髑髅之花 作者:司马宣王(晋江银牌推荐高积分2014-09-11完结)
恍枰废埃俊?br /> “嗯,”云缇亚说,“算是特长吧。唯一的。”
他在图章上落成署名的最后一笔。“有这个,就能顺利通过农田封禁,找到那附近的密道入口了。”
“可是,怎么才能确认她们——”
狼的啸声截断了少年的问题。
它们总是频繁地呼喊,清晨时,日暮时,饥饿时,饱足时,欢愉时,郁忿时;撇开一切草木、鸟兽、人群,它们随心所欲,鸣叫,咆哮,或者歌唱,仿佛世界是个内心汹涌的哑者,迫不及待通过它们的喉咙发出声音。但此时,这声音是低抑的。夏末的林中骤然变得深冷,凛冬之风被呜咽在齿间倏忽来去。
云缇亚快步走近前。围成一圈的众狼并不愿意让开,有的更向他呲出尖牙。
它们没有扑上来,是因为萤火的缘故。
毛色银灰的硕大公狼低头站着,用身躯挡住它匍匐的伴侣。母狼蜷缩成团,像被扫成小小一堆等待融化的积雪。她很有些虚弱,但黑眼睛里充满安静,绝无痛苦。萤火靠过去,与她交贴着颈项,以舌头湿润她柔密的睫毛。
她快要生产了。也许三五天,也许就在明天。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
云缇亚想起那天夜里自己的绳索抽中她肚腹的一击。他又走近两步,萤火的视线猛然阻住他。耳朵笔挺竖立,尾巴直垂,背脊弓成曲线,这完全是狼的姿态。云缇亚站在它凌厉目光所划定的禁区之外。那条曾与他并肩战斗、救过他性命的大狗已经在哥珊冰冷的海水中死去了。
又或者只有他,一厢情愿地认为它曾以狗的身份存在过。
“对不起。”云缇亚轻声说。
他知道无论萤火能否听懂,这句话都对它毫无意义。
“你还记得爱丝璀德吗?还惦念着她吗?”
而他也不必再去确认这个必然的答案。
狼与其它猛兽不同,它们对记忆有着与生俱来的坚贞。一头公狮可以和数头母狮交好,而狼对配偶却是专一的。公狼会保护临盆的母狼,就像母狼会竭尽心力哺育幼崽直到其自立,这已经超越了活物之间的爱,而上升至天性。云缇亚忽然感到另一种愧疚,他所做的,是试图将忠诚与人类界定的爱一点点清晰地唤醒,冲击野兽心中那名为“本能”的堤坝。
“可她现在正处于危难之中……”
他伸出手。同样的本能流经他的身体而通向它,他们对等了。执着于寻找的人类与执着于守护的兽物,彼此并没有差别。
公狼用它的明亮双眼盯了他好一会儿,倏然一口咬住他手腕。夏依发出半声惊叫,唯有云缇亚明白这刺痛的分量。某个一度被它丢弃、却被自己捡拾的名字通过鲜血,重新为它所啜饮。
待它回头时,乌黑眸子的母狼依旧静卧着,只抬起白尾微微摇晃。
******
从这条延伸向鹭谷东郊的道路折转往北,大片田野绽开富含光泽的金黄色。正是冬小麦与裸麦收获的时节,空气中酝酿着饱满的谷粒香味,对于一个月前才离开哥珊的云缇亚,很难想象这儿与那座纯白之城位处同一世界。
鹭谷最肥沃的土地在依森堡山下。在骑士时代,这儿设立了好几个农场,专门负责为第六军总据点提供粮秣。后来经过狂信徒一番闹腾,农田渐渐荒废,谁知现在又重新萌复生机。不知是不是与世隔绝的缘故,饥荒的黑色影子几乎没有蔓延到此。令这片大地重生之人,云缇亚想,做了比神和圣徒更伟大的事。
这个国家的饥饿并不是由于缺少耕地,而是缺少耕种者。
几名巡逻队员正守在前面。看见农夫打扮的男子和少年,其中一个举起手臂做了个拦截姿势。“我是第六军统帅阿玛刻将军的同乡,”云缇亚回答。这倒也算不得谎话。“听说鹭谷有饭吃,响应镇长号召帮忙收粮食的人能吃得更多。”他用眼神指了指身后板车,以及那上面载着的各式农具。
“圣秩官大人吩咐,谁也不许擅自下地。镇子里的人全走光,就没人留在教堂和公所里聆听主父教诲了。”
真是个傻得可以的理由。“请您行个方便,这有大人亲笔签署的通行令。”
队长模样的人接过来粗略一瞄,没再说什么。看来像干他们这一行的见惯圣秩官朝令夕改,对其字迹相当熟悉。云缇亚迅速拖起板车,顺着长长田垄径直而去。一条河将田野分割开,更浓烈的谷物气味向他们扑来,天空在金泱泱麦浪的轻抚下同化成了几近大地的颜色。
“那边有人。”推车的夏依从柳条篮后探出头,说。
是收割者。登上河流边的高岩,看得更为清楚。人们在田地里挥舞着长柄镰刀,用连枷敲打堆好的谷捆,脱下的麦粒收纳入筐,驮上大车,麦秆则分开装运。耕作时期牵拉铁犁的牛,此时拉着一车车麦子走向远处丘陵上的城堡。另有一些人在邻近的地里收摘马铃薯和南瓜。不仅仅是农民,更多劳作者有统一的装束,虽然并非笨重甲胄,但棉服上的纹章已足够说明他们的身份。
“连士兵也来了。”回想鹭谷那些破敝空弃的建筑,这么多亩地光凭镇民是不可能收完的。“果然……是笔好交易。”
“嗯?”
