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机变
“短见。纯属短见。”江大少很不满意。
“那少爷说吧。”
江远哲笑一笑,“因为不平,因为人世间有种种不公平。不平就得有人来铲平。于是跟朝廷相对立地出现了江湖、出现了黑道。黑道调节社会的某种不平,它不光打家劫舍,更打抱不平。因而有人云:盗,亦有道。黑道正因为有此道,所以才道存久远。”
他停了一下,“所以我们要抓住两点,第一,要像教父唐·科利奥尼一样,不管谁求上门来,卖烧饼拣破烂的,一概有求必应,不光是人,哪怕一只流浪的小狗,你也要亲切地或假装亲切地弯腰摸摸它的头。让它冲你摇尾巴,总好过它冲你吠叫。帮人解困渡厄,自己才更有生机。这就叫群众基础。第二,要笼政治势力。旧日的江湖黑道之所以不能浮出水面,就因为不懂得与官府合作。群众基础让我们扎根,政治势力助我们扩张,二者缺一不可。”
大卫听得有些头晕,既要扶危济困,还要跟政府搞好关系,搞好关系里面还有两点:只能利用,不能依附。
“晕了吧?”江远哲微笑,“所以,当务之急,我需要一个对大陆各方各面都熟悉的人,而且要胸有韬略,圆转机智,刚柔相济,心狠手辣……”
“少爷说的就是乔烟眉吧?”
江远哲点头。
“除了以上优点,还有一个原因──这几年她受尽屈辱,所以渴望成功与报复的心理,比谁都强烈,我给她一个支点,她能撬动地球。”
“可是……她会跟着我们吗?她是一个正统的家庭中长大的,我们在她眼中可是另类。”大卫有些犹疑。
“不,在她第一次动手伤人的时候,她已经变成我辈中人。心底的杀机一旦被勾起来,嗜血就会成为习惯。”江远哲笑一笑,“这我得好好感谢大陆的体制,把一个这样的人材,活生生地逼到了我这边。这就叫逼上梁山。唉,苍蝇不盯无缝的蛋,谁叫他们有缝?大卫,记住,别人的漏洞,就是我们的机遇。”
“那瑞士银行的密码……”
“她留着好了……其实说穿了,那笔钱,我压根儿就没打算要。”
啊……大卫的嘴巴都惊得不合不拢了,江家的产业有多少,他就算不太清楚,也知道个大概。就这样全部给了那个乔烟眉?
江远哲看着大卫这副表情,十分不满,纯粹一副小市民的模样,大家风范全无。他意味深长地:“中国有句俗话:士为知己者死。”
大卫有所开窍。
想想也是,乔大医生若接下这笔钱,就等于是把自己押给江家了。这就叫以钱圈人,然后再让人去圈钱。她一辈子抡圆了能花掉多少?可是她又能赚回多少?
老爷以前还说过,别把钱当珍珠,珍珠再好,它也是一颗死珠,要把钱当种籽,春天撒在地里,秋天会收获很多。
很显然,老爷曾跟他俩说过的话,少爷真的都记得。唉,少爷就是少爷。也怪不得人说:穷通有命。性格也是你命运的一部分。有多大器,就有多大量,有多大量,就有多大福。一切都是跟着来的。
大卫无限感慨地看着江远哲,他长大了!
想到这里,他心里又一动,那位乔烟眉长得不坏,人又厉害,会不会是少爷对她……
大卫眼珠一转,轻轻地说:“少爷你是不是看上乔烟眉了……”
话太直接了,所以只说出半句,江远哲就脸色一变,冷冷地说:“给我闭嘴,记住,以后不要在我面前说这种低俗的话。甚至连想都不要想。”
大卫看着吓了一跳,他跟少爷多年,还从未见过他有这般阴狠的眼神,同时也有点不服气,这怎么就低俗了?
江远哲沉默了一会儿,“小时候,我爷爷常给我说: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古时男人才被称为君子。所以还有句话叫:守身如玉。意思是男人你守得住,就是玉;守不住,就是破铜烂铁。”
大卫默默地看着江远哲,自古金钱美女,是男人两大关口,死在这上面的,比死在枪口下的还多。少爷若都能看得透,还真是个做大事的料子。他正想着,江远哲的火烧到他头上了。
“还有你,以后少用那种直勾勾的眼光看姑娘,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很危险,你在明明白白地告诉对手:你该用什么样的法子来引诱我!”
