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龙生金剑雕翎
第一回 天涯飘来血舟
八月,秋汛初至,湘江水盈,灌满了丹桂村旁的长碧湖。
深夜,湖心月影正沉浮。
湖畔。桂子频飘香。
一阵咿呀的橹声,划破了湖面的寂静。一艘画肪,缓缓由东方驰来。
船头端坐着一个轻袍暖帽的老者,一个四旬左右的美妇人,紧傍那老人身侧面坐,一个十二三岁的童子,依偎在那妇人的怀抱。
迎面江风送过阵阵寒意,那中年妇人轻扯一下身上披的锦缎披肩,掩在那孩子的身上,慈母的关爱是这样的无微不至。
那老人端起身前本几上的香茗呷了一口,笑道:“翎儿睡了吗?”
那中年妇人启后一笑,低头瞧了瞧怀中熟睡的儿子,道:“睡了。”
那老人缓缓站起身子,仰望明月长长吁一口气,道:“三十功名尘与上,一片冰心在玉壶。”声音幽沉,隐隐含着英雄末路的凄凉。
那中年妇人淡然一笑,接道:“夜深了,咱们该回去啦!翎儿着了凉,又要愁煞人。”
那老者颔首挥手,正待命舟子掉转船头,突见一艘灯烛辉煌的巨舟,双帆张风,直驰而来。
那巨舟似是已失去控制,随着风向,直向画肪撞了过来。
画而上掌舵人似是驶航的老手,不待主人吩咐,立时一转主舵、画舵向侧旁避去,另一个舟子,却急奔向船头,扬起手中竹篙,口中大声吆喝道:“伙计.睁着眼睛往上撞,什么意思?”他一连吆喝数声,始终不闻那巨舟上有人相应。
舟子心中大急,挥篙向那巨舟之上点去。
这时,江风威势已弱,巨舟吃那竹筒一点之力,登时向一侧偏了过去,两只船擦身而过。
那轻袍老者一直背着双手,看着这一幕惊险的经过,神色镇静,毫无畏惧之容。
那执篙大汉,眼看巨舟几乎撞上画舵,对方却似浑如不见,忍不住大声叫道:“喂!
你们还有一个活人没有?”
任他喝骂叫嚷,仍不闻有人相应。
长碧湖占地百亩,四周生满了深可及人的芦苇,那双桅巨舟,方向一偏,撞入了芦苇之中。
那卓立在船头上的老人,看得心申一动,暗忖:看这巨舟似已无掌舵之人,难道没有人吗?但见那辉煌的灯火,似又不像无人乘坐。心头大感奇怪,扬声吩咐那掌舵的舟子,说道:“把船驶近那巨舟瞧瞧!”
那中年妇人似想阻止,但却终于忍丫下去。
驾船的舟子一转舷,把画舵驶近,紧傍那巨舟停了下来。
那轻袍老者望着那巨舟上辉煌的灯火,凝神静听了片刻,回头对站在船头手执竹筒的舟子说道:“这巨舟,有些奇怪,你攀上船去瞧瞧。”那舟子躬身一礼,命命而去,放下竹篙,攀上巨舟。轻袍老者背手卓立在船头上,仰望着明月出出神。
突听一声尖厉的惊叫,那攀上巨舟的舟子,一踉跄奔回,扑通一声,跌入了湖水之中。
那轻袍老者微微一皱眉尖,一撩长袍,向区身之上攀去。
那中年妇人怀抱中熟睡的孩子,亦被这一声尖厉的呼叫惊醒、霍然由慈母怀中站了起来。迎面江风,飘过来一阵浓重的血腥气味。
老者停下了脚步,重重地咳了一声:“有人在吗?”目光转处,只见一条黄色的剑穗,随风飘动,长剑从一个华衣人后心洞穿前胸,深钉入了舱门处板壁之上,直没至柄。
烛火照耀,清晰可见那华衣人的侧面,那是一个年轻人,惨白的面色却无法掩去他那英俊的轮廓。轻袍老者微微叹息一声,举步向舱中行去。布设华丽的船舱中,一片惨象,桌倒椅翻,血迹处处。距门不远处,伏卧着一个中年大汉,后脑裂开,早已气绝死去。
