髑髅之花 作者:司马宣王(晋江银牌推荐高积分2014-09-11完结)





  “只要骗过那些呆子士兵,军营什么的当然是最安全的地方啦。刺客不就是仗着咱们的弟兄不敢来搜查这里吗?”侏儒露出纯良无辜的表情。“——那边有动静!秃鹅,你快过去看看!”
  秃子向远处渐渐明朗起来的火光与人影跑去。与此同时,萤火脚下一软,跌倒在地。另一个男人见状来拉,蓄势已久的蛇形曲刃闪电般窜入他颈部。秃子像是直觉到同伴的异样,但回头一瞬,已决定了他自己的命运。银光乍闪,第二把蛇形刀脱手而出,将他声带连气管一同贯穿。
  静寂如死。
  侏儒试图转过自己被惊恐彻底扭曲的脸,然而他脖子已动不了分毫,更无法挤出一丝声音。
  萤火半跪在他身后。弓弦绞紧了他的咽喉。
  “叫他去报信?你知道会有大队在这里,所以故意把我带来的吧?或许还可以借用第四军的力量?”嘈杂的人影慢慢迫近,茹丹人却不疾不徐地,将低语送入那细小的耳中。“如果有下辈子,记得别太贪心。”
  他用力一拧弓柄。侏儒的头软绵绵地耷拉下来。
  血腥味顺风扩散,向这边赶来的葵花们仿佛发狂的海鲨,准确嗅到了猎物的气息。萤火贴墙而上,恰好军营里两班哨兵正在交替,他抓紧机会飞身纵下,迅速隐入岗楼的阴影里。围墙外边,气急败坏的吼叫一声盖过一声,显然尸体已被发现。
  很快这里也逃不脱一场地毯式的盘查。萤火依靠着密结的爬山虎藤蔓向上攀去,撬开壁窗,溜进一间空无一人的卧室。房间并不大,除了零乱外也没什么特别,床单直拖到地,茹丹酒具在小几上摆得东倒西歪,墙上挂着狮皮和武器架,而它们上方是一幅画像。额冠连着长缀流苏的面幕,茹丹驭主的双眼即便隐于轻纱背后,依然如同鹰鹫一般,锋利摄人。
  萤火望着它。
  那是吉耶梅茨的画像。
  就在他来得及做出反应之前,门“啪”地一声扭开,房间的主人哼着小曲站在门口——萤火无暇多想,挥刀直上。然而那人被唬了一跳后,竟本能地抬手抵挡,几下就钳住了萤火滞碍虚弱的右臂,没给他任何挣扎的机会,顺势一扑,将他牢牢地压在床沿上。
  教皇国只有一个人拥有如此精湛的徒手搏击技艺。“是你啊。”浓密的银白卷发垂淌在脸上,萤火淡淡地说。
  伊叙拉不知所谓地瞪着他。目光向下移去,一柄黑脊白刃的短刀——眼前这个人真正的武器——就着方才的疾扑之势,鬼使神差地顶在自己心口下。
  “我就说敢闯到这儿来的人怎会这么弱嘛,原来是藏了这一招。”第四军统帅吸了吸鼻子,“等等……我俩……好像在哪见过?”
  他抓住他右臂的手更紧了。箭创一点一点裂开,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血正在床单上流走。萤火事实上根本无法再将那刀刃递出一分,但他需要用这种毫无意义的抵抗来维持目前的僵局。“你认错人了,将军。”
  喧嚣撕开了军营内的静夜。士兵们纷纷跑动,簇集的火把亮了起来。
  伊叙拉用力敲着自己的头。“没错,应该没错,”他的眉毛和右脸那条从额角划到下巴的疤痕在努力回忆中古怪地拧成一团,“啊……你是……你是那条毛色漂亮但总想着趁机咬人的小狐狸!对么?那条狐狸!”
  岗楼下煮开了锅,葵花们正在与士兵用拳头与棍棒争执。他们马上就要突破防线了,这一劫看来再难逃过。不知为什么,萤火此时只想笑,脑中全没有别的东西。“我要是狐狸,”他大笑着,“那你就是专吃死尸的豺狗了。”
  脚步声如滚动的隐雷,一层层朝楼上逼来,时不时夹杂了摔门、乱嚷与怒喝。那是一团浓黑巨大的雨云,它毁灭性的爆发已然向世界临近。
  伊叙拉没有笑。
  这个混合了茹丹与舍阑双重血统的男人看起来异常严肃,虽然这严肃在几乎完全停止流动的空气里更有一种滑稽的意味。
  “我想起来了——”他极缓慢地说,“是你——第六军的云缇亚!”
作者有话要说:  【请叫我冷笑话版番外】
  班珂:“捅我!”
