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翼剑
房门本未关妥,杨飞一推便开,顿将二人惊觉,迅疾分开,饶是平时三人极为熟稔,此刻亦是颇为尴尬,杨飞不知如何是好,进去不是,退出门外更是不妥。
白玉霜脸红过耳,轻声招呼道:「飞扬,你回来了,我爹叫大伙今晚在院子里聚在一起过中秋。」言罢,极快从他身畔走了出去,转眼已不见人影。
付峻看着杨飞似知非笑,半晌方道:「你怎么耽搁这么久?」
杨飞也不答他,反问道:「你精神倒好,什么时候回来的?」
付峻苦笑道:「一个时辰了,一觉刚醒,玉霜她便来了,你呢?」
杨飞道:「我在那喝醉了酒,睡了一觉。」
付峻大奇道:「你不会在那里睡了一下午,什么都没干吧?」
杨飞道:「我醉都醉了,还能干什么?」
付峻叹道:「可惜可惜,银两都花了,事也没成,你说冤不冤枉。」
杨飞心道:要是我将刚才发生之事说出来,你会更可惜。
付峻见他似颇不以为然,一脸奸笑道:「我还有一个坏消息,不过对你来讲说不定是个好消息。」
杨飞问道:「什么消息?」
付峻缓缓道:「玉霜说你的心上人今日遇袭受伤,我爹和总镖头都去探伤。」他此言说得极慢,等到他把话道完,杨飞已然人影杳无,不觉喃喃道:「我还没说完了,干嘛那么猴急,你娘死了也没见你这般急。」
杨飞只听完付峻的前一句,便冲向门外,连后面那句也未听清,匆匆忙忙出了振威镖局,一口气冲向如归客栈。他心想昨晚梅云清所受之伤着实不轻,今日若再伤上加伤,岂不性命堪忧,他既有此念,更是心急火燎,平时至少半个时辰的脚程只用了片刻工夫便已赶到,看到如归客栈那四个金字招牌之时,早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如归客栈一侧的一间民居只留下一堆残砖剩瓦,客栈门口更贴上一个暂停营业的告示,由此可见打斗激烈之极,杨飞顾不得喘气,便去敲门。
那门却自己开了,想不到自内里行出的却是白向天、付无忌,陪在他们身后的是孙掌柜,白付二人见到杨飞,齐齐一愕,白向天奇道:「小飞,你怎会来此?」
杨飞亦未想到会碰见二人,神色大窘,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谎言,只得吶吶道:「总镖头我我…」正支吾着,只有一面之缘的孙掌柜出言招呼道:「杨公子也来探望庄主么?」
白向天见杨飞居然点点头,更是大奇道:「小飞你什么时候认得梅庄主?」
杨飞如何说得出口,还好白向天呵呵笑道:「你们年轻人之事我们这些老家伙看来还是不问为好。」
杨飞方松了口气道:「谢谢总镖头。」
白向天笑道:「我又没帮你做过事,谢什么?」言罢,一揖手步出客栈,走出老远忽又回头面带和色道:「小飞今晚你早些回来。」
杨飞点点头向二人恭声道:「是,总镖头,叔叔。」
白向天这才与付无忌转身离去。
孙掌柜道:「杨公子,庄主所居之处在后院厢房,待老朽引你去。」
杨飞正欲点头,忽闻一女声道:「吴少侠,这式『白虹贯日』颇是精妙,可否再使一遍让我瞧瞧。」接着又听一男子声音应道:「当然可以。」
杨飞听得那声音,立知那人便是梅兰,却故作不知道:「里面那人是谁啊?」
孙掌柜对他颇有好感答道:「是兰姑娘,杨公子你不是见过面么?她正与华山派吴少侠在后院比试剑法。」
杨飞听得心中一紧,他与梅兰「仇」深似海,若这么大摇大摆自她身边走过,恰好她又正在练剑,万一她假装一个错手杀了自己,那自己岂不冤枉至极,还是偷偷趁她不注意时溜进去的好。心中主意已定,便对孙掌柜道:「晚辈不敢劳烦孙老相送,只需孙老告知去向,晚辈自己寻去便可。」他心想若叫孙掌柜太不敬重,便自称晚辈,叫孙掌柜作孙老。
孙掌柜见他如此有礼,心中颇是喜欢,便不逆忤他之意,指着一扇门道:「从这后门出去,穿过花圃,看到一排平房,最东边那间便是了。」
杨飞揖手道:「多谢孙老相告,晚辈先行告退了。」
