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志
曲端岂能示弱,骂道:“吴二愣子,嘴硬是吧,不服是吧!撒马来战!”
吴璘怪叫连连,吩咐备马抬枪,这就要拼命了。
这些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打仗骂人,异常粗野,竟与市井泼皮无异。秦桧虽知这样下去,终究不成,可是,他即使说话,这些丧失了理智的人,肯听吗?
“哼!”种无伤怒道,“你们只管吵去,恕不奉陪!”
“你去哪里?”吴阶瞪眼喊道。
种无伤翻身上马,回身道:“去找陛下!”
“这里我说了算,没有将令,擅自出兵,我剁了你!”吴阶还记得自己是主帅,种无伤的轻蔑深深刺痛他的心,他的心在一阵阵绞痛,从来没有这样痛过。
无伤随手一撩衣角,轻蔑地一笑:“亏你还记得自己是主帅。你也不要忘了,我不归你统属,只听韩大帅和官家的命令,哼,你们闹吧!告辞!”
说罢,带着押剌伊尔等人,绝尘而去。
经种无伤这么一闹,大家反而冷静了下来。
吴阶紧握双拳,刚牙咬着嘴唇,已经鲜血淋淋,一字一顿道:“传令:捧日军团为先锋,全军出动,攻击敌军大营。违令者,斩!后退者,斩!观望者,斩!见死不救者,斩!”
一连四个斩字,众人听得心惊肉跳,旋即齐声接令,纷纷欲去。
何栗急道:“慢着,拿笔来!”
笔墨纸砚齐备,桌子也抬来,何栗双手抓笔在手,运笔如飞,一会儿的功夫,居然在一张纸上画出两个人来,是王德和王希夷。
“啪”地将笔扔到桌子上,何栗道:“传令全营将士,看到这两个人,立即回报!”
“找人画几百张来,快快!”吴阶急道。
半个时辰时候,太阳西垂,宋军全军出动,向夏军大营展开狂猛的攻击。
第五卷 第八章 无主(二)
四更天了,相府管家站在正房之外,小声叫道:“相公,该起了!”
李纲闻言,从噩梦中醒来。他梦到了官家:官家在大草原上飞马疾驰,后面有一群狼紧追不舍,他带着人向把狼拦住,却就是挥不动刀枪啊!正暗暗叫苦,一头狼张开血盆大口,朝他咬来,他想躲,动不了身;想叫,叫不出声。就在这时,老管家叫起,他就醒了。
李纲秉承儒学,对鬼神一事,存而不问,只是,这梦颇不吉祥啊!
心里惴惴不安,任由夫人、女使梳洗更衣,略用一点点心,来到屋外。
坐在轿子里,正在想心事,忽听外面一阵惊叫,怒道:“何事惊慌?”
二子李复在轿外回道:“禀报父亲大人,一箭射在柱子上,上面还有一封信呢!”
李纲出轿一看,可不是吗,柱子上钉着一封信。再看护卫亲兵,指挥使面色死灰一般,道:“人影一闪,就没了。几人去追,瞧那人身手,也未必追得上呢!下官失职,请相公治罪!”
官家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要宰执们注意安全,并且将亲兵人手增加了一倍,还是出事了。
三子李颢取过信来,交给父亲。
信中内容甚是简短,只有寥寥四个字:“小心刺客!”
这是在示警啊!什么人敢在京城行刺?为何要行刺?
李纲一边想着,一边把信递给李颢。李颢看过之后,急道:“父亲大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依儿之见:轿子照旧走,父亲大人可少待片刻,乘马入宫好了!”
李纲沉吟片刻,看看亲兵指挥使。指挥使忙道:“下官认为三衙内所言极是,请相公深思。”
李复一直随侍在父亲身边,要瞒天过海,李复岂不是有危险?身为父亲,怎能……
“父亲,儿子自会小心,请父亲以国事为重!”李复表现出少有的坚定,李纲见此,着实欣慰呢!
指挥使亦道:“请相公放心,只要下官还活着,衙内必保无恙!”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李纲拍拍儿子的肩膀,想说什么,又生生咽了下去。
“请父亲大人保重,儿子去了!”李复护送空轿,扬声而去。
半个时辰之后,李纲穿便装,出后门,在十几名亲兵的卫护下,趋马皇宫。
一路还算顺利,安全抵达。
今日常朝,李纲押班,率领文武百官,向文德殿的龙椅行礼,众官员退下,这才回到政事堂。
刚坐下,开封府尹聂山便到了。
聂山满脸都是汗水,行至李纲身前,“扑通”跪倒,道:“下官向相公请罪!”
