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志
“臣附议!”
赵桓霍地站起来,道:“他帮你们说话,你们却反过来指责人家,是何居心?就冲着你们的心地,朕也绝不能轻饶!传旨:褫去王宗楚、曹曚、石崇礼官职,由三衙副都指挥使试都指挥使一职。令沿边六大总管麾下,整编为六大军团,军事长官由大总管兼任。京城剩余军队,整编为两个军团。至于军事长官的人选,明日再议!”
赵桓说完,刚想退朝,只听张邦昌道:“臣不敢奉诏!”
一语出,无人不惊!
早就商量好的事情,张邦昌却来了个不敢奉诏,是何用心?
赵鼎、何栗两人在滑州处置水灾事宜还未回来,剩下五名宰执,张邦昌已经表明了态度,其他人呢?
李纲低头不语,紧张思索着。
去年京城的战斗,由他亲自指挥,他当然明白官家这样做对国家有多大的益处,张邦昌不可能不明白,为何反对?左思右想,李纲似乎抓住了什么:若果真如此,此人的心地实在是……
盛怒之下的赵桓,瞪着李纲,道:“李相公,该你啦!”
李纲一步一步地出班跪倒,振声道:“臣李纲奉诏!”
“臣张叔夜奉诏!”
“臣秦桧奉诏!”
“臣吕好问奉诏!”
赵桓指着张邦昌道:“褫夺张邦昌一切官职,给朕滚出去!”
张邦昌表情依旧,端正地叩首,摘掉乌纱帽,交给裴谊,转身而去。三位都指挥使也摘掉乌纱,气哼哼地去了。
一天之内,免掉四名重臣,举朝皆惊。
汴河放水对于滑州溃堤的合拢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三月底黄河归道,赵鼎处理完赈灾、善后事宜,于四月十四日回到汴梁。时近未时,宰相应该在政事堂处理公事,赵鼎直奔这里而来。远远地望过去,只见尚书右仆射、中书侍郎李纲与尚书右丞秦桧前后脚迎了出来。
赵鼎紧赶几步,来到近前,抱拳拱手道:“唉呦,大热的天都挺忙的,还用这些俗礼?相公越发清减了,会之还是风采照人啊!”
李纲又黑又瘦,眼圈红红的,显然睡得也很少,上前拉住赵鼎的手,上下打量着,道:“黑了,不过看上去精神还好。快,里边请!”
秦桧在一边陪着,喊道:“把我今天早上拿来的白毫银针,给赵相公沏上一杯。”
李纲闻言一愣,瞅着秦桧,道:“会之,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有好茶为何没我的份啊?”
秦桧哭着脸,道:“相公,这是从何说起呀?今天早上到现在,我问了你不下三遍,你连一句话都不回,又怎说我小气?”
旁边一名给事中中帮腔道:“秦相公所言不差。今天早上,他问您时,您正在与户部尚书交代差事;中午用过饭,秦相又问,您正在想事,还是没答话。最后一次下官就不清楚了。”
李纲敲着前额,自失一笑道:“唉呦,怠慢了,怠慢了!会之,赏我一杯白毫银针,如何?”
秦桧高声道:“沏两杯,”回头又道:“喝着好,一人送你们半斤。左右我再想办法就是!”
说着话,来到里间,赵鼎略微洗了洗脸,拣位置坐了。轻啜了口茶,长出一口气,道:“昭容娘子的丧事都忙完了?”
李秦二人默默点头,一副戚戚然的样子。
“陛下还好吗?”
秦桧起身,自书案上拿出一件折子,递给赵鼎。赵鼎展开观瞧:这是一份熟状,即由宰相初步拟定处理意见之后,上呈御览。这种文书用白纸书写,皇帝签署“可”然后颁布为法规政令。还有一种情况,宰相遇到紧急情况,来不及奏禀皇帝,先行处置,然后再具制草奏知,这类文书称为“进草”,用黄纸书写,宰执们在背面押字。
这份熟状说的事情也没什么特殊的地方,可是,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呢!再仔细看,那个御笔亲书的“可”字,与往日大有不同。说他不是皇帝写的,下面镌着“靖康主人”的小玺是错不了的。这又是怎么回事?
赵鼎立目怒道:“这是谁签的文书?”
秦桧道:“如果我所料不差,这个字应该是丁都赛所写!”
赵鼎“啪”地将文书摔到桌子上,道:“哪有这个道理?李相,你就听之任之?会之,你是干什么吃的?”
