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机变
“方队长,就本案,你准备怎么做?”水玲珑问。
方晓飞沉默了片刻后,“你这是报案吗?”
“不是,是自首。”水玲珑慢慢地。每个字都像是炸弹。
“噢?”方晓飞不动声色。脸上只有一个期待对方说下去的表情。
水玲珑对他的反应显然有些失望,她说:“那个家伙已经死了。被我杀了。”
“是吗?”方晓飞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个女人。闹鬼这一出的“戏眼”,竟在这里吗?接下来她会怎么继续?
水玲珑说:“蓝星儿死的那天早上,那个害她的家伙居然在早餐的时候面不改色地喝了一杯牛奶,一碗粥,吃了两颗鸡蛋,三个小花卷,半碗面条。他这种人,不该死吗?”
“听上去是应该。”
水玲珑笑一笑,带点挑衅地,“所以他现在死了,医生说他死于心肌梗塞,而有人则说,他是被鬼掐死的。我更喜欢后者。”
这就直接叫板了,她一个晚上装神弄鬼,就是为了这个──如果“我”,杀了一个该杀的人,你会如何?
我会如何?方晓飞默默地想。
水玲珑紧盯着方晓飞,方晓飞也在盯着她,两人在夜色中对峙着,湖面的冷风吹过来,侵入肌肤,令人肝胆俱寒。
“水玲珑,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弄巧成拙?”方晓飞突然冷冰冰地说。说着,眼波一闪,一股无言的压力天河泻顶一样浇灌下来。
这位年轻的警察竟有如此震慑力,还真小看他了,猝不及防的水玲珑脸色一变,感觉当今之计还是以静制动比较好,便淡淡地说:“请指教。”
方晓飞眼神如铁,坚硬冰冷,“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不管谁犯了法,我一定不会放过她。”
“杀人者死。你们也一样会给他一刀的。”
“不。金刚怒目,但和阿修罗完全是两码事。”
水玲珑得了这一句,方觉得眼前这个警察是个硬角色。这场对手戏一不小心就会让他抢了风头,可戏唱到这一折,正热闹处,无法谢幕,便笑一笑使出自己最擅长的功夫,“何必呢?种花的总好过栽刺的,修道儿的总强似打墙的。人情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方晓飞马上就不软不硬地给顶了回去,“若讲人情,你又何必端出蓝星儿一案呢?你不就觉得此案缺乏公正,所以要讨个公正吗?谢谢你用这件事提醒我──要我这个作警察的,遵守职业道德,禀公执法。”
水玲珑给说住了。她沉默片刻后,“真不愧党把你培养了这么多年。”
“这么说,谁使钱就听谁的?有钱就行了?”不过她从话中逮着一话把儿。
方晓飞似笑非笑,“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我取的也是这个‘道’,那个人他罪有应得。”
“谁有罪谁无罪,只有法律才有权界定。你没有。”方晓飞说。
“我遵循的是天理。”水玲珑强调。
“天理下界,也要入乡随欲。”
水玲珑歇了口气,她料不到方晓飞口才竟如此凌厉。忙打叠全部精神说:“王法一丈,身高丈二,有些人是置身法律之外的。惟一的办法就是削足断腿让水漫过他的头……”
“对,是该这么做!但做事的人,不是你,而是警察。”方晓飞反驳,“有人摸走你的钱包,他是贼;你气不过,也摸了他的钱包,那,你也是贼。卿本佳人,奈何作贼!”
方晓飞一句赶一句,水玲珑针锋相对,“官与贼本就一墙之隔。”
“人与狗也就一张皮毛之别,但狗咬人,人不可咬狗。如果那是条疯狗,你就更得不偿失。”
“那狗咬了人该如何?”水玲珑此时已落在下风。
“用打狗棍。”
水玲珑沉默片刻后轻轻地说:“我也希望这是个法治的社会。希望。可是在希望尚未变成现实之前呢?”
在理想与现实之间,总会有一段不小的差距,这个空白该怎么办?
“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水处长,照你的办法永远也不会成为法治社会,但照我的办法,却有可能。”方晓飞回答。
水玲珑听着突然笑了,“好啊,那你抓我!”
这话就有些耍赖了。──你不是讲法律吗?我说我杀人了,你抓我啊!
