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机变
龙琪被安排进了红楼小筑,这是最高级的别墅,独立的二层楼,里面平常日用的东西应有尽有。医生过来给她查了伤口,包扎好,说不要紧,只是失血有点多,休养一下就好了。
水玲珑看着医生托着一堆带血的绷带出去了,嗔怪道:“瞧你这生意做的,整日家的跟黑帮老大似的,这不是第一次了吧?这次又惹上谁了?”
龙琪笑了笑:“资本来到人间,从头到脚每一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这是马克思说的。”
“好了,你别跟我拽文了,知道我没读过几年书。”水玲珑把个枕头放在龙琪头下。
“不是拽文,我只是想跟你说,我不喜欢过平淡的日子。”
“可你这也太不平淡了吧?”水玲珑苦笑。
“人躺在床上不也得死吗?”
倒也是,水玲珑点点头,“还有什么要我效劳的?”
“对不起,麻烦你了。”龙琪说。
“拉倒吧,跟我客气。说真的,你要不来麻烦我,我还担心你要把我甩了呢。”水玲珑开玩笑道,床柜上的托盘里放着一杯牛奶和一碟点心。
“别胡说了。”龙琪坐起来一点,拿过牛奶喝完。
“没胡说,你不是我的老大嘛。”
龙琪笑,苦笑,想了想后说:“对了,一会儿有个年轻人要来,你给我把他挡住。”
“年轻人?什么年轻人?”水玲珑看龙琪的表情有些不自然起来。
“这你就别管了。”
“那……”水玲珑闪着一双妩媚的桃花眼,“他知道你在这儿?”
“他不知道。但他一定会来。不管我在哪里,他都能找得到。”
这话虽然平淡,却极尽缠绵。连水玲珑也被带进这种旖旎的风情中来,“那又为何挡他?”
“一定要挡的。”龙琪说。
“要是我挡不住呢?”
“挡不住就让他进来。”
“噢?这又何必?”水玲珑微笑,她的心也是七窍玲珑心,已经猜到对方的意思,但还是想听她说出来。
龙琪轻轻说:“挡,一定得挡;进来,也得让他进来。”
水玲珑听得如此玄妙,更想见见这位年轻人的真容,于是笑一笑,“好,我这就去。”
“不,等等,他一会儿才到呢。他想通到赶到这里,大概还得一个小时。”
“你就掐把的这么准?”
“没这两下,我还叫龙王爷吗?”龙琪说得有点得意,却又有点伤感。
水玲珑看着她,轻轻地问:“喂,我听说你丈夫文室他去了?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葬礼也没赶上。”语气中有点嗔怪──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龙琪听是这码事,想了半天,才慢慢地说:“那是个可怜人!”
水玲珑等着对方说下去,混到今天这个地步,她已经不是普通意义上的俗女子,对别人家的家长里短她没多少兴趣,但听龙琪说起自己的丈夫,这还是第一回。
龙琪出了半日神,才说道:“记得那是我们刚结婚,一个晚上,我和文室从家往回走,到了巷子时,突然蹦出个男的,说让我们站住。文室挡在我前面,说,我是警察。正说着,那个破墙后又钻出两个男的,他有点发怵了,跟我说,我是男人,你别开口……”
“这不挺好吗?”水玲珑忍不住发表意见了。──能在这种时候想起自己是男人的,还算不错。
龙琪笑一笑,“这时,又走出四五个,文室的脸色变了,拉着我要跑,一转身,后面居然还有两个。”
“那,你家文室呢?”
“他吓坏了,揪着我的衣襟……”
“那你呢?”水玲珑知道,那伙劫匪遇上龙琪简直是倒了十八辈子霉了。
“他们可不是冲着我来的?说只要我留下,文室就可以走。”
“那文室呢?他走了吗?”
龙琪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水玲珑可以想像得到,在十几年前那个深夜,一条窄窄的长长的小巷里,七八个男人把龙琪和文室围住……
如果拼了,肯定是死路一条,但对方答应放文室一条生路。
──如果你是文室,你会怎么做?
死?还是生?
──当然……是,不死!
