目放出异样的光彩,托着画轴的手竟然微微颤抖起来。
这是书圣王羲之的真迹——《快雪时晴帖》,画面左上部鈐着两方小印,一方是“贞观主人”,一方是“褚”字半印,右边中间则是“宣和主人”的葫芦印。字帖正文为:“羲之顿首——快雪时晴——佳想安善——未果——為结——力不次——王羲之顿首——山阴张侯”,共计二十八个字。
贞观主人,为唐太宗李世民;“褚”字半印,传为褚遂良所鈐;宣和主人,则为道君太上皇帝赵佶。
此帖其中或行或楷,或流而止,或止而流,形成特有的节奏韵律。笔法圆劲古雅,无一笔掉以轻心,无一字不表现出意致的悠闲逸豫,实在是绝妙佳品!
陈东早有耳闻,此贴已入大内,被太上皇视为珍宝,此时居然在这里看到了书圣的真迹。他完全被字帖中流露的韵致所打动,喃喃自语道:“龙跳天门,虎卧凤阁!”
那边的李仁忠却道:“兼采众法,备成一家,万世宗师也!”
临了,摇头苦笑道:“这个丫头,不是让孤为难吗?”
哎,这话说得没头没脑,不着边际,着实令人费解啊!丫头,他说的丫头又是何人呢?
二人小心翼翼地把字帖收好,李仁忠开怀大笑道:“哈哈,难得大宋官家有这份心,本王就收下了。”
陈东是个较真的人,心里有疑问是一定要问个清楚的,遂问道:“陈某请教殿下,您刚才说的丫头是何意?”
李仁忠十分惊奇,道:“难道你还不知?”
“知道什么?”
“孤的女儿兰若,已经是大宋官家的昭容了。这个丫头,知道本王最喜欢什么,一定是她出的主意!唉,女大外向,果真不假呀!”话虽这样说,神色之间似乎还有些得意呢!
原来是这样!
陈东接着说道:“宋夏两国和谈一事,还望殿下鼎立襄助。两国世代友好,李娘娘自然也会欢喜的。”
沉吟良久,李仁忠道:“告诉你也没什么,任得敬为吴阶所败,我国陛下也有了谈一谈的意思。该做的,本王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唉,也该歇歇了。”
有了这话,陈东心内有了主张,席间频频劝酒,主宾尽欢而散。
果如李仁忠所说,第二天夏国使节要求重开谈判。这一谈就是半个多月,最后双方达成协议:“仿照庆历四年宋夏订立的和约,议定:每年“岁赐”绢十三万匹,银五万两,茶二万斤。“贺圣节”,回赐银一万两,绢一万匹,茶五千斤。“贺正旦”,回赐银五千两,绢五千匹,茶五千斤。“赐仲冬时服”,银五千两,绢五千匹。“赐生日礼物”,银器二千两,细衣著一千匹,杂帛二千匹。”
陈东离京之前,赵桓叮嘱他,稍高一点也可以接受,只要夏国退兵就行。达成现在的协议,陈东还算满意,只不过有些屈辱的感觉罢了。
该回去了,不知京城变成了什么样子?
屏住一口气,两膀用力,拉开宝雕弓,凝神静气,瞄准几十步开外的箭靶,手略微一松,“嗖”地射出利箭。箭儿在空中窜了两窜,跳了三跳,非常不配合,相当不给面子,在箭靶头顶,飞了出去。
“天啊,拿块豆腐撞死算了!”宋强在某个角落里,一脸坏笑地抱怨着!
赵桓一手用大弓支撑着身体,一手剧烈地咳嗽起来。殿前司班直都虞候王德和裴谊等人紧忙跑上来,刚想伸手去扶,只听官家一声:“退下,”大家只得乖乖地退到一边。
大病之后,身体发虚,弓握不稳,脱靶也在情理之中。不过,赵桓可不想就这样放弃,更不想让那个家伙瞧笑话!他直起身,接过箭矢,再射!
“嗖!”地一声,箭儿擦着箭靶飞了出去。
“仙女姐姐,找个没人的地方,把偶当驴杀了吧!”宋强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仿佛真的去见天女姐姐去了。
咬牙坚持,无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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