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机变
──那一次,我就站在这里,正要敲门,你出来了,那一刹那,我感觉自己的心在动,如花之怒放,痛、痒、麻、酸、甜……万法皆备。
这一次呢?
这一次,我都不愿意举手敲门,我怕那声音太不温和,扰乱了我和你的心跳,我宁肯站在这里,让你在尘世的噪杂中、于万万人中,听到我为你呼吸……
你听到了吗?我就在离你不远的地方,如果你现在打开门,我倚在你的门边。
你听到了吗?
她听到了。
她打开门。
她的表情很轻松,就似马上要乘航班去渡假。是啊,演戏的人,往往比看戏的人要镇定。小方觉得自己此时就是一个看戏的,看她去演一场危险游戏。
他却不能跟着去,杨小玉说:“连我都不去,因为我们不能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
其实就算杨小玉不说,他也明白,一起死了有什么好?那正遂了对方一网打尽的心愿。
可一个人活下来又有什么好?
“请吧!”她把他让到屋里。他们隔着一张桌子坐下。
说点什么?总得说点什么,对不对?我们的方队长于这一刻搜肠刮肚,绞尽脑汁。
“你……一定要回来。” ──这不废话吗?
她笑了,换了个话题,因为能不能回来不由她决定。
“你吃过夜宵了吗?”说吃吧。
他摇头。打肿脸充胖子强颜欢笑给别人看是不得已,吃不下硬吃骗自己就不对了。
“怎么,我们的饭不对你的胃口?你平常都喜欢吃些什么?”她问。──其实,他们彼此对各自的生活习惯并不是很了解。
“我一般喜欢吃面。我煮的面挺好吃。”
“是方便面吧?”她笑一笑。
“你怎么知道?”
这还用知道?有谁会为了喝一杯牛奶而养一头奶牛?有哪个单身汉为了吃一碗面而准备锅碗瓢盆面板擀面杖的。
他笑一笑,又没话说了。不行啊,得说点什么,一定得说点什么,可说什么呢?以前,他们没有,现在,没法开口,以后……更谈不上。眼下的困境还没渡过呢。
说点什么呢?
其实……也不是没话说,他有很多话想说,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人嘴上有时压着泰山。尽管那句话在心里滚过来,碾过去,热得发烫,熟得冒泡,呼之欲出,可就是出不来。
“你吃宵夜了吗?”思来想去,只好把她的问题再还给她。
她点头。她吃得下。马背上长大的人心胸到底不一样。
“那……你平常最喜欢吃什么?” 还是继续说吃。俗是俗了点,但这是最保险的话题。
龙琪想了半天,“说来也怪,有好胃口时,没好东西;有好东西时,又没了好胃口。唉──”
她叹息。小方也叹息,其实也由此可见,上天是公平的。在给你一点什么的时候,顺便拿再走点什么。比如他俩,上天让他遇上了她,又得离开她。
他看着她,伤感地,觉得在这个时候真该说点什么,但说什么呢?其实那句话,就那句一句话,一句很简单的话,堵在心里,想说,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他沉吟片刻,“你知不知道我一个月的工资是多少?”
龙琪马上有反应,“如果是要借钱的话,请免开尊口。”
小方苦笑,“你不会这么小气吧?”
“我说过我很大方吗?”
小方这时看着她,沉默片刻,然后突然问:“你既然这么吝啬,又怎么……舍得花那500万给我演戏?真的就为了试试我?”
他看着她,目光耐人寻味。
龙琪想一想:“这是一个原因吧……”
口气似乎并不确定。然后她的表情开始有点不自然,为了掩饰这种不自然,她又说……但没说,她只是张了张嘴。小方却一直等着她举言又止的那一句,但始终没等到。
“那,其他的原因呢?”他盯着,追着问。
“你知道的……”龙琪突然放低声音。
小方看着她,是的,他知道。就在10天前,就在这样的夜色中,他敲开她门,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那一刻,他们的心事,已经写在脸上。
可是……敢不敢说出来?
当然不敢!