大宋官制,官员相见,一揖而已,不跪!开封府尹聂山,仰仗官家宠信,骄横跋扈,平日并不买宰执的帐,今天又是怎么啦?
张邦昌、赵鼎很是惊奇,默默地看着李纲,等待着下文。
李纲四平八稳地坐着,端起茶杯,轻啜一口香茶,再把茶杯放下,道:“来人,去请宰执过来议事!”
从事官答应着去了。
张邦昌看看赵鼎,二人用眼神交流片刻,早已心领神会:看来,这李纲抓住了聂山的把柄,想好好整治一番呢!
其实,他们想错了李纲。李纲真想知道儿子怎么样了,可是,宰相讲究的喜怒不形于色,尤其是当着这个聂山,更要如此呢!
移时,李纲才问道:“聂府尹又有何罪?”
聂山心中暗骂,还是得强压怒火,道:“今日早上,刺客行刺相公,伤两名亲兵,二衙内毫发未损。一名刺客被当场擒获,三人逃走!只是……”
张、赵二人听着这话,就像在听戏似的,一时反映不过来,都忘了问话。
“只是怎样!”
“被俘的刺客,服药自尽了!”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有这事?
张邦昌沉思,赵鼎震怒,正要发火,张叔夜、吕好问到了。
聂山又复述了一遍,赵鼎“腾”地起身,指着聂山的鼻子,训道:“好好好,看看京城都变成了什么样?今天的事你难辞其咎,本官定要上书参劾!”
吕好问拿着那封信,道:“若不是这封信,后果不堪设想啊!到底是何人,敢行此谋逆之事!”
行刺宰相,当然就是谋逆了!
其他人都说了话,李纲见聂山被彻底扫灭了威风,儿子又没有出事,道:“这件事当然要彻查,就交给聂府尹去办。如何处置,请旨之后,再行处理。”
几名宰执纷纷点头,这就算通过了。张叔夜忽然说道:“陛下远行在外,再不能出任何闪失的。本官建议,加强京城警戒,宰执的人身安全要保证,皇宫大内更是不能出问题。”
加强警戒,就要调兵进城,这可不是小事。官家离京之前曾吩咐:调兵一事,必须宰执五人和议,至少四人通过才行。
聂山退出,五名宰执和议,一致同意调龙卫军团六千人进京,加强戒备。
“报,冠军大将军紧急军报!”
来了,终于来了!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
吴阶与夏军大战,结果如何?
胜固可喜,若是败了,局面如何转圜?还要不要打下去?即使宰执共议,停战言和,官家肯不肯答应?
需要考虑的问题很多,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到,不知揭开谜底的刹那,会是怎样一番情景?
李纲展开观瞧,其余四人同时凑上前来,一刻也忍不了呢!
胜了,真的胜了!
众人还未来得及欢喜,只见后面写道:“陛下观战,遭敌截击,下落不明,正百般寻觅。为保陛下万全,已经下令,全线进攻,若有消息,定当速报!”
啊?
什么?
四宰执同时伸手,抓向信纸,他们不信,定要看个仔细。
“嘶啦”一声,信分为五半。
五人面面相觑,转而将手中的信放下,一块接一块,再度仔细观瞧。
“陛下观战,遭敌截击,下落不明,正百般寻觅……”
没看错,陛下下落不明!
李纲一屁股坐在地上,痴呆呆地发楞;张邦昌扶住桌子,不停地捯气,面色苍白如纸;张叔夜身体摇三摇晃两晃,刚刚稳住,又剧烈地咳嗽起来,想用独臂掏手帕,捂住嘴已是不及,竟咳出血来;赵鼎坐在地上,吕好问默默垂泪。
屋子里伺候的人,不知发生了什么,全都僵在原地,不敢动弹分毫!
政事堂内静得可怕,就连“砰砰”的心跳声都能听得分明。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一刻钟的光景,李纲沉声道:“尔等都退出去,敢在外偷听者,格杀勿论!”
那些人如蒙大赦,躬身而退。
吕好问天性懦弱,在签书枢密院任上充位而已,而今更是失了方寸,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其余三人没有说话,却是一样的心思,都在看着李纲,等着他这位首辅宰相拿主意!