轻袍老人然然叹息一声,自言自语地说道:“好一凄凄惨的景象。”转眼望去,只见靠窗处,站着一个黑衣长衫大汉,双腿直立,两手十指深入板壁之中,骤见之下,极似一个人扶着板壁而立,仔细看去才可看出此人早已气绝多时,全身僵直,只因十指深深插入了壁板之中,才使他的尸体不倒。此人全身不见伤痕,但口鼻之间,却不停地滴着鲜血。辉煌的灯火,照着三具死状各异的尸体,构成了一幅恐怖绝伦的画面。深夜血舟,寒风打窗,那老者虽然胆气逼人,也不禁由心底泛起一股寒意,摇摇头叹息一声缓步向舱外退去。突然间,由船舱一角中,传过来一声微弱呻吟之声。呻吟声虽然微弱,但听在那轻袍老人的耳中,却有如急雷骤发,惊得全身抖动了一下,停下了脚步。他缓缓转过身子,目光环扫,搜寻船舱。只觉那三具死状不同尸体的形态,愈看愈是恐怖,不禁心头凛然,正待回身退出,又是一声微弱的声音传来。这一声,他听得异常清晰,由那微弱的呻吟,可分出那是个奄奄一息受了重伤的人,所发出的呻吟。轻袍老人犹豫了一阵,眉宇间泛现出坚定之色,说道:“劫后余生,奄奄待毙之人,老夫岂能见死不救。”
一撩长袍,重入舱中。
凝神望去,只见船舱一角的暗影处,倒卧着一个蓝衣妇人,长发散乱,满身血迹,上半身依靠在舱壁的木板上,不禁顿生怜悯之心,转身奔出舱外,招来两个舟子,卸下了一扇舱门,抬起那重伤妇人。烛光照耀之下,只见她面色惨白,双目微闭,鲜血湿透了大半幅衣裙。_
突然间,她睁动一下微闭的双目,发出一声重重的呻吟,就借身子转动之势,疾快地伸出手去一拂,一盏油灯斜斜地倒了下去。
她臂上本已受了数处创伤、这强行伸手一拂,震动了伤口,鲜血泉涌而出。
她紧咬着玉牙,强忍着伤痛,缓缓闭上双目,汗水从她苍白的脸上滚了下来。
两个舟子不过刚把那重伤的妇人移上了画舫、那双桅巨舟突然冒出一阵浓烟,火舌闪闪,穿窗而出,强劲的夜风中,火势迅速的蔓延开去。
那轻袍老人打量了那延展的火势一眼,沉声说道:“快划开去。”
两个舟子急急放下那重伤少妇,合力摇橹急驶而去。
那少妇眼见大火已成,那艘双桅巨舟,已然难逃火劫,心头一宽,赖以支持重伤的精神力量,亦随着松懈,晕了过去。
当她醒来之时,发觉自己正躺在一间布置十分雅致的卧室之中。
紫檀大床上,铺着厚厚的褥子,四面紫绫壁,梳妆台上,放置着一面两尺多高的铜镜,右首壁角,垂吊着一盏白绫宫灯。
一看之下,立时可觉着这是一个十分豪富的人家。
突然间,室中一亮,垂帘起处,缓步走进一个风姿绰约的中年妇人,穿一身青布衣裙,但掩不住那高雅的气度。
只见她缓步走近木榻,脸上泛现出讶然之情,道:“啊!你醒过来了。”
蓝衣妇人轻轻叹息一声,道:“难妇承蒙相救,还未拜谢救命之恩。”挣扎欲起。
哪知这,动,震动了伤口、只觉全身一阵剧痛,不禁一皱眉头。那中年妇人,急急摇手说道:“唉!你全身都是刀伤,不宜挣动。”
蓝衣妇人黯然说道:“如非夫人搭救,难妇恐早已没了性命,大恩不言报,这番情意,难妇当永铭于肺腑之中就是。”
那中年妇人摇头说道:“不用说感谢的话啦!福祸旦夕,风云难测,人生在世,谁无危难。你尽管安心休息,寒舍人口简单,居所甚静,虽非豪富,但多上三五个人吃饭。
也不要紧。”
蓝衣妇人接道:“难妇还未请教夫人上姓?”
中年美妇笑道:“我姓萧。”
蓝衣妇人道:“萧夫人。”
萧夫人摇头笑道;“快不要这般称呼,我也许长你几岁,如不嫌弃,那就叫我一声姊姊吧!”
蓝衣妇人略一沉吟,道:“夫人抬爱如何担当得起。”
萧夫人轻轻叹一口气,道:“妹妹的伤势极重,不宜多劳神说话,外子已入城替你配药去了。”
蓝衣妇人心中大受感动,热泪盈眶地说道:“咱们素昧平生,夫人这般对待难妇,叫难妇粉身碎骨也难报答。”缓缓闭起双目,两行清泪顺腮淌下。
她似是突然回忆起一件什么重大的事情,刚刚闭上双目,忽然又睁开眼来,说道:
“敢问夫人声,难妇乘的那艘双桅帆船,可还停在湖中吗?”
