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志
云梯搭上城头,悍不畏死的军士匍匐而上,后面的士兵撤出弓箭,开始进行压制性打击。
“阿骨打,阿骨打”,女真骑兵怒吼着,如一道闪电冲过护城河,沿着河岸“哗”地散向两边,密密的箭矢扑天盖地地飞上城墙,应弦而倒者极众。轻骑兵迅速移动,不停地射箭,箭法精妙,压得城上宋兵喘不过气来。
“啊!”厉叫过后,李纲身边的一名亲兵中箭倒地,箭头穿过咽喉,鲜血汩汩而出!
“稳住,稳住!”城门防御使按剑巡视,高声叫着:“都是两个卵子的男人,他有的咱都有,怕什么!瞄准敌军骑兵,火炮准备,放!”
“咚”地一声,城墙下打出一片火海,七八名骑兵在火焰中跳跃,喊着不知是什么意思的话。
“床子弩、神臂弓、大炮,压制敌人骑兵,自由射击!”
李纲一边观察着城外的情况,一面拉过派御药使卢端,道:“命令禁卫班直,一并攻击敌人骑兵。”
一千余名禁卫班直,无不是弓箭娴熟的好手,刚一加入战斗,立即给敌人造成了很大的损失。女真骑兵骑术精湛,往来驰突,尽管死伤甚众,兀自不退。
“金狗,尝尝爷爷的百味羹。”烧得滚烫的火油顺着云梯浇下,立即传来阵阵鬼哭狼嚎。
旁边的弓箭手趁机射出火箭,瞬间云梯上火光大盛,“咯喳”一声,断为两截。
“我让你上,让你上!”许多士兵抡起刀斧,奋力砍着云梯。
“闪开,闪开!勾魂鬼来了!”表面布满铁蒺藜的滚木被架到云梯上,手一送,放了下去。
滚木“咕噜咕噜”顺梯而下,爬在最前面的士兵首先遭难,被轰飞出去,重重地砸在地上,烟尘中混杂着血色,眼见是活不成了。
“放夜叉檑,让金狗见识一下咱无敌大将军的威力。”
“嘎吱吱”,绞车发出刺耳的叫声,铁索缓缓下落,士兵们口中的无敌大将军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夜叉擂又名留客住,用粗一尺长一丈的榆木制成,表面安装铁刺,铁刺突出擂木五寸,两端安轮脚,轮径二尺有余,以铁索绞车放下收回,再放下收回,以攻击象蚂蚁一样向城上爬的士兵。
无敌大将军威力惊人,所到之处,脑浆喷溅,血肉横飞,酷似死魂镰刀飞舞,将痛苦、伤痛、死亡带到人间。无敌大将军耍够了威风,又晃晃荡荡地向另外一边滑去。
“一将功成万骨枯,果然不假!”李纲望着惨烈的战斗场面,暗想,“生命在这里根本不算什么,这里没有怜悯、慈悲,只有你死我活,只有鲜血、死亡。唉,这就是战争!”
正在这时,一支雕翎箭破空飞来,感慨良多的李纲看是看到了,却忘了躲闪,只听“噗哧”一声,正中左臂!李纲回过神来,一屁股坐在地上。
“李相公中箭了,快来人啊!”亲兵哭喊着。
“相公,相公,您怎么样啦?”酸枣门防御使几步赶过来,分开人群,关切地问道。
李纲并没有疼痛的感觉,心知无碍,伸手将箭拔出,道:“不过是一枝箭,就值得这么大惊小怪?没伤到肉,我没事!”
城门防御使接过箭仔细看了看,又瞧了瞧伤口,见没有一丝血迹,才说道:“唉呦我的老天爷呦,可吓死我了。相公,您担负着防卫京城的重责,不能有任何闪失的。属下对不住了:来人,请李相公下城!”
两名小校不由分说,架起李纲的胳膊,顺着台阶飞也似的跑下来。甭管李纲说这么,两个小家伙只当没听见,李纲只得无可奈何地任命。
到了城下,有人搬过来一把椅子,李纲不坐也得坐,坐在椅子上独自生闷气。
听城上的声音,弓箭破空声、兵器的撞击声、哀嚎声、欢呼声、绞车转动的声音等等合到一处,乱成一锅粥,看来战斗越发地激烈了。
忽然,“呼”地一声响,一个黑糊糊的东西从天而降。砸在李纲身前不远处,“骨碌碌”滚到脚边,李纲定睛观瞧,居然是一颗血淋淋的头颅。这时,就听城上有人喊着:“有奸细,有奸细!”
奸细?