方晓飞盯着她,有些警醒又有些劝告地,“人生三尺,世界难藏。谁要真的做了,谁到时就得认了。水处长,我倒宁愿你是好心,但有时好心也会办坏事。那就是错上加错。”
“什么意思?”
方晓飞盯着她的眼睛,“那晚蓝星儿进了某人的房间,然后她就跳楼了,但在她进房间之后跳楼之前到底发生了过什么,你并不知道……”
水玲珑这下给挤兑得没词了──如果她知道,那她当时就该站出来指证,但她没有;若她不知道,那她今天所说的一切,就是诬陷,外带谋杀。
这事怎么说,她都不占理。
只怪刚才话说的太满:我在替天行道。行天道就该是光明正大的,心之所动,行之相随,又何苦玩阴的?就算谋定而后动,也该是阳谋,不该是阴谋。水玲珑她毕竟是官场中人。有些事她应该能兜得转的,完全可以做得堂皇一点。可她玩出的闹鬼暗杀之流,沾了些江湖味道,显得自贬身份。
方晓飞进一步说:“让罪犯接受法律的制裁,比被鬼掐死要更有震慑力。你说呢水处长?”
水处长已经无话可说,笑一笑准备撤退。她身后的陈莉苹嚷嚷道:“方警察,蓝星儿她,真的死的很冤……”
方晓飞把目光转向她,“你们戏校那晚一共来了几个?”
陈莉苹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来了8个,5女3男。因为上边说要听热闹一点的戏,我们就准备了《杨门女将》、《花木兰》等,所以除了星儿以后,女生全是刀马旦,男生也都是武生。”
“那蓝星儿唱什么呢?”
“她的《拾玉镯》和《柜中缘》唱功好,省里汇演还得过第一名。”说着说着,小姑娘又急了,几乎是大声嚷嚷,“方警察,星儿人真的很好,死的太惨,更惨的是她的父母,你一定要……”
“行了,我知道了,我会的。”方晓飞止住她。
“大半夜的,你们聚在这里讨论什么?”龙琪由刘雪花陪着走出来。她披着一件深色的风衣,站在一片花篱后,花篱半人高,用陈年的竹子交叉编成,一朵一朵的菊花,红的、紫的、黄的,白的,还带着墨绿的叶片错错落落地簪在其上,花瓣随风轻颤,摇曳出一种令人心碎的美,她在凄美中,周身像笼着一层雾,她的眼神,却像那桥下的秋水,澄静明澈。苍黄的落叶随夜风漫卷,落在花篱上,也落在她身前身后……
她来了。一见到她,方晓飞的心一下就软了,百炼钢马上就成了绕指柔。就算心中有一点点的芥蒂、有一点点的隔阂,此时也没了。真正的感情是没有误会的。──你就是我,我就是你。自己跟自己还会有误会吗?
“外边风大,你冷吗?”他轻轻地问,似乎怕惊醒花叶上的露珠。有些机会是转瞬即逝的,就像那片片秋叶,落了,就无法再追。
龙琪也看着他,眼神有些迷离,“……你要走吗?”
“是,我有件急事,要处理。不能再等了。”
“那你去忙吧。”
……
这就是告别了吗?方晓飞感觉自己心里尚有千言万语,可就是全堵在咽喉间说不出来。看她的眼神,也是似喜似悲,似哀似怨,恐怕跟他的心境是一样的吧?
“方队长,把你刚才跟我说的那句的话,再跟龙老板重复一遍。”水玲珑冷眼看着眉目传情的这两人,顺势插了一句。
方晓飞不由苦笑,这个女人真的很会火上浇油,他只好对龙琪说:“我们刚才在讨论一件事,我跟水处长说:不论谁犯了法,我绝不放过。”他看着龙琪,又加了一句,“也包括你。”
龙琪闻言笑了,很温馨甜蜜的一种笑,像是听到了最动人的情话,她说:“你本来就是这种人,这也正是我当初找你的理由。”
方晓飞听得适意又不无歉意,这个世界上最理解我的人就是她了。而最理解她的人也是我了。我知道,她是个敢作敢当的人,如果她做错了,她绝不会逃避。她不屑于苟且偷生,更不会让我为难。那我呢?我只有照她的意思去做。这才是对她最大的尊敬。她跟别的女人不一样,她要的是我的尊敬,而不是我为她颠倒黑白,带着她一走了之。这是对她的污辱。我该相信她,她既有做事的胆子,就有提责任的肩膀。
“谢谢你夸我,可是现在,我最想听的是,你骂我。”方晓飞说。然后又补充一句,“最好能骂得狠一点,泼辣一点。”
龙琪还没反应过来,汪寒洋悄悄笑了,这个方晓飞也真能来劲,居然想出这么一招。这可不是龙大老板的强项。不过真的很妙,平常看惯了威风凛凛的龙琪,不知她婆婆妈妈撒泼放野起来是个什么样儿。
这时,操这份心的不止是寒洋,所有人都静静地等着,看龙琪怎么骂人。
龙琪果然有些为难,又有些好奇,问方晓飞,“为……为什么?”