云缇亚淡淡一笑。“没什么。”他停顿了一会儿,“也许有场大风暴要降临了。”
不等夏依细嚼这句话,茹丹人已跃下岩石。河水拍岸,耸立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座瀑布,相隔老远身子就沾上了喷溅的水雾,喧声震动,充盈耳内。云缇亚洗去脸上的易容物,脱掉农家布衣,露出轻装。他把从一家荒废民宅找到的板车藏在隐蔽的石头阴影里,同时撮唇长啸。
一阵银灰色的风霍然流转。只须臾间,公狼已出现在他跟前的大石上,如萤明灭的碧眸凝注着他。
随后它一纵身,投入飞瀑之中。
云缇亚抽出混杂在车上一堆农具间的松明。“跟上去。”
瀑布所掩蔽的洞穴很宽敞,至少在通往更深处之前是如此。石柱支撑着它,顶上几缕光滤下来,照见壁角和地上痕痕新绿。但很快这昏暗中仅能令人欣慰的景象就被扑面而至的寒气冲淡了。夏依跟在萤火和云缇亚身后,即使并非首当其冲,仍然因直线下跌的温度打了一连串寒战。
“注意脚下!”云缇亚突然唤道。
夏依一愣,就见云缇亚跨了一个异乎寻常的大步幅,要照做时却来不及了,强行收步的结果是往前直趔趄——云缇亚一把揪住他衣领,将他整个人拎了过来。他放下少年,按着他肩膀,借助松明照射让他看离地面三寸处一根黯淡无光的细丝。
夏依抬起头。正对他脑门,一块石板亮着鲨齿般的森森钢牙。
很少有城堡会设计守城战时供大规模军队逃生的要道,因为它对士气只能带来毁灭。但依森堡例外。那漫长而又短暂的数十年光阴里,这儿的守军并不知士气为何物。他们不需要言语以振奋,也不需要犒赏以鼓舞。某一种东西充实地填塞了他们内心,赶走了一切多余的情感。那便是对统帅的信任。
在战场上,它的另一个名称是:无畏。
“萤火勘察了这附近。她们的气味一路通往依森堡,没有在别的地方留下痕迹,看来还没被转移到其他堡垒去。”水滴一声一声,响在轻微步伐的间隙,冰冷的地下水暗流涌动。但松明的光仍伴随着他们。这说明空气仍是新鲜且充足的,地道里那些与机关同样隐秘的气孔仍有人不时费心维护。这条路并未废弃,仍然贯通,直达他记忆的始源与最终目的。
岩壁和林立石柱后传来的陌生趸步声更佐证了这一点。
“巡察兵。”云缇亚俯身捏起一块石子,说。他没发出声音,凭借唇形与少年交谈。夏依不明白他为什么不熄灭火把,但立即想到是为吸引那些人靠近的缘故。等待令瞬息也无尽拉长,只有水滴在这紧绷的静谧上敲出鼓点。
“你以前在第六军都干些什么?”夏依学着无声地问。屏住呼吸默数时辰实在叫人心悸。
“替统帅写字,不管最后是不是署上他的名。偶尔也充当他的匕首。”
“那你一定跟他关系很密切了。”夏依说。“他应该……很信任你吧。”
云缇亚抿直唇线。火光稳稳地亮着,像一张向飞蛾悄然铺开的蛛网。终于有猎物意识到了诱饵的存在,“那边是谁?”粗厚而谨慎的男子嗓音。
脚步小心翼翼地开始接近。
茹丹人背部紧贴石柱。当那个士兵的视线刚要越过最后一道障壁时,他猛地扑熄了松明。突然降临的黑幕刹那间卸除了对方的全部防御,长刀刺入和抽出也就在这一刻完成。不超过十码,那人的同伴吆喝着赶来,但云缇亚手里的小石块已抢在他们之前掷出。混乱中,即使耳朵没办法捕捉到,夏依心腔里也响起了这么一声——是这张蛛网上最危险的一根丝的断裂。
然后一切都结束了。
待火把重新点亮,只照见滚木、尖桩、大小圆石、尚未猝合的地缝留下的残骸,以及死寂。一个幸存者还在呻吟,公狼咬碎了他喉骨。云缇亚挑中一具没什么外伤的尸体,迅速脱下其衣装。这些担任特殊使命的战士平常都身穿软甲,轻便且易于隐蔽。“刚才一定惊动了前面巡守的人,我负责解决他们。你呆在这里,待会儿接应我。放心,不需要很长时间。”