  酒保捅班珂后心,偏离心脏2mm。班珂倒地。
  ……翌日
  萤火:“神马!执事班珂因公殉职!这是怎么回事?”
  酒保:“我也不知道明明很注意了啊或许是他身子骨太脆还是导演不待见没发主角光环还是送盒饭的大叔太喜爱他了吧……”
  班珂的冤魂:“……谁叫你捅那么别扭的地方,连手都伸不过去止血啊喂!”
  

☆、Ⅳ 履冰(2)

  夜很长。从这里望过去,黑暗中的街道是一条被烧焦的蛇,灯光仿佛尚未熄灭的火星,在它的残躯上兀自闪动。
  第三军统帅加赫尔策马巡视着被疏散的人群。在这个温文尔雅的男子成为一军主帅之前,他只是一个极少走出帐幕的参谋,凭借着棋子而非剑来驱使军队。然而眼下,一切都改变了。或许冥冥中注目于他的那人知道他不善持剑,因此交给他一把连锋都不曾开过,只能在祭仪上佩戴的道具。现在狮子旗下的这支部队让加赫尔没来由地想起一头被阉割的公牛,尽管它在之前的角力中曾用满身伤痕为主人赢来了至高荣誉。
  一簇簇人影逆着或顺着他的方向跑过去。从那狂燥而声嘶力竭、无起无落的喧嚣里可以听出,他们一无所获。
  加赫尔的目光扫到其中一个毫不起眼的身影上。
  然后他停了下来。
  老人踉踉跄跄地试图跟上同伴,但人流甩开了他。他大口喘气,靠在灯柱上,似乎在努力聚拢起前进一步的力量。他的外袍已经被挂破了,衣摆满是尘泥,花白的红发与胡须蓬乱如草。加赫尔望着他。这双手本应掣举着圣裁军最后一面战旗,此刻却艰难地擦抹脸上汗污;这副喉咙本应与最坚不可摧的命令为伴,此刻在竭力附和的高喊后只剩浊重喘息;这个躯体本应被钢铠铁胄所围拥,此刻离开那些冰冷的支撑物,竟如此佝偻老朽,就像半截埋在土里的枯木。
  他本想默然离去,但终究,还是下马,走到老人面前。
  “将军。”
  祖母绿颜色的眼睛缓缓抬起。有那么一瞬间,加赫尔以为那个坚毅深沉、眼中同时闪烁着睿智和意志的凯约回来了,可很快,他相信这只是错觉。他所看见的依然是一个失去儿子、失去情感与思想、失去包括名字在内的一切的老人,风烛残年,每一丝呼吸都好像能将自己微弱的生命之火吹灭。
  “这就是您的赎罪吗?……为了永远寻不回来的东西,而丢下您的士兵,您的部下,您的国家与人民吗?”
  老人没有答话。他吃力地撑起身子,慢慢沿着那些凌乱的足迹向前挪去。
  “就算您再悲伤,”加赫尔在他身后喊,“少爷他也……”
  “我知道。”
  他回过头。那一刻,加赫尔在前任统帅的眼瞳里看到了整个黑夜燃烧着的投影。
  “那个到死都在做梦的傻瓜……”苍老的低声如蒙尘埃,“我只是……希望他死有所值。”
  即便被军士强硬地拦着,葵花们还是拥在了第四军驻地最后一扇房门前。“伊叙拉将军。”领头的朝屋里叫唤,半晌却未有回应。
  “伊叙拉将军!”咚咚砰砰,叩门如擂鼓。
  “将军训练了一天部队,就不能让他安生休息么?”伊叙拉的副官挤过来,满面愠色。葵花们才不管这些,有人见还是没用,伸脚踹门。茹丹士兵纷纷弯刀出鞘,然而门被踢开的一瞬间,他们与葵花共同目睹门内场景,顿时张口结舌,一腔子怒火全僵在了脸上。
  伊叙拉嗷的一声,从衣物横堆的床上弹起来,两秒钟后才意识到自己赤身裸/体,赶紧拿枕头捂住私/处,一边把所有的被毯都推到床靠墙那侧的另一个躯体上。手忙脚乱,不留神床单滑下地来,正中间几点殷红夺目,勾出昭然若揭的暧昧。
  领头的葵花嘴角抽了抽。“……啊,”他慢条斯理地说,“原来您也好这一口呀。”
  伊叙拉按着枕头呆笑。“……有什么事吗?”