秦桧正色道:“元镇公,我与李相公都争过,官家表面应承,依然顾我,我辈做臣子的又能怎样?”
“什么话!”赵鼎盛怒而起,“这样的东西,也是她一个女人能够碰的?祖宗家法都不顾啦?伯纪兄,大宋一百余年来,出过这样的事吗?”
赵鼎火气很大,指责李纲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秦桧上前,将赵鼎按在椅子上,道:“元镇公,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嘛!一个多月来,李相公每天睡不上两个时辰,有时就在这里凑合一宿。大事小事都要过问,又要时刻关注京城军队的动向,每天写的字少说也有两万,你还要他怎样?难道都要挂冠而去?张相去职,里外就是我们两人,忙都忙死,这些哪还顾得及!”
赵鼎老脸一红,深深一揖,道:“唉,相公大人有大量,还请原谅一二。”
李纲刚说了一句客套话,赵鼎起身就走,道:“我去争,说一千道一万,做臣子该尽的本分还是要尽。”
秦桧拉住想说话的李纲,道:“陛下不在延和殿,元镇公想知道官家的去处,直接问裴谊好了?”
“这个东西不在官家身边?”
“他哪还有那个胆子!”
赵鼎点头去了。秦桧小声对李纲说道:“我听说,官家这几天心情不错,元镇公此去,即使事情不遂,也无大碍,相公放心就是!”
话是这样说,李纲又哪能放心?
赵鼎来到丁都赛的住处,御前班直进去禀报之后,赵鼎抬腿而入!
见礼山呼万岁,赵桓吩咐都赛为赵鼎上茶,人都乖乖地退了出去,把门掩上。
赵鼎道:“陛下欲弃江山社稷乎?”
赵桓脸拉得老长,道:“你不要再说,朕不想听,朕累了,想休息了!”
“滑州之下,几十万百姓等着朝廷的救济,那不是几十万百姓,那是几十万根干柴呀!陛下,您知道不知道?”赵鼎跪倒在地哭道,“金兵围城,西夏侵边,咱们不都过来了吗?万民伏阙上书,钟相造反,不是也过来了吗?逝者已矣,难道您要为一个死去的人,放弃这些活着的人吗?”
赵桓又被触动了心事,眼泪“吧哒,吧哒”就下来了。
“为一女子弃江山社稷,您对得起祖宗?为一女子弃江山社稷,您对得起太上皇吗?”赵鼎“咚咚”叩首,额头流着血,“这种地方,也是万乘之君应该来的吗?让百官、万民怎么说您?让史官怎么写您?陛下,陛下呀!”
赵桓举起茶杯,“啪”地摔在地上,道:“你这是在和朕说话吗?朕累了,你给朕出去!”
赵鼎擦了擦眼泪,起身就走!
不一会,王德进来禀报:“官家,赵相公跪在门口,我们怎么拉也不起来,您看……”
赵桓吼道:“他愿跪就跪着,不要理他!”
王德黑着脸,也出去了。
“官家,臣妾为您唱个曲,您说好不好?”乖巧的丁都赛摇着赵桓的胳膊,撒娇地央求着,好像,听曲的是她,而唱曲的是赵桓似的。
琴声响,水袖摇,只听都赛唱道:“映石先过魏,连城欲向秦。洛阳陪胜友,燕赵类佳人。方水晴虹媚,常山瑞马新。徒为卞和识,不遇楚王珍。”
这是一首咏玉的诗,名为咏玉实在是借物喻人啊!
新妇都赛,妖冶风骚恁地撩人,依偎在赵桓腿边,长叹一声道:“唉,官家刚来,就要去了吗?奴家好苦啊!”
赵桓心头上的乌云散尽,笑道:“哪个说朕要走的?”
都赛撅着小嘴,道:“门口跪着鼎鼎大名的赵相公,奴家如何担当得起?官家若是不走,明天奴家就会被京城士大夫活活羞死的。”
赵桓佯怒道:“朕倒要看看,哪个敢欺负朕的都赛!”
这个女人,真是善解人意呢!
两人相拥着,不知过了多久,都赛幽幽道:“官家,赵相公都跪了两个多时辰了,您真的该走了。”
“和朕回宫吧!”
都赛低头搅着一缕黑发,道:“人家进宫,又是什么身份?”
“这也不能着急,得慢慢来。朕可以先封你为郡君,嗯,叫什么好呢?对了,就叫都赛郡君好了。然后哇,进才人、美人、嫔、妃。”
都赛摇摇头,道:“不,就这样挺好!每天三餐,丰乐楼都会送来;胭脂呀,有阎家胭脂铺;用马呢,有曹家千里马行。我在这里,吃的用的都不缺,想做什么做什么,多好!官家,不要让臣妾进宫,好不好?”