“被发现就逃吧,”他补充道,“如果你没法独自战斗。”
“我觉得,你要去的地方……”夏依呢喃,“是一个巨大的黑洞。”
云缇亚侧头看着少年。这时他已经换上第六军巡察兵的外套,戴好风帽,仔细把缝有徽章的前襟扶正。但手指触及那徽记的瞬间滞了滞。并非因为被夏依的言语所触动。
缝在衣襟上的布制新军徽脱线了,露出原本为它遮盖的、还未完全刮去的老旧纹饰。
一双血痂般颜色的翅膀。
“萤火。”
云缇亚沉溺在对那个纹饰的感知中,片刻后才发觉夏依唤的不是公狼,而是他。
“你在害怕。”举着火把的少年说,“不是害怕那将要吞掉你的东西……是怕自己还不够接近它。”
“你怕自己还不够坚决,步子还不够快;你那么急切地走在……通往过去的路上,但你其实并不愿意找回它们。我不知道那对你有什么重要意义,只是……”
他停了一阵。艰难搜刮着可以吐出的词,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口吃的时候,然而这句话比他任何一刻所说的都要清晰。“所有道路中……你总是……逼迫自己选择最令你痛苦的一条。”
“闭嘴!”
云缇亚喊出声。和刚刚那场动静一样,声音将岩壁震得微微颤动。他脸色更阴郁了。
而夏依仍站在原地。无知,并且无辜。
“你变了。或者假扮成‘怪脸’和我朝夕相处的,在导师被杀那天晚上带我走的不是你。”
云缇亚拉下巡察兵风帽外沿,半遮住脸。
“叫我的名字,”他只说,“我叫云缇亚。”
他大步朝前走去,再不回头。碧青眼眸的狼和他相并而行。与他预想的不同(却又符合另一种意料),一路都没再出现岗哨。地下河流汩汩蜿蜒,发光的磷菌为他指明方向。凭借烂熟的身体记忆,用不了多久便顺利抵达出口——位于主堡第二层西北角——他扣动机括,爬上专为哨兵设置的窄梯。
在两年前的印象中,这儿还是一间诵经室,宽阔的大堂毗邻图书馆,随军僧侣会在这儿给士兵作告解或散播光辉。但眼下,它已经被改造成了杂物仓库,旧帷幕和随意堆叠的箱子口袋上蜘蛛施施然织着网。空无一人。周围静得很不真实,好像只要轻呵一口气,就能把这一切灰尘似地吹去。
萤火鼻尖耸了耸。它四处嗅了一圈,抬头望云缇亚。后者领会了它的意思,打个手势,公狼无声地隐遁于帷布与储物柜之间的阴翳里。
云缇亚独自走向外厅。
伴随着每一步,他感到那层幻觉般的寂静逐渐解体了。陈旧的时间从墙上剥蚀下来,依森堡往昔的真容从步履中进入了他。他走过原先的默修室,走过曾经陈列各种珍本书籍和精致武器的长廊,走下塔楼的螺旋阶梯,走上凌空横跨中庭的桥梁。他知道哪一级石阶比别处矮两分,哪一道墙根还有翻修过的痕迹。雉堞上巡哨的士兵很少,就算有也都行色匆匆;真正一片忙碌的是中庭里,从城门直到主堡一侧的粮仓,被运送谷物的牛车和往返人流熙熙攘攘挤满。日光是另一口大筛子,架设在充作晒谷场的空地上,将簸起的金色颗粒筛得细埃飞扬。
而云缇亚俯下头看到的并不是这些。
他只看见一个红发碧眼的少年欢笑着纵马飞驰,一个全身套在铠甲里、满面火热的老头催动座驾追赶。一个栗色头发眉梢如刀的姑娘在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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