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机变
“那个家伙为什么总在我们门外野狼嚎?”
“这干你什么事。”龙琪说。
“他站在我的门外!”
“他又不是唱给你听的。”
“那就是唱给你听了?你跟他什么关系?”文室已经愤怒得无以复加了。
“就这种关系了,他在外,我在内。”
龙琪桀骜不驯,文室暂时不想与她吵架,房子是租来的,他得照顾面子。想来想去,只有去找游自力。
其实不去还好。
那年的游自力正值花季,一头天然卷发,颀长的身材俊美如白杨树,兼有一种异域风采,整个人如星辰烁光,彩云奔流,焕发着一种绚丽的青春之美。
文室一见他,就有一种自惭形秽之感,什么国家干部、公安民警之类的身体统统黯然失色。而且这个小子的气质和眉宇间的韵味,与龙琪一脉相承,都属于纯净未染的天然秀色,这更令他愤怒。
“你是什么人?”
“你知道你是什么人?”游自力说话不带拐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又骄傲又豪迈的神气,“你娶了我的心上人,你娶了她的人,娶不走她的心,她迟早会跟我走的,我们之间你是多余的。”
这话让文室吃惊多于生气,他想不到天下还有这么把不正当的男女关系说得赤裸裸响当当的人。比西门庆还西门庆。
“你要不要脸?”
“喜欢一个人在心上,不在脸上。”
“你无耻!”
“是啊,我没耻,你有。”
文室觉得自己简直是鸡同鸭讲,这个鞑子野蛮无礼又没文化,跟他讲理根本是对牛弹琴。那怎么办?动手?他打得过吗?那野小子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强悍暴烈的匪气。
哼,我不跟他打,君子动口不动手。我回去跟龙琪算账。都是她惹出来的,女人不勾引,男人能上套吗?他们在草原时,真不知做过什么。
斗不过情敌,就把气撒在女人身上,这是最安全的做法了。不过文室这次大错特错了。他刚一开口,“你跟那个不要脸的鞑子……”
龙琪的掌风已经掴了过来,“啪”一声暴响,她绝不允许任何人污辱游自力,花开就一次成熟,她错过了,这本就是一种遗憾。所以她下手又狠又准。文室的两颗牙粘着热乎乎的血从嘴里吐出来。文室懵了,他的意识形态中,女人不该是这样的。不,他今天要让她屈服,让她知道什么叫三从四德。他从灶上拔下锅,向龙琪扣去。
龙琪一动不动,平日明净的眼睛中,射出一种不顾一切的凶光。文室在一刹那间胆怯了,后果……他得考虑后果。他打得过她吗?
拿锅的手软了,当啷落地。他愤懑地背转身把被打掉的两颗牙,悄悄拣起笼在袖口中,藏了起来。
姐姐姐夫的矛盾,龙言看在眼里,他没法帮忙,但他可以把游自力劝走。
“喜欢一个人为什么?”他问。
“喜欢一个人时心里很快乐。”游自力说。
“你快乐,她呢?她现在快乐吗?”龙言已经表现出做律师的天赋。
“……”游自力无言。
“喜欢一个人就是要她快乐。”龙言说。
“那她怎么才可以快乐?”
“你离开。”
“不,我要她跟我走。”游自力很固执。
“她跟你去哪里?古丽呢?古丽也会伤心的,你让一个伤心也罢了,两个女人都要为你伤心?你还是男子汉吗?男人就是要女人伤心的吗?”
被龙言这一点拔,一种男人的豪气充斥于游自力胸臆间,是啊,他怎么可以让她们为他伤心?难道我真的错了吗?他一时间迷茫起来,“那我怎么办?”
“回去呀!”
“可是……”
“可是什么?那边古丽等你,这边我姐姐每天跟那人吵架,这是你愿意的?”
游自力闷了很久后,“我走。” ──但我还会回来的。他想。
打点好那一尊神,龙言又来找龙琪,“你去该去送送自力,他要走了。”
这个消息在龙琪的心里搅起风云,游自力虽然让他们夫妻不和,可是,在她心底,她竟是很想见到那个少年。他现在要走了,那种割裂的痛,又慢慢地溢上来。
龙琪镇定了好一会儿后,“我还是不要去了。”
“你得去,自力真的很喜欢你,也许,这是最后一面。”龙言其实很愿意自力跟姐姐在一起,他们曾经多么快活。“还有,给点路费,自力的钱让人全骗光了。”
唉,人没有翅膀,千万里奔波追逐的浪漫爱情,原是要花路费的。想到这,龙琪觉得她跟自力之间更渺茫了。
“怎么就给人骗了?”