李纲半信半疑,用脚把脑袋扒拉过来,仔细一看,分明是汉人,而且就是守城的宋兵,哪里就是奸细啦?
“抓奸细,抓奸细!”声音此起彼伏,不一会儿有从城头飞过来七八个头颅。李纲不知城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忽听一人道:“军兵情急之下,互相砍杀,伪称奸细,这种事情很常见的。”
回头一看,正是官家极为赏识的韩世忠。
不待李纲问话,韩世忠躬身见礼,道:“末将奉殿帅之命,率两千人前来支援,请相公下令。”
说话的功夫,远处人影攒动,援兵到了。
李纲大喜,道:“留下一千人策应,另外的人立即上城,协助防守。”
那两名小兵,见来了援兵,也就不再坚持,只是一左一右护在李纲身边,好像相爷的影子一般。
再度登城,李纲号令全军:如果再发现奸细,杀奸细之人必须亲自拿头来检验,验证无误有赏,擅自杀人者立斩。号令一出,奸细之事烟消云散。
战斗呈白热化,攻城的士兵全部换成了女真人,看来金国一方也准备拼命了。城门北部一处山冈之上,两名金国大将指指点点,不知在说些什么。两人身后,掌旗官举着一面大旗,白地红字,由于距离太远,看不清上面写的到底是什么。不过,仪仗旗帜皆有定数,但从这面旗来看,这两人一定是金国的重要人物,说不定其中就有完颜宗望。
李纲正看着,身边的韩世忠道:“如果末将没看错,那两人一人是完颜宗望,一人是完颜宗弼。”
“完颜宗弼又是何人?”李纲知道完颜宗望,却不知宗弼是谁,所以有此一问。
“完颜宗弼,又叫完颜兀术,在金太祖诸子中排行第四,人称四太子。年纪在三十岁上下,手使一把开山斧,杀伐骁勇,号称无敌。前几日在浚州,他曾经阵斩我方大将,并亲率铁骑冲锋,我军前锋抵挡不住,终于造成全线溃败。末将远远地看过,未曾一战,遗憾至今。”韩世忠道。
韩世忠说话的时候,好像在说完全不相干的事情一般,无恨无怒,不喜不嗔,真有点泰山崩我自岿然不动的意思。也许,这真是一员虎将呢!李纲正在想着,忽见五尺开外,一名女人士兵已爬上来,刚想喊,只见人影闪动,光华漫天,金兵已被拦腰斩为两截。杀人者不是韩世忠,还是哪个?
韩世忠把刀放在一边,两手抵住云梯,双膀一晃,一声厉吼,竟将云梯推倒。云梯上面至少有二十几人,而且下面还有人死命地架住云梯,保护上面人员的安全。他居然以一人之力,推倒云梯,真神力也。
杀伐还在持续,双方都在咬牙坚持。
不久,又有信使来报,金兵攻打陈桥、封邱、卫州等门,战斗激烈,守城之人还能支持。为防备万一,李纲将剩下的一千援兵,分为三部,驰援另外三处。
金兵的进攻自卯时开始,连续发动了九次攻击,持续到下午未时,才稍稍有松动的迹象。守城的禁卫班直,少的射出五壶箭,多者竟有七壶的。每壶箭五十枝,七壶就有三百五十枝,由此可见战况的激烈。
“解元助我!”韩世忠大喝一声,身体急速前冲,身后的部将解元猛力一推,系着绳子的身子冲出城墙几丈远。韩世忠右手持弓,左手搭箭,双目如电,紧紧锁定城下的一名金环大将。电光火石之间,前冲劲力已竭,韩世忠拉弓如满月,“嗖”地射出一箭。解元等人抓住绳子,使出了吃奶的劲往回拽。
眨眼之间,利箭已到,金环大将被径直钉在地上,即使大罗神仙下凡,只怕也活不成了。
韩世忠一箭射杀敌人金环大将,威震酸枣门,宋军欢呼震天,战意昂扬到了极至。
就在这时,金兵中善射者连连发箭,直取韩世忠。
“将军小心!”万军齐声高呼。
韩世忠身子向回荡,手上却未闲下来,羽箭连环射出,将追身之箭一一射落。最后只有两箭分别从左右两边袭来,电光石火之间,距离身体已不足一寸。
“嗨!”
韩世忠抡起铁弓,自上而下,堪堪磕开左面的一箭,身在空中,无从发力,右面的一箭却是无论如何也避不开了。
“嗨!”
