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机变
“心虚方能听得进良言,腹空才能吃得下美食。”乔烟眉揉着手腕。
真是一副好口才,一点也不次于龙琪,真是物以类聚。小方想。
“为什么要去看程淑惠?”他咬定了这个问题。
“我高兴!”这个回答就算不是标准答案,也足已过关了。
“我刚才救过你的命呢!”这算是套近乎吗?
“那不如说是我给你机会做英雄呢!英雄,几百年才出一个。”可惜这一个并不领情。
“你口才不错嘛。到底是医生,嘴巴养护得好。”小方真的是不能不佩服。
“口才与嘴巴无关,与大脑有关。否则,茶壶怎么不会说话?”
小方笑了,但他说出的话却不可笑,“怪不得庄竞之喜欢你,以他的品位和身份,你居然能晋身为他的红颜知己,本事不小啊!可你为什么要做第三者,做有妇之夫的情人,弄得人家家破人亡?你还好意思去看程淑惠?你怎么面对她?”
小方的话显然没有在乔烟眉那里收到预期的效果,对方低着头,半晌,幽幽地叹息一声,“这草地真绿啊,绿得叫人心碎。为什么美丽的东西反叫人心碎?”
这算什么回答呢?小方看着她,这也是个硬角色。不如干脆摊牌──
“乔烟眉,庄竞之患有艾滋病,是吗?”
一句话,石破天惊。
乔烟眉吃惊地抬头,小方英俊的脸在秋阳杲杲中更显个性。他是神探,这可不是浪得虚名。
“一年前,庄竞之去泰国谈生意,传染上艾滋病,回国后他惊恐万状,半年前他遇上了你,你用药物为他暂时控制住了病情,但无法根除。而且更为不幸的是,他得病的事被某人知道,他遭到恶意敲诈,公司的资金大部分流失……庄竞之面临着身败名裂的危险。所以,他想死,否则他将死得很难看,而且会令整个家族蒙羞。于是他想起一种自杀性质的死,这件事上,你帮了他,是吗?”
乔烟眉的脸色渐趋平静。
“所以,当晚程淑惠冲进宴会时,你跟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能引起她杀机的话……”
小方盯着乔烟眉,“这就是你为什么会去看程淑惠的全部原因。因为她完全被蒙在鼓里,无意做了‘杀手’,你内疚。”
乔烟眉皱着眉头,“这个案子对于你,是在逮耗子?捉鱼?还是扑蝴蝶?”
“我只是想告诉你,法律,是不可欺的。”
乔烟眉冷笑,“未必。”
“你知道吗?你在藐视法律的威严。你口口声声说你是医生,但你却在帮别人死,这也是你该做的吗?”
“死生有命。让一个安心地去死,正是医生的职责。这世上还有什么比死得安心更难得的呢?这说明死者懂得尊重自己,更懂得尊重生命。”
“巧言令色!”小方喝斥。
乔烟眉不在乎对方的态度,淡淡地说道:“太阳普照大地,但也有背阴的死角。它就像你所要维护的法律,听起来威严神圣,其实,有好多的罪恶它根本惩罚不到。方神探,法律是不公平的,只有死亡才是公平的,对于每一个人,它都会给同样的机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小方沉吟,她说的未尝没有道理。
“你走吧。”
看着对方的背影,小方想自己除了速成一张厚脸皮之外,是不是应该像《九品芝麻官》中的周星驰那样,先去练一副好口才出来。
第三章
程淑惠见到乔烟眉,非常吃惊。“你怎么来啦?”
一问完就开始痛骂,什么狐狸精、不得好死的第三者,总之所有的难听话都让她说出来了。她一定是想起了丈夫生前的那些个红红绿绿莺莺燕燕袅袅婷婷们了,于是便将所有的气全撒在了乔烟眉头上。
乔烟眉却只是笑了笑,一直等庄淑惠骂够。旁边的狱警也没过来阻拦,庄美容也是警察,那他的母亲总是可以得到一点宽大吧!
