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机变
她把手中的镜子在墙上击碎,操着一块带尖茬和的玻璃……
当第一滴血溅到她手上时,她已经觉得不太好了。这一年,她经了太多的喜怒哀乐,离合聚散。第二天,在医院,她流产了。
“我怎么办?”她问实习护士,即她未来的弟媳简美馨。
简美馨当时正在跟龙言热恋,心甜意洽。她第一眼看到龙言时,就喜欢上了他。也就喜欢上了龙家所有的人。龙琪又跟龙言长得颇为相似,婆家姐姐的事,就是她的事。
她看着未来姐姐的脸色,揣测道:“你是不是不想让姐夫知道?”
龙琪点头,也不知是出于何种心理,这件事,她很不想让文室知道。
“这样吧……”简美馨是普通人家的孩子,生活的阅历让她能把一些日常事务处理得很圆转平滑。她想了想后出主意说,“你装作没事就行了。”
“啊──”龙琪吃惊不已。那时的她,心上还没打出“眼儿”来。憨的可以。她想不出没了孩子到时生什么。
“知不知道狸猫换太子?” 简美馨也是年轻胆大。若放在现在,她恐怕就不会出这种馊主意了。
龙琪摇头,她还没有接受过一节熏陶,“我没太子,也没猫。”
对方的不开窍让简美馨有些头疼,不过说实话,她挺喜欢她们姐弟俩这个样子。聪明人最见不得聪明人。所以等后来龙言“变”聪明了后,她就开始装糊涂了。有次她本可以升做主任,她都婉言回绝了,她知道丈夫需要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我的意思是你装着孩子没事,到生的时候抱一个来就行了。”简美馨只好直说了。
“啊?”连这也可以作假吗?龙琪觉得十分震撼。
“可孩子是真的啊!”简美馨则不以为然。两种意识形态下的价值观。
“总归骗人不好吧?”
“这不叫骗,这就息事宁人。你想,若让姐夫知道了,又要唠叨,说实在的,我都烦了,你不烦?”
这话倒是警句。龙琪最烦的就是跟文室吵。自从她给了文室一掌后,他不骂人了,改做思想工作了。那人把当片警的“谈判”功夫用到家里,整日苦口婆心,诲人不倦,大到国际,小到柴火油盐。比《大话西游》里的唐僧还聒噪。
“那……你说怎么办?”龙琪直愣愣地问。
“咱家房子大,”简美馨已经把龙家当自己家了,“你就住回家去,姐夫他也不能说什么。还有就是,我跟龙言马上要结婚了,爸妈忙着哪儿有空管你的事。这样混到到生产时,我帮你弄个孩子来。放心,医院这儿有的是。神不知鬼不觉。”
简美馨出此计策时,是一心为龙琪着想的,她一直觉得姐姐姐夫根本不配,别的不说,就凭他那张婆婆嘴。以前龙家家境不好,自然没法挑,只能拐子走斜坡,两拼对。现在好了,龙家改换门庭,姐姐有什么必要守着那个文室?所以嘛,没孩子更好。
龙琪尚不能体察简美馨的这份心思。自从游自力走后,她已经不做他想了。只是觉得趁着怀孕,可以少被文室烦。当初嫁文室是她自愿的,她也准备好好做一个妻子,可游自力来过后,一切就变了。感情的事情,很难勉强的。于是就跟着简美馨的思路走了。想不到,由此种下了祸事。
一切按简美馨所设计的那样,很完美。孩子“出生”后,文室十分喜欢,30岁得子,心情不言而喻。龙琪见他这样,开始内疚,这种感觉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强烈。
就在文欢两岁半那年,事发了。
也是合该着出事,那天晚上,龙思焕夫妇去参加一个学生的婚礼,龙言跟简美馨约会去了,龙家只有一个保姆在。龙琪忙着要去外地谈生意,想着应该没事,反正他也疼孩子。可想不到那年的流感那么可怕,好多孩子都得了猩红热,文欢也给传染了。