赵桓道:“这些人,还真会巴结!不进宫,眼下倒是没问题,可是你一旦结了龙胎,那就不成了。”
都赛一听这话,很是犯难呢!
做了官家的女人,谁不想生个皇子?有了儿子,才有依靠。女人青春年少,光阴如箭,总有年老色衰之时。女人老了,宠遇难期,可是,不管到什么时候,儿子都是爹的心头肉呢!转念一想,进宫之后,就再也由不得自己了。
这样的难题,赵桓也没办法解决,轻轻抚弄着她的长发,享受着转瞬即逝的惬意。
上灯了,真的该走了。
赵桓将沉沉睡去的都赛放到床上,盖好被子,刚走到门边,只听道:“官家,什么时候还能再来呢?”
什么时候,朕又如何知道。
赵桓狠下心肠,推门而出。
走到门口,不咸不淡地丢下一句:“你要跪只管跪着,朕回宫了!”言罢,催马绝尘,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赵鼎目送官家走远,在两名家人的搀扶下起来,又看了一眼这个不起眼的小院,朝胡同外走去。
开始几步,腿脚不灵便,一瘸一拐地,如同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行十几步,传来悲凉的歌声,赵相公好兴致啊!
第四卷 第一章 狼窝
第一章狼窝
冠军郡王种无伤,出生将门,父种师中,当世名将,靖康初金兵围京城,种师中血战力竭而死,赠太尉,谥武烈,京城人至今思之。
世祖高皇帝擢为左班殿直、带御器械,进营指挥使,圣眷与梁国公比肩。
从伯父种师道护送金兵离境,入河北大总管陈国公宗泽军,为营指挥使,军中顽劣之徒,宾服愿为之死。
初,王所统之营,自号狼窝;后官家赐王所统之军——天狼军,天狼之名,金人闻之丧胆,小儿不敢夜啼。金人惧王,竟至于此。
以军功封冠军郡王,以武威等并称靖康六王!
流光阁功臣第十!
——《流光阁功臣谱》
整编军队的命令下达到各地,大宋沿边六大总管紧锣密鼓地展开工作。既是整编,自然就涉及到谁上谁下,他走你留的问题,河北东路大总管宗泽麾下,淘汰下来五六百人,都是人见人烦的无头苍蝇啊!
过了岁数的,身体不好的,有残疾的,发给一定数量的遣散费,打发回家去了。剩下这些人,都是些脑子有问题的。不是太聪明,就是脑部神经被污水浸泡时间过场,导致局部神经功能缺失,也就是俗话说的没长脑子。这些爷,说死也不走,唉,我就赖上了,你能咋地吧!宗大帅百般无奈,只得在河间府城外,圈了一个特殊的地界,作为他们的驻地。把他们这么放着,也不是法子,得派个得力的人去约束,否则肯定会出乱子的!
找谁谁都不去,最后只得下达死命令,一名都头被提拔为营指挥使,欢天喜地地去走马上任了。第二天,这小子就回来了,抱着宗泽的大腿,吓得浑身直哆嗦,没有一句囫囵话。问他身边的亲兵,才知道:官人先是吃坏了肚子,拉了半夜。丑时前后,出来方便,却撞到了鬼,还是个艳丽非常的女鬼。女鬼缠着官人就要成就好事,官人奋起反抗,无奈女鬼武艺高强,还是没顶住。正要入港之际,突然灯光大作,围上来许多人,狂笑着。官人陡然看到女鬼露出真身,就吓成了这个样子。
宗泽派人将这位撞鬼的家伙拉下去,好生将养,得另外再想办法。
接下来的几天,连续派了三名更无赖的家伙过去,只有一个挺了三天,还是因为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被抬了回来。宗泽那么好脾气的人,也忍不住怒气,断喝一声传令,要带着中军大队杀将过去。
这时,巡阅副使种无伤慷慨请缨,愿去就任营指挥使一职。殿前司班直营指挥使、带御器械种无伤可是官家的近臣,圣眷与国舅朱孝庄相差无几,并称京城文武双璧,又有巡阅副使的身份,岂能屈就营指挥使一职?前些日子,整军工作结束之后,官家下旨令巡阅使回京,种无伤却主动要求留了下来。几天来,整日为这些家伙伤神,倒是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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