孙掌柜面露微笑道:「杨公子慢走啊。」
杨飞又施了一礼,方才自那后门走出。那后院四周皆植着杨柳,当中有一条小路,路旁有两块花圃,圃中种着许多不知名花卉,虽已时至中秋,仍是百花争艳,在左边花圃西北方有一块三丈方圆的空地,梅兰果真在那空地上与一男子剑来剑往,斗个不亦乐呼。
杨飞不敢惊动二人,蹑手蹑脚准备自东边那两排柳树,与院墙那条不是路的小路(因为是他踩出来的)偷偷走过去。
华山派吴少侠,说的正是吴云鹤,他与南宫逸回到落脚之处,无事可干,南宫逸见了梅云清绝世容颜,心中不禁生出爱羡之意,借口给梅云清送药想去见她,吴云鹤亦想去瞧梅兰,两人一拍即合,用过晚膳便早早来到如归客栈。
南宫逸留在房中帮梅云清看病,而吴云鹤见梅兰双眼通红,独自暗暗哭泣,不知所为何事,他不好相问,便提议与梅兰比试剑法,砌磋武功,其实是为了帮梅兰解闷。
梅兰芳心郁闷,初时拿吴云鹤作盾一味猛攻,还好吴云鹤虽武功较她高得多,却有心让她,二人不相上下。待她心情舒解,将杨飞之事暂时放下,这方才有守有攻,华山派以剑立派,华山剑法精妙无比,习武之人瞧了高深武学哪个不见猎心喜,虚心求教,梅兰往往斗得数招,瞧了陌生招数,便央吴云鹤再使一遍,如此一来,短短大半个时辰,倒让她把华山剑法学个十之八九。
吴云鹤虽知华山剑法有不外传之规,但一来是心上人求教,二来心想自己不教口诀,只教剑式,即便学了,也无多大用处,他心有此念,便老老实实将全套华山剑法从头到尾教了一遍,连华山普通弟子都难以学到的华山剑法最后三式,皆倾囊相授。
可天下武功皆相通,梅兰虽不知口诀,亦不知华山正宗内功,然而她本身武功颇高,精通剑法,人又聪明,虽不知剑式变化时内息运转之道,却用自幼习练的梅花山庄玉女神功相替,不但将华山剑法练得圆滑自如,威力更不在华山本门弟子之下。
梅兰初时尚沉醉剑法之中,蓦地瞧见一人在墙角鬼鬼祟祟,她心中对杨飞早已恨极,一眼便认出是他,心念电转,忽然一声娇笑道:「吴大哥,瞧瞧小妹这式『白虹贯日』耍得对不对?」只见她剑光化作一道白光飞向吴云鹤,果然是那招「白虹贯日」。
吴云鹤闻得梅兰称他吴大哥,心中大喜,早忘了梅兰为何将此招使得如此纯熟,他自幼练习华山剑法,自知该如何破解此招,大喝一声,长剑化作一道剑幕护住周身要害,正是梅兰之前见过的「苍松迎客」,此招乃华山剑法中第一守招,正好破解那式「白虹贯日」。等吴云鹤发现梅兰空门大开时,方才察觉梅兰那式「白虹贯日」根本不是攻向自己,而是……
杨飞已快行过后院,而梅兰似仍未瞧见自己,正自心喜,忽觉一道剑光向着自己电射而来,早已吓得心胆俱丧,魂不附体,差点连尿都吓出来了。
梅兰收回长剑,剑尖上却刺着一只老鼠,娇声笑道:「我刚刚见到有一只老鼠在这鬼鬼祟祟,欲行偷鸡摸狗之事,便一剑杀了它,却不想伤着了杨公子,真是不好意思。」
杨飞这才魂魄归体,闻得梅兰拐弯摸角骂自己是老鼠,心中苦笑,自己如此偷偷摸摸,仍是被她逮个正着,早知如此,就大摇大摆的从正路上走了。
梅兰剑尖刺中那老鼠腹部,是以那老鼠一时未死,正自拚命挣扎,梅兰玉腕一抖,挽起一朵剑花,那老鼠哧的一声掉在地上,却不逃走,原来它四足皆已被梅兰一剑削去。
梅兰却不收剑,长剑斜斜指着杨飞,嫣然笑道:「这老鼠如此可恶,一剑杀了它真是太便宜它了,我要慢慢折磨死它。」她说到最后一句时,原来的如花笑脸忽而阴沈,每一句每一字竟似咬牙切齿道出一般。
杨飞自是知她心中所想,可他想不到女人恨起一个人来竟是如此狠毒,梅兰剑尖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心中着实有些害怕,不觉颤声道:「小兰姑娘,可以收回你的剑么?」
梅兰俏脸又满是笑容,娇声道:「我倒忘了。」言罢,果真依言还剑入鞘,自身上取出一方香帕,满脸温柔走到杨飞身畔,柔声道:「杨公子,刚才一剑伤了你的脸,真是不好意思,让奴婢帮公子包扎一下。」