对于男人,女人如衣衫,衣衫多的是,这一件脏了、破了,再换另一件。命,却只有一条,拼没了就真没了。所谓的英雄,就是惟我独尊,所谓的智慧就是明哲保身。
活下去,说不定可以成为比尔·盖茨第二、成为高级官员、成为影视明星……总之只要活着,这都是可能的。而一旦死了,就都成为不可能的。
死?还是,活着?
当然要活着。好死不如赖活着。这是古训。而且为一个女人去死,这是最男人受世人嘲笑的、最没出息的一种死法。
男人,就应该是俊杰!什么叫俊杰?识时务者!
──文室当初,肯定也已经晋身为“俊杰”中的一个。
可他若是成为俊杰,龙琪呢?她会怎么办?
龙琪这时慢慢地说:“他没走……”
水玲珑的眉毛挑了挑,走是正常的,不走……倒觉得有些奇怪了。
龙琪说:“因为我……我没有等到他走,因为有些结果你最好不要看到。人性是脆弱的,我们输不起。”
是的,有些事,你最好不要看到,人性出丑,一出就是百出。何苦让你的眼睛,看到人世最大的伤心?
龙琪说话的语气很平淡,但水玲珑可以听出来,在那一刻,龙琪她也在思考──我是做一个小女人“温顺”地死去,还是做一个大女人“倔强”地活着?
这个选择将决定她日后的生活态度。
这里不妨先做一个设想,如果她当时屈辱地服从了命运……那文室将会怎么对她?
其实这个问题根本就是多余的,历史上好多例子都在那儿摆着呢!──西施哪儿去了?貂婵哪儿去了?前者被沉入西湖,后者只能化做一阵轻风……她们都是被男人利用被男人玷污最后又被男人像破袜子一样甩掉!
男人是从来都不愿意为女人负责。
当然,如果你还够美好的话,比如豆蔻青春,或是有利可图……男人还是愿意负点儿责的。否则,没门儿。不信?不信你出点事试试。也不用出什么大事,只要……人老珠黄失业毁容,看有谁还会在你身边跟你谈爱情、谈浪漫、谈责任、谈……
你可以试试。但你千万不要抱怨。怨天尤人者,是因为希望太足。而不怀希望者,则永远不会失望。
不要对哪个人抱有希望,本来就没有谁能指望的上,靠自己吧!
自己努力,剩下的,由老天作主。
龙琪淡淡地说:“当时文室正捧着一面镜子,是我父亲送给我们的。我拿过他手里的镜子,往旁边的墙上一磕,镜子碎了,我挑了一块特别尖利的,问:你们谁是头儿?一个高大的男人站了出来。好,我冲他脖子上一划,划出一道白痕,血粒一颗一颗地渗出来,我问他:摸摸你的脑袋,还在脖子上吗?他吓傻了,他身边那个还比较清醒,要扑过来,我把那块沾血的玻璃向前一送,很轻易地就扎进他的肚子……再拔出来,血,自来水一样往下淌,有一股洒在我脚面上,热烘烘的,那是刚从人腔子里流出来的,带着人体的温度。场面变得安静。静止了几秒后,有一个人又冲过来,我将手中那块玻璃一甩,削掉了他半只耳朵,血顺着他的脖子往下滴嗒,夜色中,血的颜色是紫的,深紫色。后面有人又扑过来,我一脚一踢出去,他就上了墙,但没翻过去,掉下来,砸到他同伴身上,只听一阵骨骼的断裂声,有人在呻吟……轻轻地,压抑着。那一刻,很安静,真的,我可以他们的心跳,如擂鼓一样。沉默了好久,我说:你们是不是还等着付医药费?冷场了几分钟后,那些人突然全跑光了。”
龙琪的语气平静而淡漠,她展开的是一幅画,一个清冷的巷子里,一群人在夜色中对峙着,无声无息,只有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在软软的风中,被送得很远、很远……
水玲珑听得很刺激,“那……后来?”