庄淑惠骂累了,双眼瞪着乔烟眉,“你倒是脾气好。”
“我脾气不好。”乔烟眉更正。
“那你不生气?”庄淑惠冷笑,“如果换作是我,我一定会以牙还牙。”
“对我们医生而言,为病人开出最好的药方是一种天职,但对于病人来说,无论是良药还是毒药,只要没吃进肚子里,就不会起任何作用。”
程淑惠出身名门,本人也很有点天分,她马上就明白对方的意思──不论好话坏话,只要不往心里去,就不会对人有影响!
明白了后程淑惠心中涌起一股对乔烟眉的羡慕,她才多大啊,就这么想得开,一个普通人能想得开比佛家悟“禅”还难。有人用一辈子的功夫也未必能做到“想得开”。可她还那么年轻,头发还是那么柔软,皮肤还是那么光洁,眼睛还是那么明亮。
想得开,是福,早想开一天,早有福一天。
“你多大了?”程淑惠问。
不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乔烟眉却在沉吟,“这个……”
“我没必要告诉你吧!”最后,她干脆拒绝。
庄淑惠的脸色一沉,没有人敢这么对她无礼。“你会遭到报应的。”她愤怒地威胁道。
“我想我已经遭到了。”乔烟眉深深地盯着程淑惠的眼,“今天我在马路上差点被撞死。”
“你什么意思?”程淑惠的脸色变了。
“你明白。”
程淑惠沉默片刻后笑了,“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我们庄家的钱,是一角一分也不会给你,你劝你赶快死了这条心吧。“
“这个你不用操心,该我得的钱,庄竞之他早已付清了。”
“你!”程淑惠一脸的愤怒,“你们这对狗男女……”
“我希望你动动脑筋,但不要动歪脑筋。”乔烟眉微笑,“你丈夫他付给我的是药资。”
“药资?什么药资?春药?”程淑惠一脸的怨毒,如果眼光能杀人,乔烟眉已经死了一万次了。
乔烟眉没死,她摇摇头,有些人真的是无可救药。她解释说──她用得着这么耐心吗?她想──“不是春药,没那么香艳,不过这个药很特别,是治疗──”
乔烟眉说着将话头掐住,像猫捉鼠一样居高临下地看着程淑惠,“你应该知道是治疗什么的。”
很奇怪地,程淑惠脸上现出一种恐惧,“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你已经做了。”
程淑惠盯着她,“你就像一个女巫,这要在过去,是会被绑在木桩上烧死的。”
“该死的人,不是我。”
“那是谁?”
“杀人者死!”
“你说什么?”程淑惠尖叫起来。这个反应似乎过于激烈了。
乔烟眉微笑,“你怕啦?你心虚啦?为什么?”
程淑惠渐渐平静下来,“你来找我做什么?说!”
“奉你丈夫之命给你治病,你不是有老寒腿吗?”
“你不觉得太迟了吗?”
“是太迟了,可我不能来得太早了,因为……”
“因为什么?”程淑惠抢着问。
“因为这之前我若去找你,你肯接受治疗吗?”
程淑惠吸了口冷气,她被问住了。显然,如果乔烟眉敢去找她,一定会被她骂个狗血喷头。──人有时候,是被自己误了。聪明者自误,刚愎愚顽者更是自误。
“那你认为我现在就肯让你治疗吗?”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答应了别人的,我一定要做到。”乔烟眉慢慢地说,眼神很冷很可怕。
程淑惠盯着她,两人正对峙着。有人走了进来,乔烟眉和程淑惠同时站了起来,一个叫“龙总”,一个叫“师妹”。显然是龙琪来了。
就在龙琪走入看守所的那一刻,小方进了文室的单位。
小方在从窗户上就看到一位50多岁的女同志安然地坐在办公室里看着一本书,一缕夕阳洒在她身上,生出一种家居感的温馨。──只有上了年纪的女人才能调制出这种感觉。她们的皱纹,她们的阅历,她们的母性,就像一壶贮存经年的老酒,在某一个时刻,自然而然地散发出一种醇香……小方很喜欢这种氛围,他推开门,办公室里静悄悄地,只有嘀哒、嘀哒的钟声,小方下意识地看了看挂在墙上的表,原来已经5点了,他跟乔烟眉在公园耽搁了不少时间。
“你好!”他向对方欠了欠身。