──人是不可以努力过火的。尤其是在感情上。表达得过于彻底,你将会面临尴尬。尴尬有时比死还叫人难受。比如赤身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而心事的曝光,犹胜身体的裸露。
人心似火,怎奈世冷如冰!
感情是天真的,可这个世界是成熟的。所以一颗心通向另一颗心的途径就是曲折的。就像地上的路。A地到C地,不是直线,是曲线,因为要避开山避开河避开种种障碍。
所以,心里的话怎么可以说出来?
她这时说:“本来,演安若素那个小明星我们都给了她钱了。但最后那一刻,我……给了她双倍的钱。她退出。”
“因为我吗?”他问。
“是的,我想知道在梦里,你会对我说什么。” ──人在梦里,是可以走直线的吧?
“其实没有那个梦,我也会对你说真话的。”小方说。
“是吗?”龙琪看着小方,“那你现在就说给我听。”
小方一下给“冰镇”了。现在……他还能说吗?他就要结婚了,过了今天他就是别的女人的丈夫,是一个有妇之夫了。他还能跟她说什么?
──成年人的喜欢,正如A地到C地。如果直接表达,就是现在这副情景。
现实总是会让理想尴尬。
也许我们都尴尬过。所以我们学会了如何管住自己的嘴巴。
所以,有些话,只可以在梦中听。因为就算梦醒了、梦碎了,你也可以安慰自己说这不过是个梦,可现实中若把承诺跌破,收获的就只有灰烬了。
所以,有些话,最好留在梦里听、梦里听。这样,你会少一点悲观的理由。
“对不起……”他说。
“干吗对不起?”她笑了,“小玉常说:有的人活了一辈子都遇不到自己想亲的那张嘴。我都遇到了,我还抱怨什么?”
──其实比遇不到更惨的是,那张想亲的嘴就在眼前,却不能亲。小方想。
“我想……”
“想什么?”龙琪瞪着他,威风凛凛地,“你最好什么也别想!想也白想!!”
小方苦笑,什么世道,说不能说,想都不能想吗?可是现在连想,都来不及了。他看了看墙上的表,已经不早了。
“你以后不要再抽烟了,对身体不好,对皮肤也不好。”
“我从来都不抽烟,我没有这个嗜好。只是偶尔……”她说。
小方闻言一愣,她明明抽的,他们第一次交手时她就在抽烟。但他马上就明白了──酒店是无烟酒店,那天她是为了让他抽烟抽得心安理得一点,所以才陪他抽。
“倒是你,你以后少抽吧,对后代不好。”她说。
他听着,心里涌上无穷的酸涩与沮丧。──后代?跟陆薇的?那个时候,他眼前的这个她在哪里?远在天边吗?这就是在现实中她和他的距离吗?他能忍受跟她那么遥远的距离吗?
他蓦地站了起来,“龙……”
龙琪笑了,也站了起来,“不早了,我该走了。”
说走就走。总是这么利索。
他看着她的背影,轻轻地说:“答应我,一定要回来。”
“有什么好处?”龙琪停下脚步。
好处?这时她还想着讨价还价。小方噎了一下,“我煮方便面给你吃。”
龙琪回过头,认真地看了看他,“不可否认,你是个好警察,但做警察很委屈你,你可以试着去收税。”
说着,她走了。
“再见!”小方低低地说,说这话时,他脸上还挂着笑容,这就对了,笑着离别吧。大颗大颗的眼泪滴得再圆再晶莹,也,于事无补。
(七)
醉魂崖是翠屏山的断崖,翠屏山山势险峻,古时为兵家必争之地。山中风景尤佳,苍松翠柏红枫晕柞,时至秋天更是五色眩迷,流光溢彩,整座山上如披着一袭锦霞,再加上岩泉飞瀑,更显得清容峻貌,灵秀异常。站在山顶往下看,青青的稻田,玉带一样的溪流,错落有致的农家小户,如徐徐铺展的一幅画。市里因此想将这里划为旅游风景区,但遭到很多环保人士的竭力反对,旅游效益固然惹人眼馋,但若破坏山上的原始森林,那可是千秋大事。于是只好作罢。后来106国道在修建的时候破山而过,开车路过的人倒是有眼福了。
只可惜,这个地方有个很大的急转弯,得绕过半个醉魂崖,断崖下又是汹涌澎湃的大海,是事故的多发地带,于是成了名副其实的“醉魂”崖。
周烨选了这个地方,一是因为这里的地势,二是这里一到晚上9点以后十分僻静,车辆稀少,三是离市区远。月黑风高,正好做点“特别”的生意。
龙琪跟上官已经在路上了。她俩坐一辆黑色的大奔,于浓浓夜色中一条游鱼,迅疾而平稳地向前滑行。
龙琪和上官,身份迥然不同的两个人,因缘际会撞到一起,能擦出什么火花?