  “原本在贵处附近发现几个死难弟兄,想问问您是否见到过可疑人等,不过既然您今晚这么忙,想来刺客什么的也不会留意了。”领头者泛起一个别有深意的微笑,随手拉上房门,“抱歉打扰——请您继续吧,别因为我们的冒失败坏了兴致哟。”
  脚步声渐渐远去。
  伊叙拉坐在床沿,直到一切都彻底归于静寂,才长吐一口气,头一件事倒并非穿衣服,而是猛地掀开被裹。“喂,狐狸,猎狗暂时走啦。”
  被子下的人凶狠地盯着他。
  “哎我又忘了,云缇亚,”有着舍阑族骄悍面孔的茹丹人俯下身,笑得让人想把他的脸撕烂,“这才是你的名字——”
  “你这主意还真馊啊。”云缇亚直截打断。
  “你弄脏了我的床,不找个靠谱点的理由怎么搪塞过去?”门外传来轻轻两下叩响,像是某种暗号,伊叙拉跑去开门,却忘了自己还一丝/不挂。一声少女的尖叫后,他红着脖颈缩回来,将那姑娘送的药箱放在桌上,先把裤头系好。“今天才招募来的护工丫头,”他对云缇亚说,“都是你,害我当人家上级的第一天就把脸丢光了。”
  云缇亚不吭声。伤处的痛已扩散到整条手臂,箭镞上带了倒钩,当初拔/出来时撕开一个核桃大的窟窿,他清楚再不处理这只胳膊就要废了。伊叙拉从皮袋里倒出些液体替他清洗伤口,霎时香冽的醇味在卧室里蔓延开来。“圣廷不是禁了酒吗?”
  “自己拿马奶酿的,藏得好,没被搜出去。不过也只剩这一袋了——现在的战马连草料都快没得吃,哪还有多余的奶挤,能养活一两匹小马驹,留个种,已经很不容易。”伊叙拉用小刀利索地刮着腐肉,并未抬头。
  云缇亚默默接过上好药的绷带,用牙和左手将伤口扎紧。“……我以为你会把我交出去的。”良久,他说。
  伊叙拉笑了笑。“虽然我记性不好又时常犯傻,不过还没蠢到不明白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他伸了个懒腰,在云缇亚身边斜躺下来。“我说,前阵子那支‘火把’也是你干掉的吧,嗯?”
  云缇亚没有回答。
  “……笨蛋。”伊叙拉说。
  “你就这样一个个杀下去,从上一任导师杀到下一任导师,哥珊三十万人,其中十万是葵花,你要杀到哪年哪月?要躲到哪年哪月?出手,一击致命,然后在铺天盖地的人人喊打中像耗子一样逃窜?好吧,如果你只是单纯地恨他们,干掉一个少一个,我理解你——”他摇摇皮袋,把剩下的酒一股脑往喉咙里倒,“这个国家瞧起来他妈的光明透亮,实际上比地狱更像地狱!可那和我们茹丹人有什么关系?我们寄人篱下,给人当枪使,身不由己,顶多只能为那些被碾死踩死的异族投几分同情,这时代是好是坏,它的重量为什么要压在我们身上?白皮肤的西方人自己傻乎乎地跳进火坑,你一个黑佬还想成为他们的救主?”
  “难道……”声音陡地压低了,“你只是因为……贝鲁恒?”
  这是云缇亚时隔两年第一次听到这个禁忌的名字。他原以为它早已干涸在大多数人的喉咙里,因此当它直刺入耳,禁不住胸中一震。“……不,”他说,“不全是。”
  伊叙拉哼了一声。
  “你说话怎么和那家伙一个德行了,话里有话,欲言又止。真不干脆啊,十句里就算没有一句扯谎,可他的真心永远不会对你掏出来……那个名叫海因里希的家伙。”双手枕在脑后,望着虚空中连接现实与过去的交点,他微笑。“曾经我以为我和他是过命的交情,我救过他,他也救过我,我每次败阵都是他来应援,他追求达姬小姐的时候我也帮着敲过边鼓。可他真正想要什么,我始终搞不懂。一直以为他不过是想出人头地,哪怕攀着关系向上爬也好,只要别人都说他的实力能对得起他那张脸——不,那不是他。眼睛能看见的永远不会是他的全部。”
  自说自话的念叨慢慢滞住了。“知道吗,云缇亚?”伊叙拉突然道,“你和他妹妹的名字很像。”
  “……似乎。”
  “有次我偶然问起他去世的妹妹,他的语气就像说吃饭喝茶或者和一个不太熟的同僚打招呼一样稀松平常。我明白那小子会做戏,还以为他是在强忍悲伤,此后再也没跟他提。现在想起来,完全不是那回事。他能够向你吐露的心迹,从来都是最无关紧要的部分,在他心里其实不会比一粒灰尘更重。”
  他的言语大多都是真的。就连轻描淡写也是真的。好像冰山漂浮在海面上那小小一角——如此缥缈,却又有着如此危险的真实。
  伊叙拉摇了摇酒袋,哗啦啦的响声还剩一层稀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