“因为……我想知道你骂人时是什么样子。”方晓飞说出心里话,他见惯了威风凛凛的龙琪,很想看看她作为一个寻常妇女婆婆妈妈撒泼放野起来是个什么样儿。
此刻不光是他,在场所有人都静静地等着,看龙琪怎么变脸。
“那……我试试。”龙琪为难片刻后说。
大家都竖起了耳朵,不知她会骂出什么话来。
龙琪想了想后说:“你这个挨千刀的。”
方晓飞皱了皱眉,微笑,“要一千刀这么多吗?一刀也就够了吧?”
“是剃须刀。”龙琪说。
方晓飞笑了,别的人也都笑了,这把刀大概每个男人都是不得不挨的。他轻轻地说:“风很冷,你快回去休息吧。最迟明天,我会找你的。”
“刚下过雨,开车要小心。”龙琪语调轻柔地吩咐他。
水玲珑看他俩依依不舍却又温吞水似地,笑了笑,伸手在方晓飞背上使劲一推,本来就离得近,又猝不及防,方晓飞整个人跌在龙琪身上,龙琪赶快扶住他。
“方队长,太猛了吧!”水玲珑笑意闪动。
方晓飞回过头,大大方方地说:“水处长,这我可真得谢谢你,你让我做了我想了很久都不敢做的事。”他又看着龙琪,微笑着道:“既然第一步已经走出去了,能不能再给一个机会?”
龙琪的脸红了,女人脸一红,就潇洒不起来了,方晓飞只当是默认了,抱了抱她,轻声说:“一回生两回熟……”然后在众人的瞩目中走了。
惊悚剧演成了浪漫剧。
人都散了,妲拉叫住水玲珑,“怎么样,戏演砸了吧。”
水玲珑默然,妲拉盯着她,说实话,对水玲珑这一举动,她有点不满,眼看风雨欲来,她还在搅和。大约从龙琪一来这儿,她就在预备着这一出了,刘雪花、扈平、汪寒洋、何苏琳都在她的戏码中。不过可惜,刘雪花压根儿就没上套,扈平倒是得了她的启发,却按自己的思路另走一路,只有寒洋和小何配合。到底是年轻人!
可是,她这么做,到底是什么?
水玲珑开口了:“我也是为了龙琪。”
妲拉听她还在强辩,也就不得不点破了,“水处长,还是说实话吧,你这一出,到底是为了龙琪,还是为了你那位江少爷?”
她的一双眼睛寒湛湛的,令人不敢逼视。她本想着对方承认了也就罢了。彼此间合作,本来就各有各的立场、利益,求同存异。没理由人家处处向着你。
水玲珑却叹了口气,反问:“你就这么看我?”
妲拉听了这话,再往深里想,觉得以江远哲的为人,他绝不会这样趁风起火。那人眼皮子没这么浅。就是钓鱼,他用的也是直钩,愿者上。
可若不是江远哲本意,水玲珑又何必多此一举?
水玲珑说:“你应该知道什么叫举一反三吧?”
“解释一下吧!”妲拉这时的精神高度集中,水玲珑不是个庸才,她所做的每一个小动作,都将有她的用意。
“蓝星儿这案子看起来像是个桃色案件,其实不是。”水玲珑说着又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地,“若方晓飞能破了蓝星儿一案,那也就能解了龙琪的困。”
妲拉听了这话,脸色一变,镇定了好一会儿,才幽幽地说:“原来你知道……”
水玲珑点头,“我见过文室一次,只一次。但,我已经预料到今天的结果。”
她歇了口气,“我想看看方晓飞到底有几分胆色,有几分聪明。也好早做打算。”
妲拉这时明白了,水玲珑跟他们的心思的确是如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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