髑髅之花 作者:司马宣王(晋江银牌推荐高积分2014-09-11完结)
……手指在被阴翳填满的虚空内找到了目标。
“就是,”爱丝璀德说,“她。”
蛇莓对上血斑虎掉转过来的视线。在这个足够让人意识到自己是身陷洪流还是足踏冰渊的一瞬间,她却一片茫然,无知且无辜。
“……不,”反应过来的下一刻,她开口,“不是……”
“她随身带着一本教典,”爱丝璀德没给她进一步反驳的余地,“请您翻到第三百六十页,就明白您最倚重的下属竟也是个罪恶的渎神之徒!”
蛇莓像被鞭子抽了一记那样弹起身。惯常的冷静似乎有一部分回到了她体内,但此时已没有任何行动能为她辩护。血斑虎猛地将她按在墙角,从她衣袍下抽出那本教典。“不是我!”她挣扎喊,“我无限地忠于您,忠于导师,忠于圣廷!我和您一样,爱宗座胜过爱我自己的生命!”
“她的确爱宗座,但那绝非羔羊对牧者的爱!那是男女之爱,最肮脏污秽的私情与肉…欲!她在胸口上刻着宗座之名,用这种想入非非的恶念玷辱圣徒,一心将辉光抹灭,占为己有!”
言语离开双唇的刹那,无声的黑潮向她迅猛袭来。仿佛什么坚固的庞然大物从内部炸裂,气流轰地四下飞旋,她的心脏和肺叶都被狠狠挤捏,无法呼吸——她没有听到蛇莓的衣服在血斑虎手中是如何撕碎,女狂信徒艰难地用手护住胸部,痛哭不止。只有在这时,她才看起来像是个女人,被一切女人所共有的软弱紧紧缠缚——血斑虎毫不怜悯地掐着她的乳…房,让惨白的肌肤上那个纹刺已久的名字更加清晰。那名字属于一个男子,而并非一个圣徒。
“海因里希发现了你的秘密……你就帮着他来对付我吗?淫猥下贱的东西!”
蛇莓狠命摇头,但她已失去了分辩的能力。血斑虎勒着她的脖子,几乎要勒得她连舌根也吐出来。猫耳捡起扔在地上的那本教典,一边挤眉弄眼一边翻看:“哎哟,这都是你画的宗座像……画得真漂亮呵。想不到蛇莓,你还有用教典后的空白页写日记的习惯啊?什么稀奇古怪的春梦……啧啧,大开眼界……早知道你这么寂寞,以前就真该多和你聊聊……”
“玷污宗座的淫…妇!”血斑虎吼道,“给我拖出去!”
几个葵花扯着赤身裸体的蛇莓往外拖,途中她一度挣脱,扑向那本教典,谁也不知道她是想将它重新抢入怀中还是撕毁。她终究没能碰到它。门砰地关上了。外面,响起女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血斑虎朝爱丝璀德走去。
“要是你欺骗我,”他俯下身,说,“你的下场跟她一样。”
爱丝璀德没有动。缄默的黑暗在她身上回荡,这比对肉体的摧残更令她虚弱。也许这会是她最后一次泄漏这种力量了。她看不见面前男子具态化的思想,看不见任何东西。所有通过视觉捕捉的意念此刻都轻飘飘地,浮在她沉重的感官之外,像已逝者的灵魂从上空端详被自己抛弃的躯体。对她失望的黑暗终将遗弃她。彻底,决然,义无反顾。
但至少这个时候,它并不重要。
血斑虎已经相信她了。
“明早跟我去指认刺客,”他拍拍手,“配合的话,或许你可以活命。好啦,你不是说有条件吗?”
“放了那些平民。如果你够聪明,你应该知道如何安抚人心。”
“记挂着他们干什么?”血斑虎踢了踢地上的铁链,“知道他们怎么咬牙切齿地咒骂你吗?恨你没一开始就站出来呢。”
爱丝璀德合上眼睛。
“……给我一件厚衣服,”她说,“我有些冷了。”
破烂的羊毛套头罩袍扔在了她身上。
“还有别的吗?”