大卫听得心里一惊。干他们这一行,最忌把弱点暴露给别人。所以江家一向门规森严,一不许吸毒,二不许勾娼,三不许赌博。否则,杀!
当然,你可以选择不入门,但一入江门,你就得守规矩。
经营黑帮就像经营一个帝国,不光要有好的体制,好的策略,还有苛刻的戒律来约束。江家几代基业,绝不是凭空得来的。
江远哲这时淡淡地说:“你若想做个庸人,那就请便,反正你也就床上那点出息。可你不是!你给我记住,注意自己的身份。我要进入这个社会的主流,你们跟着我就得从一点一滴的小事做起。”
──制人,靠的不光的是实力和威力,还有人格魅力。自律的人是高贵的。
“是,少爷。”大卫挨了训,却感觉舒坦,他喜欢江远哲的这副表情,很平淡,却很冷酷。说出来的每一个字,就像是帝王在下命令。
江远哲又说:“找个喜欢你和你喜欢的人结婚,做我们这一行,最忌被身边的人出卖背叛,所以更得找一个可以与你同生共死的人。”
“我明白。”
江大少的表情这时平和了许多,他慢慢地说:“走黑道,不是为了黑,是为了道。所谓条条大道通罗马,黑道或许是最近的一条道。也是最容易迷途的一条道。所以,我们更需要一盏灯,在心里。”
“我明白了少爷。”大卫这时只有听的份儿了。
显然,做军师,他还不够格。所以江远哲才想着要笼络乔烟眉。
“这事了了后,我们就回去,好好整顿一下。然后,向大陆开发。”江远哲说。
大卫听着这话,知道自己少爷卧薪尝胆的日子结束了,接下来,他会重振旗鼓。这之前,人们称他为东南亚黑帮教父,这多含贬义,指他靠祖荫得福,自己却没什么本事。少爷其实不是听不出来,只是不想计较。
──我们总怕被别人小看,其实这没什么不好,如果你真的有实力。可是反过来,你若没实力,却被人高估,那才是真正的悲剧。
有一段圣经故事很能说明问题:当你被别人请去喝结婚酒时,最好不要坐在首位,如果你在首位上,恐怕还有比你更尊贵的客人应邀赴宴,那时主人只好过来对你说:“请吧,给这位客人让个座位,让他坐在首位。这时,你就在众目睽睽下不得不脸上无光地退到末位。不如你一进来就择个末位坐下,好叫主人对你说:“朋友,请上坐!”
那时,你在其他客人面前,脸上就有光彩了。
这是因为:凡是自高的,必然性降为卑贱,凡是卑贱的,必然升为高贵。
少爷,他一出道,就是选了个下下位。他是清醒的。
正浮想联翩,响起敲门声,江远哲示意开门。大卫打开门后不由一愣。来人是小方。明明知道不会有什么“冲突”,但还是感觉很意外。
“你……有事?”
“江先生在吗?”小方表情让人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江远哲走过来,看着眼前这个年轻警察。“我是黑帮。”
“我是警察。”
开宗明义,更便于谈条件。──这个时候,还客气什么呢?
“好,那你知不知道你跨进这个门,将意味着什么?”江远哲微笑。
“知道。”小方说。
“我从小在外边长大,不过也听说你们这里的人很热衷于作官。”
“我也一样,很热衷。非常热衷。但,作官不能救人,不作官而能救人,我选择后者。”
江远哲点点头,有所为有所不为,度量,让人前途无量。他作了个尊敬的手势,“请。”
门在小方后边关上,他看着江远哲,一字一句地:“一定要把她给我带回来,不论死的,还是活的。”这个她,自然是龙琪。
──不管死的,还是活的。江远哲费了两分钟来理解其中的含义。
“你觉得我会让龙老板死吗?”想到两分钟以后,哲少有些生气。被人低估的愤怒。
小方看着对方,慢慢地说:“有那么一种死,永远也不代表毁灭,那就是:自落的花,成熟的果,发芽的种,脱壳的笋,落地的叶……”
江远哲也盯着小方,感觉着隐藏在话后的意思。
“方先生像个诗人。”不再称对方是警察了。江少的感情起了一点点变化。──是警察而没有板着脸孔扮警察,这种人是深不可测的、可怕的。男人跟男人之间的欣赏也是在一瞬间建立起来的。
“做警察本身就是一种艺术。”小方则申明自己的身份。
江远哲点点头,“那,是这样的,大的和小的,如果只能带回一个,你选谁?”