“我们不也给骗过吗?这儿的人嘴里没一句真话,明明是热辣辣地叫你‘到家里来吃饭’,可你要真去了,那才尴尬呢!敢情他们的心和嘴,竟是牛头对马胯,另长着一套。”龙言发着牢骚。
“一方水土一方人,习惯就好了。”
龙琪说着话,把家里的钱全搜罗着给了龙言,“就这些了。”
龙言迟疑着不接钱,“这个……姐夫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他不是男人吗?这儿的男人最喜欢说:钱算什么?钱是王八蛋。王八蛋还留着做什么?”
龙言拿过钱,终觉不妥。果然,文室发现后愤怒不已,为那些“王八蛋”聒噪了好些日子。这是后话。
“你不去吗?真的不去吗?”龙言希望姐姐去。
龙琪思量再三,还是去了,游自力看着她,眼泪无遮拦地哗哗地往下淌,“你不知道我的命都是你的吗?”
龙琪知道,她早就知道了。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的心也是我的,你怕一开口心就跑出来,是吗?”阳光下的游自力风神俊朗,洒落不羁。
龙琪看着他,心绪如潮,傻瓜,你为什么不早点来,早半年也好。我就不嫁人了。可是,太迟了。她不知道,游自力摔断腿养伤养了半年。她也不知道,她当初决定嫁文室,是有一点赌气的成分。愿赌就要服输。
现在,她真的是输了,喜欢的人在眼前伤心,她却劝都不能劝。看着他的眼泪,她的心在痛,很想给他把眼泪擦掉,可是,泪能擦掉,心里的伤呢?她不该让他这么伤心的。
为了这个人、为了这颗心,付出什么都是值得的。可是,她连付出的机会都没有了,因为,他们已经被现实隔在了两个世界。后来,十几年后,游自力又来找她,她终于偿了一个夙愿。──既然不能因你活着,就为你付出生命吧!
“你变了,你的心像铁一样硬,像冰一样冷。”游自力说。
不,我的心不硬也不冷,可是,我能说什么呢?这一会儿,她又想到,就算游自力早来半年,她也不能跟他走。她不能回草原,那儿已经有古丽了,她已经被拒绝了。她的骄傲让她不屑于跟人争。自力也不可能留在这里,他没有户口,形同盲流。这就是生活。就像远方的情人来看你,得要路费一样。说不好听点儿,人与人的距离,有时就是用钱缩短的。
生活是什么?诗人顾城说:生活,网。我们活在网中央。
龙琪叹了口气,沉默着,她就从那一刻学会了沉默。
她不能说什么,不能心软。心一软,人就会碰在铁硬的现实上。
“我要走了。我不能让你快乐,更不能让你流泪。”游自力自己的眼泪却更快更急。
龙琪拿出一把梳子,放在他手里。
“为什么给我这个?”游自力问。
他懵懂,龙言可明白,怕再生波澜,忙说:“让你梳头的,看你的头发乱的。”
游自力摇头,痴痴地盯着龙琪,“你的眼睛不再看我时,就像太阳不再照耀着花朵,再好的梳子也不能梳平我的思念。”说完这最后一句,他把梳子的搿两半,一半给了龙琪一半自己收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身影渐渐地消失在人群中……
少年人的感情,是最心伤的。
灿烂的阳光,温暖的春风,却让龙琪感到了冰冷。跟自力这一别,就是要跟自己青葱岁月彻底告别了。其实自从回到这里,她如花般烂漫的少女时代就已经结束,她开始为生活打算了。那一刻,她的心里,有一种东西在割裂。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要经过这样一次割裂,然后从天使变成半兽人。
游自力走后,一切都平静下来。文室为人其实挺随和,只要龙琪不暴露“本色”,他也就认了。没多久,龙琪的父亲落实的政策,恢复了以前的一切。还有就是,她怀孕了。
所有的事,都向良好的方向发展,然而……
方晓飞这时咳嗽一声,清清嗓子:“文欢的出世,其实可以让你们重归于好的。然而事实恰恰相反,你们的关系更恶劣了。为什么?”