“让我见见我的孩子和神眷之女。我要祈祷。”
“啊,不必心急。我保证会让你见到你的宝贝儿……只不过你的表现决定,那是在人间,还是地狱。”
门再次紧紧闭上了。
爱丝璀德靠着背后被改造成刑架的工具柜。她的鼻子记得这个地方,从浓烈的血腥后透来一种似曾相识的气味。但她已看不见浑浊空气里的亡灵,虽然它们或许还在,依旧用漂浮的目光默然凝视她。此刻她和它们在一起,在密闭漆黑的屋内,被漫长的剧痛阵阵碾压;而门外,凄厉的惨呼已转成不似人所能发出的哀鸣。她听到蛇莓在求饶,那是除了海风外唯一灌入她耳中的声音。
她不过——爱丝璀德想——也只是个女人。
很多次她预想过自己的结局,当她在寂夜中跋涉,走过露珠、及膝的深草与荒野。她知道她的力量终有一天会罄尽,为了活下去,她终将背叛黑暗。她不知自己那时将置身何地,是坠于深渊还是被抛回凡间。终结只会以两种形式到来。她张开眼睛,发现眼前一无所有。她张开眼睛,发现眼前闪耀着的是阳光的金色,红的是花朵,绿的是草地,微笑是人面孔上的表情。
她在修院里静思,一如自己还未曾与爱情相遇的年少。她采撷草药,磨碎、调配,敷上双眼,她想象着自己某一天或许将被遍照大地的光明接纳,一梦觉醒,看到的是那个青年清晰真切的脸廓。这究竟是不是解脱,她无处探知,她只知道为了这个能让自己惊喜流泪的瞬间,她宁愿每一步都在幽阒深邃的黑暗中,踏往那飘曳未定的枯草般的桥梁。
潮水慢慢落下去。
屋外的人开始搬运东西,准备车辆。天亮得好快。
爱丝璀德拽着将自己的足踝与墙角铁钩连在一起的锁链,默默丈量它的长度。她朝门口爬去。肢体的任何一次伸展、折动及与地面的摩挲都带给她难以言说的痛楚。刺骨的寒在颔下扩展。她像一只细弱的白蚁,在黄叶、腐土和深雪之间,艰辛地爬向她的丘穴。
——你以为我只是要成为这样一个可怜的怪物吗?她想起某个有着皎洁月亮的夜晚,自己曾对某人说——你以为我奢望的,只是一个不比坟包大的王国吗?
那果然是奢望。
她以为那时她已经成了蚁后。然而直到现在,严冬还远未过去。
锁链拉成直线。她的手隐约触到门槛。门另一边的人声越来越清晰。血斑虎在喝斥属下,猫耳在战战兢兢地辩解。钥匙在腰带上响动。她甚至还听到了凡塔的抽噎声。
再等一刻。
她屏住呼吸。
只等这一刻了。
——“爱丝璀德,你想要什么?”
手指颤颤地伸进门槛下曲折的窄穴。暗伏着的幼小兽物受了惊,啃咬她的指头。
她没有呼叫出声,因为她已探到了那本属于她的东西。
一把上好弦的精钢袖弩。
——“我只想真真正正地活着……仅此而已。”
我只想真真正正、有尊严地活着。
在那之前。
首先是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又是长期卡文+爆字数然后被腰斩的产物>_< 各位抱歉……送上迟到的国庆节福利作为补偿。
【云妹爹妈结婚照】
☆、Ⅵ 捋锋(4)
马车斜穿过海岸,一路窜进居民区的街巷之间。灰霾遍布的天空在车顶因忽然变窄而更显阴暗。爱丝璀德倚着车窗,听见几只乌鸦紧跟在车后飞。它们大概是闻到了车里头血肉的气味。
“别把头伸出来,”血斑虎恶狠狠地警告凡塔,“小心乌鸦啄瞎你的眼睛。”这话倒没错,外面鸦群覆盖了整片街区,甚至远远超过城里还活着的人的数目。凡塔却没有听他的,固执地望向窗外。她的眼泪早已流干,爱丝璀德明白她宁愿望着惨烈难言的死亡也不肯让这个男人瞧见她的表情。
车厢很长,被厚木板分成两个隔间,各有门窗。猫耳带着三岁的潘格兰涅坐在后间,血斑虎则亲自在前间监视盲女和号称是未来圣徒的女孩。爱丝璀德坐在角落,只听见后面传来孩子的哭声,像一把刀一下下地在她的伤口里旋着。她身上没有绳索束缚,但在男人锋利的目光下动弹不了分毫。他们胁迫人的方法低级,却很有效。
眼前是一幕混沌的黑。车轮粼粼,驶向它未知的深处。
她发现她仍能捕捉到飘渺恍惚的人影,虽然很艰难,也无法像往常那样看清其中流动的思绪和意念。她不知道这究竟是属于灵魂上的还是肉体上的视觉,不过此时,这辆车要去往何地,是个不须窥探也能猜到的答案。
……马车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血斑虎在一片惊咴声中揪住驭手的后领。
“好,好像是左套这匹马的蹄铁脱了,您知道,才发过大水,地面被冲得……”
“蠢货!带了榔头什么的赶紧给我钉起来!钉不上就把马宰掉!还要我现场为你示范吗?”