杨飞这才感觉左颊一阵剧痛,伸手一摸,竟满手都是鲜血,显然是梅兰方才那一剑之功,心中苦笑,为何每次女人发火,都喜欢伤自己的脸,他的脸本来就不俊俏,再加上几道伤痕,岂不成丑八怪了,可闻得梅兰之言最后一句,心中一惊,他可不敢劳她大驾,若是梅兰再在他伤口上撒把盐,那他不是流血而亡就是活活痛死。
杨飞慌忙将梅兰手中香帕接了过来,笑道:「不碍事的,让我自己来吧。」那香帕颇大,他匆匆将香帕穿过耳廓将左脸紧紧缚住,这才道:「这样就行了。」
他那样子不伦不类,颇是滑稽,梅兰见了,不由噗哧一笑。
这时吴云鹤将刚刚发生之事瞧得一清二楚,虽心知梅兰必是极恨此人,可见得梅兰取香帕给杨飞包扎,心中浮起一阵酸意,终忍不往走了过来,向杨飞揖手道:「在下华山吴云鹤,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梅兰未待杨飞答话便道:「他只不过是振威镖局的一个小混混,吴少侠你堂堂华山掌门的关门弟子,何必结交这种江湖无名小辈。」
吴云鹤愕然,小混混能混到这里来也算一个不错的小混混了,不过听到梅兰又称自己作吴少侠,不觉心中黯然。
杨飞不觉自惭形秽,连华山掌门的关门弟子都对梅云清身边的婢女这般客气,自己一个镖局的小混混怎么混也混不到够格去做梅云清的情人丈夫。他只觉万念俱灰,现在见了梅云清又有何用,大不了说几句话,到头来她仍是不理会自己,自己所做一切都不过是徒增伤悲,他失魂落魄的向二人一揖手道:「二位,告辞了。」
梅兰却叫住他道:「你来此所为何事,为何不办就这么走了。」
杨飞低声道:「在下听说梅庄主遇袭受伤,特来探望。」
梅兰不知为何,心中竟满是酸意,哼了一声啐道:「癞虾蟆想吃天鹅肉,不自量力。」
杨飞最恨人说他不自量力,反言相讥道:「天鹅吃不到,吃吃丑小鸭倒是办得到的。」
梅兰不觉微微一愕,一时尚未意会杨飞话中之意,待想到语中丑小鸭所指之意,思及白天情形,禁不住气得俏脸通红,面上泪如泉涌,唰的一声抽出长剑,指着杨飞厉声喝道:「你找死。」言罢,剑尖挽起一道剑花,直取杨飞咽喉。
还好吴云鹤眼明手快,一剑挡下,劝道:「小兰姑娘不可鲁莽。」
梅兰定下心神,收回长剑,指着杨飞厉声道:「总有一日我让你丧身在我剑下。」言罢看也不看面若死灰的杨飞,犹自挂着泪水的俏脸竟满是笑容对吴云鹤柔声道:「吴大哥,我们接着比剑。」
以前梅兰从未对吴云鹤这般柔声细语,吴云鹤心中一荡,颇有些受宠若惊的连声应诺,二人又在空地中比试起来。
杨飞瞧着地上那尚在挣扎的老鼠,终于渐渐不再动弹,心中却觉自己较它尚要不如,呆立半晌,天色已然渐暗,中秋节那轮独有的圆月自天边缓缓升了起来。
~第六章 五年之约~
转眼已是掌灯时分,杨飞瞧着后院东厢房内透出的淡淡灯光,欲走还留,犹豫片刻,终下定决心敲门而入。
「云清,你看小兰和云鹤他们俩怎样?」房中传出一男子的声音。
「你说呢,南宫大哥。」回答的竟是梅云清。
杨飞尚不知道梅云清的闺名,此刻竟从一陌生男子口中如此亲昵道出,又听梅云清亲切的唤他作大哥,心中又酸又涩,不知自己何时有机会可与她这般称兄道妹。
又闻那男子道:「云鹤对小兰颇有些意思,只是小兰对他若即若离,不大肯亲近他。」
梅云清当然知道其中缘故,却不便道出,只是淡然一笑。
杨飞终忍不住自门缝中向里瞧去,却见梅云清轻垂螓首坐在榻边,另有一年轻男子背对他面窗而坐,他虽不识此人,可光看那背影,已是自惭形秽。
那男子便是南宫逸,他与梅云清秉烛夜谈,实乃生平乐事,初时尚在替梅云清治伤,到得后来,尽说些不相干事,他外号「不死神龙」,那句神龙见首不见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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