“后来我们那一整片居民区,再也没有出过类似劫财劫色的事情。”龙琪淡淡地说。
──想好好地做一个好人,你就一定要比坏人更狠。她的体会,大概就是从那时得来的。
水玲珑想了想说:“我是问你跟文室的关系……”
“从那天开始,文室就开始躲我。见我就像见了鬼一样。”
水玲珑叹息,文室他并不是在躲龙琪,而是在回避他自己的内心。男人都想做英雄,他们最钟爱的一句话就是──男人征服世界。可有几个男人能做到这一点?往往在寻常日子中的一点点的小麻烦,就可以让男人看到自己的无能为力。对一个男人,无能比无情更可悲。或者说,因为无能,只好无情。宁肯装做无情。──给不出的,就装做不想给。
“那你呢,你责怪他吗?”女人要是对男人多了一分轻视,那就彻底完了。
龙琪摇头,“挟泰山以超北海,非不为也乃不能也。”
龙琪的清醒的,所以她对文室是理解的。她认为他是无可指责的。因为文室在那一刻,他比谁都要痛苦。
“那如果,你要是那天打不过那些流氓呢?”水玲珑问了个残酷的问题。──如果别人帮不到你,你又解决不了呢?
“如果杀不了别人,我就杀掉自己!”
鱼死网破,玉石俱焚!水玲珑被这话刺激得打了个冷战。──如果你被人抽了两个嘴巴,你还要舔对方的手吗?不,去把他的指头咬下来!
龙琪就是这种人,你敢跟我呲牙,我就吃了你!吃不了你,就同归于尽。
怪不得,有人愿意为她去死。水玲珑默默地想着。
“对了,那个家伙还敢搔扰你吗?”龙琪不想再提往事了。
“自从那天收到那人血馒头,他就对我恭恭敬敬的。前两天还托人给我送了两包燕窝,说是能美容。”水玲珑看着龙琪,小心翼翼地问,“你那……是什么血?”
龙琪笑了笑,“哪儿是血,是蕃茄酱。”
水玲珑也笑了,“真有你的。”
“那是他自己心里有鬼,也不知做过多少亏心事。半夜一敲门,就给唬住了。”
“对了,那两包燕窝挺好的,给你点儿?”
“我可不吃那东西,把燕子窝给吃了,燕子一家老小住哪儿?真够缺德的。”
“这个窝没了,燕子们不会再垒一窝?”
“胡说,我把你家砸了抢了再烧了,你乐意?”
水玲珑想了想,“得,我也不吃了。积点儿德吧。”
“算了,你还是吃吧,现在的燕窝,全是假的。连燕子都快没了,谁垒窝给你呀。”
水玲珑笑了,“那我更不能吃了。”
龙琪微笑,看着对方,“玲珑,你……还是嫁不出去?”
水玲珑据说是出了名的官场结婚狂,她有地位有钱,就缺一个温暖的家和爱她的男人,可是,她的“出身“,受到了自命为良家妇女的女人们最激烈的声讨,所以一般的自认为是正经的男人都对她避之不及。
她苦笑,“什么结婚狂?那全是有人给我瞎编的。”
“这么说,追你的人还不少喽?”
水玲珑叹了口气,“别以为男人多有气节,贪财好色是他们的本性,这两样,我都具备。我还愁嫁不出去吗?”
“那你叹什么气呀?”
“只奔着财与色来的,你愿意呀?”
龙琪轻轻地说:“出国吧,换一种环境,找个老外,生个聪明漂亮的混血儿。”
水玲珑语气坚决,“我不想嫁给外国人,我不崇洋媚外。”
“不是崇洋媚外,换一个环境,你会轻松一点。”
水玲珑听声辨音的功夫是一流的,“你不也想走吧?”
“我很累。”龙琪说。
“那……马上要来的这个年轻人呢?”水玲珑很自然地切换了话题。
龙琪说:“他该来了。”
很显然,她不想说关于即将到来的方晓飞的任何事。
方晓飞站在高干疗养院的红墙外,墙不高,迤逦曲折,上面爬满碧绿的藤蔓,翠叶森森。这里,他听说过,却没来过。这不是他来的地方。
这世上,人跟人是不一样的。有些地方你去得,有些地方,你永远也去不得。
方晓飞站在高干疗养院的红墙外,墙不高,迤逦曲折,上面爬满碧绿的藤蔓,翠叶森森。这里,他听说过,却没来过。这不是他来的地方。
这世上,人跟人是不一样的。有些地方你去得,有些地方,你永远也去不得。
他略想了一下,走大门是不可取的,只好……墙边栽着一排梧桐,他向上一跃,攀着树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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