李纲目视前方,拿起茶杯,没喝,放下,再度拿起。如是者三,方道:“此事一定要保密,不得泄漏出去,否则……”
否则后面的话,李纲没说,大家都清楚,忙不迭地点头。张邦昌问道:“太上皇、圣人那里,要不要……”
李纲缓慢而坚定地摇头,道:“不行,谁都不能告诉,只有我们五个知道好了。另外,命令大宁郡王身边的人,不得令殿下出宫,护卫再加一倍!”
大宁郡王赵谌,今年已经十四岁,李纲此举,是为了预备万一啊!一旦陛下出了事,身为嫡长子的大宁郡王,最有可能入继大统,所以,他的安全,乃是一等一的大事。
张邦昌轻轻颔首,道:“还有一事:大张旗鼓地宣扬统军川大胜的消息,民心安,军心安,臣心安,则社稷安!”
张叔夜道:“宣毅军团已经补充完毕,范阳吃紧,应该调上去的!”
李纲道:“先由我们五人共同议定,命令牛皋领军出征,陛下有了消息,再请旨不迟!”
不管统军川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政事运转不能停,国家还要存续下去,百姓也要生活啊!
宰执们一边安稳心神,一边商讨军政要事,心儿的大半已经飞到了西方,飞到了统军川!
陛下,您到底在哪里呀?
第五卷 第九章 仓惶(一)
创业难,守业难?
朕以为,创业之难甚于守业者也!
——《世祖高皇帝实录》
回营之路被截断,王德率领百余骑,护送赵桓,向西南疾驰。一路且战且走,行几十里,阵亡几十人,暂时甩掉追兵,只余十八骑。
酉时前后,逃至大河边,再无去路。
王德、王希夷不由自主地望向朱孝庄,是向北,还是向南?
孝庄沉吟片刻,道:“向南,也要向北!”
王德率先领会了孝庄的意思,王希夷反应慢一点,也只是一点而已。军事方面的事情,经过姚古点拨,王德仿佛走入了一个全新的领域,再加上天生的禀赋,就连人精一般的王希夷也远有不如呢!
王希夷跪倒在地,断然道:“事急矣!臣请率一部北上诱敌,陛下南下,寻道回营!”
王德想争,却又忍了下来。
护驾重,诱敌重?
生易,死易?
这一刻,两位年轻的将领做出了一生最重要的抉择,也是当下最正确的抉择。
赵桓下马,握住表弟的手,手儿在轻轻颤抖着,心中无味杂陈,难以言表。看似纨绔的弟弟,经过战火的考验,经过生死的洗礼,已经成长为一名真正的男儿。可是,他又要走了。此去,凶多吉少,恐再无相见之时,莫非这就是人生?
王希夷眼圈发红,慢慢道:“臣去了,请陛下保重!”
赵桓强忍伤悲,默默点头,这时,竟不知再说些什么。
王希夷率九名勇士,上马行礼,正欲离去,朱孝庄想了想,还是说道:“马尾绑上树枝,把声势搞大一点!”
王希夷回身,答一声“明白”,打马向前。
去了十人,还剩下赵桓、朱孝庄、岳云、郑七郎、王德、劭成章、老迷糊、小磕巴八人。赵桓等五人先行,王德率老迷糊、小磕巴在后面抹去痕迹,至少要把目力所及的地方清理干净,否则,王希夷以身犯险,还有什么意义?
前行五里,前面突然出现一条小溪,赵桓抚掌大笑:“哈哈,天助朕,羌人其奈朕何?”
孝庄笑道:“循河而上,敌无迹可寻,真乃妙计也!”
其余人也在陪着笑,王德不像在笑,倒更像哭呢!
赵桓的笑,是为鼓舞士气;孝庄的笑,是为诠释圣意;他人的笑,是因为官家笑而笑。已经落到这般境地,笑好还是哭好?既然笑好,为何不笑?一瞬间,赵桓悟到了这么多道理,心内平静了许多。
河宽两丈,深尺五,水儿清冽,河底的一切均清晰可见。
赵桓下马,掬起一捧水来,贪婪地喝着,赞道:“好水,好水啊!”
众人下马,喝过之后,就连小磕巴也磕磕巴巴地附和:“是,好,好……好水。真,真,真……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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