萧夫人摇头叹道:“烧啦!一唉!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不但你那双桅帆船,尽付一炬,连那满湖芦苇,也被烧去,最可怜的还是那停泊在湖畔的几艘渔舟,也被那蔓延的火势烧毁,火势燃烧足半夜之久,你那艘双桅巨帆,早已化作劫灰。”
那蓝衣妇人眨动了两下圆圆的眼睛,默然不语。善良的萧夫人只道那蓝衣妇人心疼巨舟,赶忙接口安慰道:“财帛身外物,你也不必为那惨遭火劫的巨舟心疼了,寒家人口单薄,不妨长留此地。”
蓝衣妇人道:“多谢夫人的垂爱。”
萧夫人望望她身上的刀伤,黯然摇首,退出室外。
那蓝衣妇人充满着痛苦的脸色,这时泛绽出一丝微笑,闭上双目睡去。
当她再次醒来时,天已入夜。
木案上高燃着一支红烛,熊熊的火光。照得满室通明。
宽敞精雅的卧室中,除了美丽的萧夫人,多了一个身着青缎长袍,面色严肃的老人。
烛光下,一个细磁的药碗,热气还蒸蒸上腾。
那脸色严肃的老人,目光一掠木榻,劈头第一句就对那蓝衣妇人道:“你身受九处重伤,仍能保得性命,实出老夫的意外。”
蓝衣妇人道。“得蒙恩赐援手,使难妇幸脱死劫。”
老人摇摇头,说道:“老夫虽然粗通医理,但像此等重伤,实有无能为力之感,但你却能平安度过,目下看来已无大碍,待伤口弥合之后,再养息一段时日,或可康复。
案上药物,费我不少心思,眼过之后,还望你能屏绝心中杂念,好好睡上一夜、对你伤势,不无小补,明晨老夫再来替你把脉。”
说完,背起双手,缓步走出了卧室。
萧夫人端起药碗,行近榻边,低声说道:“外子为人,心慈面冷,对人素来不会说客气之言,还望妹妹不要怪他才是。”
蓝衣妇人急道:“夫人言重了,救命之恩,深如东海,难妇虽死,亦难报万—……”
萧夫人微微上笑,接道:“妹妹请喝下这碗药汤。”
蓝衣妇人叹道:“难妇落魄之人,怎敢和夫人平辈论交,承蒙抬爱,已然心领。贱名云姑,请夫人直呼贱名。”
萧夫人笑道:“妹妹虽受重伤,风采仍然可见,如若我猜想不错,妹妹必然出身大家,不是个俗凡之人。‘’
云姑轻叹一声,不再答语,接过药汤吃下。”
数日的疗养,云始大部伤口已合,人已可下床走动。
她从萧夫人的口中,得知了萧大人乃是一位廉正的御史,因弹劾权臣,被陷害关人天牢,被一位武林高人所救,埋名归隐林泉。官海凶险,已使他再无心仕途,每日垂钓、莳花,乐度余年,夫妇两人,膝下只有一子。
又过了一月时光,云姑伤势已经痊愈,多日相处,她已和萧夫人成了闺中密友,但她却绝口不谈自己的身世来历,对那火劫巨舟,也似忘去一般.从未再提过。
萧家人口简单,除了夫妇二人和一个孩子外,只有一个追随萧家多年的老家人萧福,一名长工和一个婢女。
萧大人那一艘画肪,也毁于那次大火之中,原来雇用的两个舟子,也辞工他去,一座宽大的庭院,就只有这几个人。
那长工除了修整花木,做些粗工之外,从不进后院一步,因此,使这花树环植的内院中,更显得分外寂静。
这日中午饭后,云姑突对萧夫人说道:“愚妹伤势已好,长日无事.太觉闲散,我那姊夫,既喜清静,倒不如把令郎交我课读,也让我消磨这漫长的时光。”
萧夫人沉吟了一阵,笑道:“妹妹有此用心,那就有劳费心了”
云姑知她心中甚多怀疑,也不解说。
次日上午,萧夫人带了孩子来拜见老师,云姑虽然谦辞再三,孩子仍然行了拜师大礼。
萧大人虽然归隐林泉、但治家依然极为严谨,云姑虽由萧夫人口中知道萧家只有个独子,但自从她清醒之后,就从未见过那孩子之面,在她记忆之中,那萧大人也只来过一次,这数月来,她见的只是萧夫人和一个十八九岁的婢女。
萧夫人带孩子拜见过云姑之后,拉着云姑一只手,亲切地说道:“妹妹,这孩子天资不弱,悟性极高,只是先天不足,身体虚弱一些,有劳妹妹多费心了。”
云姑微微一笑说道:“姊姊但请放心,我自会全心全意的照顾他。”
萧夫人长长叹息一声,道:“妹妹,千万不要误会我的用心,你该打的尽管打,该骂的尽管骂,这是玉不琢不成器……”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