上官对龙琪早有耳闻,她的为人,她的行事作风,还有她的美丽。她都听说过一些。尤其被传得神乎其神的是她的发家史,在人们的口中,她是一个不择手段心狠手辣冷酷无情的女人,她制服了本市相当一部分第一批富起来的人,当然,用商业术语说那叫“兼并”。那些第一批发家致富的人本来就不是省油的灯,这些灯合在一起,那还不成了火灾?
可惜,人们的担忧并未成为现实,倒是在龙琪的苦心经营下,她那些被看作是乌合之众的一干小公司终于成长壮大为今天市里首屈一指的集团公司,还于去年8月正式上市。
这一切听上去就像一个黑帮的联合壮大,但它“大”了,它一年缴纳上亿的利税。
金钱可以让人高雅,龙琪和她的董事们开始出现在一个个上档次的场合,将相本无种,谁都可以成功。龙琪成了新贵。贵族之“贵”。
谁说金钱不可以造就贵族?你见过吃糠咽菜披破麻袋片子让人呼来喝去的贵族吗?要“贵”首先得“富”。皇帝为什么贵为天子?因为他富有四海,当朱由检失去明天下,他也就成了丧家犬,只有一条绳子的出路了。
龙琪就像一轮红日一样升起来,光芒四射。而那些资本原始积累阶段留下的一些个“劣迹”也就如太阳黑子一般被忽略不计了。
于是她就成了一轮纯净的太阳。如今的她拥有了一个女人想拥有的一切,可是,她今天走的,却是一条不归路。
上官实在是有点儿好奇,她想问,又觉得交浅言深过于唐突。张了张嘴后说:“你用的是什么牌子的化妆品?”
两个女人坐在一起还能议论什么?尤其是两个不太熟的女人。
那就谈谈怎么化妆,怎么穿衣服,这应该是女人最关心的。其实男人在一起又能说些什么呢,海湾战争?抑或两岸统一?这么大的话题除非是国家领导人,否则还不是说说而已。既然是说说而已,谈谈吃与穿似乎更人性一点。
所以女人一见面问问对方用什么牌子的化妆品,很容易产生亲近感,如果再加上一句“你的皮肤挺好的”那基本上就是知己了。
龙琪听上官问她,便说:“随便乱用,有什么用什么。”
她的化妆品可不是随便乱用,就算是随便,那价格也不是一般人可以问津的。上官觉得她们在这一点上好像不会有共同点,于是又说:“对了,方队结婚你知道吧?”
这句话问得不太好,上官也知道。但她更想知道方队在这位女大款心中的地位。
龙琪倒是很冷静,淡淡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这么个不着边际的回答倒让上官有些难接话碴,想了一想说:“他们谈恋爱好多年了,不知为什么非要赶这么个时候?”
龙琪则说:“有些小孩子顽皮,老师留的家庭作业总是等到最后才肯作。”
上官闻言苦笑,这恍然是政府官员的外交辞令,回答了你,你却从中得不到任何具有实际意义的线索。
“一般小孩子写作业都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小方结婚呢?她试探。
龙琪解释道:“没有谁能一辈子只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小孩子也一样,所以就算不情愿也得写,写作业是为了未来。”
未来?哼,正是这个“未来”才让方队没未来呢。上官想。
“其实我的意思说……你,对我们方队有什么感觉?”她干脆直击主题。
龙琪笑了笑,“你们方队需要我有什么感觉吗?”
上官顿时哑口无言,他们方队以后只要有陆薇一个人的感觉就行了。
“还有一个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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