千钧一发,韩世忠的身子猛地向旁边移开几寸,羽箭擦着衣服,飞了出去。原来是解元临机生智,改变用力方向,救了韩世忠一命。
韩世忠回到城头,对李纲说道:“相公,敌人无力再攻,马上就要撤退了,请招募敢死之士,缒城而下,将敌人的攻城器具尽皆烧毁,以收全功。”
李纲虽然不是军人,这么浅显的道理还是懂的。于是,募集三百敢死之士,下城,烧云梯数十座,斩首十余级,振旅而还。
至此,金兵无力进攻,“当当”铜锣声声,潮水一般地退去了。
“官家来了,官家来了!”
李纲听到喊声,急忙率领众人下城,迎接官家。
分派到各处城门的内侍,走马灯似的回来禀报,各处战斗情况,赵桓了然于胸。尽管一夜没有合眼,胜利的消息使赵桓神采奕奕,哪有一点困顿的样子?赵桓很高兴,力排众议,亲自劳军。如果是在以前,赵桓只会派几名内侍过来,决不会亲自出马的。不过,自从脑袋里多了一些东西之后,他感觉自己全身上下,从里到外都发生了不小的变化。靖康元年,以及随后一两年发生的大事,无不知晓;贤愚忠奸,尽在掌中。明白了这些东西之后,选人做事,可以尽可能少走弯路,意义大到无法估量。
赵桓不想做亡国之君,更不愿做中华民族的千古罪人,他处于千百年来最重要的时点上,既要谨慎小心,预防一着失误,满盘皆输;又要放手而为,应时而起。两者不可偏废,行动中要掌握好度,不偏不倚,还真是难啊!
事情要一点一点去做,为今之计,提高民心士气为守城第一要务,劳军自然可以起到这一效果,那么,皇帝亲自劳军,效果会不会更好呢?
赵桓轻步迈下龙辇,搀起李纲等人,微笑道:“爱卿辛苦啦!将士们辛苦啦!走,到城上看看!”
“陛下,金兵刚刚退去,城下间或有游骑出现,尸体之中或有生存的,陛下万乘之君,不可轻入险地啊!”李纲拉住皇帝的手,唠叨起来没完没了。
这一刹那,赵桓感觉到李纲的真情,轻轻点头,旋即道:“不碍事,有爱卿、韩将军在身边,还有这么多勇士,纵敌军千万,朕有何惧。走吧,朕一定要看看。”
以李邦彦为首的宰执,已经劝过,知道再劝也是枉然,只有沉默以对。
凭楼远望,好不惨烈的景象。
狼烟袅袅,死尸枕籍,血染沃土,战马悲鸣。赵桓长这么大,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心内肃然。沿着城头,一边走,一边慰问将士:拉着这个的手看一看,拍着那个的肩膀说几句。军兵受伤者极多,死亡也不在少数。
走的差不多了,赵桓停住脚步,高声道:“来人,拿酒来。把所有的东西都抬上城来。”
白花花的银子,绚丽的丝绸,喷香的美酒,精致的银碗。
没有碗的,就随便找个东西,总之只要能盛酒就好了。
赵桓高举起酒碗,热血沸腾:“我大宋的勇士们,今天,你们鲜血证明了勇敢,用死亡印证了忠诚,亲人为你们骄傲,人民为你们骄傲,国家为你们骄傲,朕为你们骄傲。来,朕的勇士们,喝!”
所有的人,一饮而尽。
赵桓看到身边的一名黑脸军士碗里还有些酒,问道:“为何还有酒,不好喝吗?”
小伙子未说话,脸先红了,嗫嚅道:“好喝,怎么会不好喝呢!俺是想剩一点回去,给俺娘喝!”
赵桓随口道:“依朕看啊,你是想把银碗拿回去吧?”
“轰”,大家都笑了。那名士兵低下头,不言语了。
“既然喜欢,就赏你们了!”赵桓爽快地说道:“不仅是银碗,这些银子、彩锦都是你们的。”
“官家万岁万岁万万岁!”将士们尽情欢呼。
酒憨耳热之际,那名黑脸小兵忽然道:“官家,俺大伯曾经到金狗们的地方去过,回来说,金狗加在一起还不到百万,而我大宋人民万万,为什么,为什么……”
瞬间,偌大的城墙,那么多的人,全部吃惊地望着这名胆大的士兵,痴痴地望着,没有一丝声响,就是一根针掉到地上,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赵桓先是一愣,随即问道:“你是说,为什么打不过他们,为什么让人家打到了京城?”
“沧啷”一声,银碗掉在地上,士兵知道自己闯了大祸,跪倒在地,闷不作声。
尚书左仆射李邦彦喝道:“班直何在,还不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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