儿子得病,文室急得要命。那天他并没有像李秀娟说的那样没去医院。没去就不会出事了。他去了。俗话说:有子万事足。对于一个寻常男人来说,儿子就是一切。文室真的很疼这个孩子。在医生的指挥带文欢验血、验尿、测体温……忙得的溜溜转。等最后拿到验血单时,傻眼儿了。
他当过兵,在部队做过两年卫生员,受过基本的医疗训练,他知道是怎么回事。震惊之余,他下意识地抱着孩子回家了。连医生给的药也忘了拿,这样,耽误了孩子的一条命。
龙琪第二天一早赶回来时,看到文欢的尸体,孩子仰天躺着,一双大眼睛直直地瞪着天花板,只是瞳孔已经散了……
她心里一缩,这个孩子曾给过她多少快乐啊,在她心里已经是她生命的一部分,可是仅仅一夜之间,他就不在了。一种且痛且悲且惊且怒、酸苦麻辣感觉在五脏六腑内钻刺。文室知道自己做下了不该的事,赶快先发制人,拿出文欢的验血单,这是他的杀手锏。在一个传统男人心里,孩子是不是他的,比孩子本身生死更重要。传宗接代香火延续,讲究的是血统的纯正。当然,这里还有个尊严的问题。
“这是怎么回事?”他底气十足,怒发冲冠。
龙琪心里顿时生出一种恨,孩子横死,他先关心的,居然是这个。他是想以此逃避责任吧?跟这种人真的没什么好说,连责备都是多余的,她抱起变冷变硬的文欢,硬梆梆地扔下一句:“这个改天再说。”
“不,你一定得给我说清楚。”文室厉害起来,不光厉害,他想起了那个在他家门口唱歌的英俊少年……心思这样一转,就歪了。他的双眼充血,红得可怕。
这份小心思儿,龙琪怎能看不出来,她的怒火不由地升上来,恶狠狠地说:“你想知道真相?好吧,我告诉你。你还记得三年前,我们两个晚上回家,在巷子里遇上一群人……”
文室当然不会忘记。就是那次,让他对龙琪胆寒、生畏。
“那又怎么样?”
“怎么样?你不是在旁边瞧热闹吗?上帝是有眼的。他现在让你瞧瞧自己的热闹。”
文室一下脸色变得苍白,难道……对了,她那时正怀着文欢。其实他也知道,游自力三年前还是个毛头小子。──是我害了自己的孩子?
“我不是……我不是瞧热闹,我其实……”他嘴唇哆嗦着,不知该怎么解释。他那时,是有一点点的瞧热闹的心态,但更多的,是被吓呆了。
龙琪看着他,莫名地,心里突然冒出一股沮丧来。──自己明明买的就是一把漏勺,干吗非要当瓢使?五斤的秤压上十斤,那是逆天。
她泄气了,淡淡地,“算了,我没怪你。”
这话更伤人。
文室在龙琪的悲天悯人的眼神下无所遁形,“我跟你离婚。”
他脱口而出。──这也是惟一的路了,离开这个婚姻,离开她,也就离开了段惊心事。文欢这条命,让他恐惧。
“什么?”龙琪愣了一下后,点了点头,“好吧。”抱着文欢走了。
“什么?你要跟他离婚?”这个消息对于刘雪花,太过突然。那时,她已经跟了龙琪两年了。
“怎么?”龙琪对对方的过激反应表示不理解。
刘雪花看着她的这位老板,一时之间不知从何说起,她是过来人,她太明白这里边的水深水浅。婚,是那么好离的吗?在上个世纪80年代初,离婚就算不是惊天动地,也是惊世骇俗。
她想了半天后,说:“不妥──”
“哪里不合适吗?”刘雪花知谙人情世故,龙琪有很多事,都愿意求教于她。
“我们,不容易呀!”刘雪花感慨,那时的个体户能生存下来的确是很艰难的。她又进一步说明,“现在不能后院起火,人言可畏呀。”
龙琪默然。
人的舌头既软又没骨,但它可以敲断人的脊梁骨。汉人嘴上的功夫,她早已领教了。
“可是,他要离的。”
刘雪花摇头,“你要时时记住,咱们是女人。”
“女人怎么啦?”龙琪反感。
刘雪花见这家伙又犟上了,笑一笑,意味深长地,“男人夏天可以光膀子,人们顶多说他个没教养;女人要是光了膀子,人们会说什么?”