他出了个两难给对方的选择。
小方闻言愣了一下,我选谁?我该选谁?──选了谁,结局都是遗憾。
江远哲看着小方的表情,笑一笑,“行,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小方用眼神在问。
“有些事,是不由我们选的。只好逮着谁是谁。”江远哲说。 ──这才是一句智者言。就像救几个落水者,哪个在你身边,就揪住哪个。千钧一发,还容得你选吗?
他无疑也为小方解了个围。
小方沉默中认可了这个办法,说:“记住,不要开火。不管遇上什么情况。”
江远哲皱眉。──他也不想开火,这不是他的地盘,他很清楚。但万一呢?
“枪声一响,武警马上就会赶到。你会走不了的。这是大陆。”
“你们有武警,还找我作什么?”江远哲反问。
这个问题让小方非常难堪,武警应该是正义之师,但武警是纪律部队,他们对命令的执行是天真而单纯的,所以在理论上,他们不承担任何行为后果。他想了想,只有用杨小玉的法子指东打西来说明这个问题。
他说:“有个小和尚问师傅:佛在月亮里吗?师傅解释说:佛无处不在。小和尚说:那他也在我的肚子里吗?师傅说:从某种意义来说,是的。这时小和尚宣布,佛想要一碗肉。”
他看着江远哲,“有人常以佛的名义,来达到自己魔一般的欲望。”
江远哲听到这里点点头。他懂。
“武警听别人的,你听你自己的。”小方进一步说道。──当我们行为不由自己的大脑控制时,我们就有可能被魔所操纵。而魔,往往以佛的名义面世。
魔与佛,有时只在一线之间,而往往,魔比佛更诱人。
江远哲对这番解释表示满意,“好,我不开枪,说说你有什么好办法?”
“办法你有。一定有。”
江远哲暗暗沉吟,他这才感到今晚这事的不同寻常。
“如果非要一个办法,只有一个字──忍。”小方说。
忍!这是身为一个中国人的必修课。
“那要忍无可忍呢?”
“小不忍则乱大谋。江先生你明白。”
江先生当然明白,“既然答应了龙琪,我会尽力的。”
“谢谢。”
江远哲笑了。他只让警察头疼过,却从未让警察感谢过。这一刻,他不光有成就感,而且对自己在大陆的良好前景也充满信心。
──不平太多了,不是吗?
“很想有你这样的朋友!”这一句,显得江远哲有点性急。毕竟,他还只有二十多岁。
“从理论上,我们是势不两立的。”果然,拒绝得相当痛快。
江远哲自尊心有点受不了了,“那你怎么解释你现在的行为?”
“没有永远的朋友,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一句老话。却翻出了新意。
江远哲听着,认可了这个相当隐晦的承诺。──行得春风,便有夏雨。他跟这位方警官以后的合作机会,恐怕有很多。
他笑了,“也好,做不成朋友,有你这样的敌人也挺好。”
“我们也不是敌人。”
江远哲怔了一下,“那是什么?”
“路人。”
江远哲用了一秒钟领悟──君子之交淡如水。水是生命之源。以小方的身份,跟他做路人是最好的选择。朋友在这个年头是不值得信任的。朋友对你的了解有多少,将来对你的出卖指数就会有多高。他微微一笑,“是的,那再见。”
“这个人……什么意思?什么叫不管死的活的,一定带回来?”送走小方,大卫一头雾水地问。
江远哲笑一笑,“这一点我就不解释了,到时你会明白的。而他来的真正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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