驭手一骨碌溜下去钉马掌了。血斑虎兀自骂骂咧咧,猫耳从隔板小窗里探过头。“老……老大,”他口齿有些含混,“这不像是去城西的路啊。”
“谁告诉你是去城西?”隔板重重挨了一拳,“咱们去永昼宫!既然证据在握,就得赶在海因里希那家伙前面恭请宗座出塔,先下手为强!你赶紧下车抄近路,调动我们在工匠区、海滨区和箴言大道沿线的人马,等我一进去就把内城团团围住,以防有变!明白了吗?”
“不……不行啊,老大,当初为了响应搜查,城东这几个区封了一百多条街道,这么多人要立时赶过来……恐怕……”
“你是聋子吗?我说抄近路!近路!”
猫耳努力眨着眼,从前额密密麻麻流下的汗珠却还是或多或少黏了进去。“……是,是,封路是蛇莓一手安排的,就近的通道……也只有她……”
“混账东西!”血斑虎腾地起身,“怎么不早说?我以为你知道——”
猫耳本能地抱紧头,出乎他意料,赶在首领的全面发作之前一个葵花骑马追上来,匆忙敲开车门。“老大,好消息,”他嚷道,“刺客的同伙让我们抓住了!”
爱丝璀德攥紧坐垫的手抽搐了一下。
“同伙?说清楚点?”
“您忘了,就……就是……”被揪起前襟的葵花粗红着脖子根,“就是那个在通缉令上呆了一个月的小结巴!”
体内的血流正在一丝丝冷下去,即使爱丝璀德已无法再通过窥见意识辨认出这个扔进车厢里来的躯体。她只嗅到血河呕吐物的味道,而凡塔的惊呼佐证了这一切。
“这小子本来躲在垃圾堆里,看见满大街都在杀人逼供,自己忍不住跳了出来。真蠢哪,你以为自投罗网就会有人感谢你吗?”血斑虎踩在少年脊背上,抓住那颗伤痕累累的头往后扳,整个车厢里都能听到骨骼反曲的闷声。“哎,怎么不说话了?小结巴变成小哑巴啦?”
“还要杀到什么时候?”爱丝璀德突然说,“你想要的已经得到了!”
血斑虎将脸凑过来。爱丝璀德仿佛感到一只刚刚还在撕扯猎物的猛兽向她张开血盆大口。“那可不是我干的,是仪典派和传颂派那些人,他们急得像在滚水里爬的乌龟——你以为我会把这么宝贵的情报分享出去吗?让哥珊城的历史记住他们屠杀的罪孽吧!活着立功受赏的注定只有我!”
笑声像察觉了什么似的低沉下去。
“……你看着我干嘛?”
少年一言不发。他侧着头,眼角不断流血,使得他的目光犹如一段染红了的刀刃。
“看着我干嘛小子!”血斑虎一把拎起他,顺势抽出短匕,“现在装聋作哑,一刻钟以后你会哭着求我准许你招供!看啊!给我好好看个够!”
“夏依!”
森亮的匕尖即将剜进少年眼睛的一瞬间,凡塔失声惊叫。几乎省却了一切思量的步骤,她起身便朝血斑虎撞去。爱丝璀德没料到她会这么做,待反应过来,已经措手不及。女孩轻而单薄的躯体像片被风扬开的雪花般甩在车壁上,伴随着匕首扎入木板的声音。
“老大,您怎么还在这里?”又一串急乱的马蹄声,车厢外的敲打和叫喊似是场骤雨,“快……快跑啊!我们的人抵挡不住,第六军主力部队已经冲破诗颂大道了!”
血斑虎瞪圆眼珠。
钉好蹄铁的牡马重新套上了架,车厢猛地一颠。
不过这和外面的喧吵、鸦鸣一样,都和他无关了。
“你不是,”他说,表情异常温和,“想让我去永昼宫送死吗?”
盲女的唇线勾了起来。
“怎么是去送死呢?”她嗓音柔美,“你的筹码如此之多。”
血斑虎哈哈大笑。“绕路!”他喝道,“来了正好,叫兄弟们把阿玛刻引开,我们走运河边!务必要赶在军队之前早一步进入内城!”
马车全速奔驰。“还得谢谢你,婊…子,”声音忽而压低了,“谢谢你给我带来……这么个好东西。”
女孩洁白颈项上的血管在他的紧掐之下颤动。日轮十字护符拖着细长的金属链条,夹在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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