龙琪默然。男女之间,是不可能绝对平等的。从天然构造,从意识形态。
“女人不能光着身子……”刘雪花将话题慢慢地切入,“所以说,男人如衣裳,女人不能没有这件衣裳。这衣裳可避寒,可遮羞,可增色,可抬高身份。”
龙琪听得心惊,这份见解,可是书本上没有的。该好好品味一番。
刘雪花越说越深入,“现在,文室就是你是最好的衣裳,虽然款式差点,可他属名牌正宗,料子不坏,作工也还是好的。干吗要丢了他呢?知道吗?离婚,等于是换衣裳,而且是当众扒光了换……”
这话警醒龙琪,她现在正处上升阶段,要树立的是正面健康的公众形象,有一个美满的家庭是十分必要的。文室职业正当,口碑又好,也能算得上是件品牌,除了她自己觉得不舒服以外。
“我明白了。”她说。
“那文室那边……”刘雪花认为应该趁热打铁,断了对方那份念想。
龙琪也觉得是。“你出面把他约出来。最好是明天,地点定在……”
“怎么去那里?”刘雪花诧异。
“放心,我有我的道理。”龙琪说着,想了想,又道,“要做,就做狠一点,一次解决。”
第二天,文室在单位接到刘雪花的电话。
对刘雪花,他并不陌生,在他印象中,这个女人咋咋呼呼好出尖揽事。这种女人他作片警几年中,见多了,没文化、浅薄、恶俗……他压根儿就没往心里去。坦坦然就去了,打了个招呼后,便装着一心一意看山那边的风景。
龙琪选的这地方也奇怪,是醉昏崖顶有名的向阳坡,山上苍松翠柏,蔚然深秀,缕缕岫烟从对面岩洞里逸出来,谷中终年浮着袅袅白云,向下望去,隐约可见小溪、野花、怪石……
“你真的想离婚?”
安排好一切后,刘雪花退到一边,龙琪盯着文室问。
文室料到对方跟他谈的就是这事,口气强硬地:“文欢不是我的,你骗我。”
龙琪听他到了这一点,还毫不为文欢的死歉疚,反倒一味替自己辩护,气极反笑,笑着,阴森森地说:“所以,你不给他药吃,故意耽搁时间,令他送了命……”
这话让文室从心底打了个冷战,若说当初他是存了心的叫文欢死,这不是真的,但他潜意识中的确有一线放任自流的念头,而且当时急怒攻心,气晕了头。无论怎么,一条人命折在他手上,这是不争的事实。
龙琪接过刘雪花手中一份病历,“这是文欢当天看病的纪录,这里边表明,你知道他得的是什么病,你还给他开过药,但,你没按医嘱给他打针,也没给他吃药。你是警察,你应该知道这么做的性质……”
──这么做的性质至少是过失杀人。天哪!山风,轰隆隆地从文室耳边掠过,他想像着自己蹲大狱、丢工作、身败名裂……
“不!”他从臆想中清醒过来后吼道,“不,文欢是我儿子!”
一般而言,对中国人,儿女就是自家的私有财产。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父母就有处置权。所以文欢就算因他失误而死,他也大可不必承担责任。道义的,和法律的。
倒是反应挺快的,龙琪见他用这个委过,心底发出一丝冷笑,“不,文欢不是你的亲生儿子。”
“不,他是!”文室几乎是吼着。
“他是?难道我记错了?”龙琪脸上浮起一层嘲弄。颠倒黑白,翻转是非,混淆真假,就是这么容易。
“是你记错了,文欢他,的确是我儿子。”文室彻底投降。
龙琪冷笑,像猫扑住鼠一样,“那,离婚的事,你看什么时候方便?”
文室这时才转过弯来,对方原来是不想跟他离婚。摸清这个底牌,他就牛了起来。
“我要离。”
“行,看看脚下。”龙琪淡淡地。
文室听话地攀着护栏往下看,谷底冒起一团团的白云,迷雾一样层层滚涌,心里不由一惊,“你想怎么样?”
龙琪慢慢地说:“要么,你跳下去;要么,乖乖做我的丈夫。”
“啊……你要杀人!”文室用了好一会子,才明白自己没听错。
龙琪微笑着靠近他一步,“我给你五分钟的时间──”
文室看着龙琪的笑容,肝胆俱裂,他的老婆是什么人他很清楚,放在古代,她就是那种“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狂徒。她怎么迅速发家的,他也略知一二。他惹不起她。不光惹不起,他现在躲都躲不掉。
“我死在这里,你会说不清的。”他说。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