龙琪没有回应,一只蝴蝶在她头上盘旋片刻,又飞到草丛中去了。往事真是不堪回首,可这个时候,你还必须回头看,而且还得仔细地数着那坷坎的、沾着血丝的脚印。人生的残忍,莫过于此。
“请回答,到底是为什么?”方晓飞问。
龙琪沉默。
“你为什么不说话?”方晓飞步步紧逼。
──气氛紧张得像要爆炸开了。
“那,由我来说,因为游自力的介入,文室对你有了看法,而你呢,因为文欢的死,对他心存憎恨,是吗?”方晓飞这个问题比上一个还尖锐。
龙琪沉默。
“不开口不解决问题,你知道吗?”方晓飞的眼神如鹰。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龙琪开口了。
“那事情本来是什么样子?”
龙琪又不说话。眼中,浮起一层迷雾。
“你现在必须说话。”方晓飞态度强硬。
“其实是我欠他的。”
“你欠了他什么?”
龙琪不语。
“你到底欠了他什么?”方晓飞苦苦相逼上梁山,“这笔债让你很痛苦,是吗?小玉昨晚在最后一刻跟我说,她本来很想杀你,但她迟迟没有动手。因为,她看到你并不快乐,你的心里像是藏着一座地狱,甚至你连睡觉都皱着眉头。所以她认为让你活着比死了还好。”
“方晓飞,你太过分了!”汪寒洋实在听不下去了。
“对不起,我在陈述案情。”方晓飞冷冰冰地。
“那也不能以挖别人隐私、让别人痛苦为代价。”
“请你注意你的措辞,并提醒你不要妨碍公务。”方晓飞用眼神示意上官文华。
上官过来拍拍汪寒洋的肩膀,“不要急,方队有分寸的。追查真相,就得刨根问底。这是法律程序。”
说着,她眉毛一扬,汪寒洋顺着她的眼风,看到了黑铁塔一般的刘正雄。有这一尊神堵在这里,也只能是公事公办了。一句问不到,就会影响结局。那是个老刑侦了。
方晓飞叹了口气,拿出一张泛黄的单子,“这是夹在文室日记本封面的夹层里的,市医院的验血单,十三年前的,病人名叫文欢……”
龙琪的脸色这时,开始变了。是的,转变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她伸手拿过那张验血单,因为时长了,但上面的字迹仍然可以清晰地看出来──文欢,性别:男,年龄:3岁,血型:A型……
也就是说,文欢的血型跟龙欢是一样的。所以,从医学的角度上讲,文欢也不是文室的儿子。
到底是怎么回事?
众人的眼光都盯着龙琪。她一直以来是一尊圣像,不论是被人恨着还是爱着,都不得不敬着。莫非,真的像马来西亚那份小报说的那样?那可是佛头喷粪啊!
龙琪却沉默着。她从来都不喜欢辩解。笑骂由人。
方晓飞就不能不开口了,他慢慢地提示:“那年的那场巷战……”
是的,那场“巷战”。那也是龙琪永远都不会忘记的。
夜,如油,黑得化不开,星光,很黯淡,风,软到疲乏。又长又窄的巷子里,错错落落地站着七八个人,眼睛绿荧荧的,令人从心底里发!?br /> 已经没有办法后退了,她看文室,他不动。他在等。也许,换了她是个柔弱的女人,他会站出来的,可她不是,她曾强悍地掴了他一掌。──你厉害,好,让你厉害!如今沧海横流,该你显本事了。
他当时的心理,就是这样的吧?
总之,他不动。
龙琪心中那份蔑视油然而生,她从小见惯了有血性的勇士,生刚骨的骑手,像自力,刀架在脖也是只进不退。这个家伙居然吓得这副脓包势。她笑了笑,她从来都是个不指望别人的人。只是……她怀孕了,两个月。她不能运动得太激烈。但,看情形,不出手是不可能的了。
她把手中的镜子在墙上击碎,操着一块带尖茬和的玻璃……
当第一滴血溅到她手上时,她已经觉得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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