那女同志抬头,看到一个穿着警服的陌生的年轻人,她的脸竟然有点红了,仓促地点点头,“好好,都好。”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中的书迅速合上,马上又封面朝下反扣住,仿佛觉得不够,又拉过一张报纸遮住。
其实小方已经看到了那本书的书名,也明白了她因何而脸红,因为她看的是琼瑶女士的一本小说《心有千千结》。
琼瑶女士是位言情小说家,她的书曾风靡了一大批的少男少女,所以在人们心中,她的小说应该是由纯情浪漫的少年人看的,而不是让一个50多岁的人着迷的。其实,这个想法是片面的,对于女人,琼瑶永远是一个美丽的安慰与梦想,不管这个女人年龄有多大,在现实中多么不得志,只要捧起琼瑶的故事,她就会感到世界还是可爱的,人生还是有希望的。
女人天生爱作梦。
小方暗暗地笑了,他理解,人活着总得有个念想不是?肯做梦那是好事,不论脚下的路有多难,梦想就像一盏灯,会让你活得明白。也许那个梦永远也不会实现,但追梦的过程,就是快乐的旅程。
“同志,你有事?”那女同志一副大嗓门,也就短短几秒,她脸色就平静如常了,小方脸上的笑容,就像言情剧中漂亮温柔的男主角,让她感到十分妥贴。
小方点点头,自己拉一把椅子坐下,四下里看着,“你们这办公环境不错。”
“那还用说,我们这是先进派出所,年年都是。”女同志自豪地。
小方这时才听出她一口的东北腔。那几年正是相声式微小品风行,赵本山潘长江黄宏咆哮全国,闹得东北话都快成第二国语了,连小朋友都会两句“你叫海南岛,俺叫少林寺”。不过东北人性子好,爽快,说话办事嘎崩溜脆,直来直去。
“您是东北人?”小方问。
“可不是咋地,俺爹打老以前是长白山上挖老山参的,我是他老闺女,参军走的时候,老爷子哭呢,一辈子没哭过,也就为我掉了几滴泪,可惜,他临了咽气也没见上我一面,那会不是正大炼钢铁嘛,我回不去呀!对,大兄弟你也是东北人?”一扯就扯老远去了,莫非这也是东北女人的特性?
“不是。”小方摇头。
“噢!”东北大姐多少有点失望。“那你,找我有事?”
小方点头,“了解点情况。”
“那你可算是问对人了,我在这里将近三十年了,明年就要退休了,这一片的情况我熟。对了,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姓李,叫李秀娟,文革时曾改名为李卫红,文革完了,我那名儿也就完成它的历史使命了,就又改回来了。秀娟这名儿是我爹取的。你贵姓呢?”
“我姓方,市刑警队的。”
“刑警队的?”李秀娟盯着小方,“怪面熟的,见过,肯定见过。”
“见过,咱们系统每年元旦春节不是都要开联欢会吗,一个桌上吃过饭也说不定。”
“想起来了,去年春节你还上台讲过话呢,你说,是不是你?”
小方微笑,“是。”
“刑警队的找我,肯定是大事,你问吧,我们所可是先进集体,年年先进,我一定配合。”
小方想了想,干脆开门见山,“你跟文室也是多年的同事了吧?”
“文室?”李秀娟一听这个名字,一脸的恍然大悟状,“他死了,你怀疑他……”
不愧是干了三十年的老警察,一下就听出味儿来了。
小方不置可否。李秀娟于是打开了话匣子,“要说这文室,人挺好的,老实,勤快。别的不说,老以前没暖气生炉子取暖那会儿,每天都是他第一个早早来了生好火,烧好水,打扫了办公室,等大家伙儿来了,一切都是现成的,多好的一个同志,还不抽烟不喝酒,少见。可就有一样,抠门。小气得要命。以前吧,还好,不太显,尤其是这些年,一年四季自己从不买件衣服,脱上脱下就那身警服,我说他是老虎下山一张皮,警察也得有点个人时间不是?他可不听,而且同事结婚、小孩过满月,他也从来不随大流凑个份子,当然,请客送礼咱不提倡,可是人情往来总不能少吧,又不是在真空里。他就不。我没少劝他,他却说,大姐,婚我早结了,孩子呢,我又没有,别人结婚生孩子我上礼凑份子,那不是光出不进捞不回来了吗?听听这话说的。“
“等等,你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小方突然打断李秀娟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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