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机变
“她是想知道你们有没有拥抱、接吻、上床。”杨小玉说话总是横冲直撞,有时实在让人难堪。
“我倒真希望有过。”龙琪苦笑。
这么说就是没有喽!乔烟眉似乎更失望,她居然追着问,“你,不想吗?”
她是医生,尽管看上去人比较文雅,但对有些生理问题,总归是想得比较直白。
龙琪苦笑,“自力当时才17岁。”
“哦!”乔烟眉和杨小玉同时心领神会──不是不想,是瓜还没熟。
龙琪看看这年轻的一代,有点哭笑不得地说:“你们还年轻,等再过些年就会明白──人与人之间,相信比相爱更难得。”
“那你们当初又为什么会分开?”乔烟眉问。
“为什么?”龙琪喃喃自语,“我也想知道为什么?这些年来我一直在问自己,然后有一天在吃饭时我突然顿悟──我原来是一个人,不是神。”
我是人,不是神。是人就会有办不到的事,有达不到的目的。人不是万能的,不管你是什么人。所以老百姓常说: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
乔烟眉明白,她也是人,一个普通人,一个常常充满希望却又常常失望以至于绝望的人。
她轻轻地说:“我其实是一个很现实的人,因为我出生在一个医生世家,每天面对的都是活生生的生老病死,没有半点浪漫可言。虽然也在书上看过那种生死相随的爱情,但我还是不相信,两年前我见了他,没想到一个男人会那样痴情,会那么长久地惦记着一个女人。所以我开始有点相信了。”
杨小玉这时插了一嘴,“可惜呀,这个笨蛋爱错了对象,自古多情空余恨。所以活该他倒霉受罪。”
龙琪闻言一震,她的脸上,浮上一种无以医治的伤感。──心病难医!
她摇了摇头,“不,小乔,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其实……算了。”
乔烟眉看着她的伤感,暗暗掐了一下杨小玉,“你成心。”
“我就是成心的。不让她痛,她就记不住这个教训。”
“记住又怎样?”
“如果还有机会爱一次,她就不会轻易放弃。”
“还有下一次吗?”
“爱情是一种命运,轮得到谁,轮不到谁,皆有定数。”
乔烟眉听得这话,不由心里一动,没来由地想到了小方,她看着杨小玉,对方显然跟她动得是同一副心肠,于是两人心照不宣地一乐。龙琪却没有听到那两人的嘀咕,也许是想缓冲一下那份难以平静的心绪,她站起来,走入花丛深处,其时,月上中天,清辉皓然如积水空明,花影如菱荇浮动,花园在空中,风来影动,恍然应了一句诗──海上有仙山,人在虚无缥缈间……
良辰美景奈何天!
奈何!上天在创造了美景的同时又生出了多少的无可奈何?
……
“喂,老眉毛,你刚才给她扎的那一针,到底是治什么病的?”杨小玉开口问道。
乔烟眉很吃惊,“怎么?你每天跟着她,你会不知道?”
杨小玉耸耸肩,“废话,我又不是医生。”
乔烟眉微微一笑,接着又叹了口气,故作深沉,一言不发。
“有屁快放,小心憋着。”
乔烟眉还是不说话。
杨小玉这下急了,“到底什么病?很严重?没药可救?”
乔烟眉笑了,“瞧你急的,告诉你,不是什么大病,而且呢,药特别好找,遍地都是。”
杨小玉被对方说得心痒痒,“遍地都是?那是什么药?”
乔烟眉眼睛转了转,“你说,咱们中国最不缺的是什么?”
“最不缺的是什么?是土地,我们国家地大物博……”
“得得得,拉倒吧,谁要你背地理课本,想点实用的。”
“实用的?”杨小玉皱着眉头,使劲琢磨,但还是想不出来,“得,你告诉我吧,算我笨,行不行?”
乔烟眉笑意闪烁,“说你笨你还真笨,咱们国家最不缺的是人!”
噢!杨小玉开窍了。
乔烟眉意味深长地:“咱们十几亿人口,除了女人,就是男人……”
“你的意思是说……给她找个男人?”杨小玉笑。
“她阴阳失调,所以导致心烦失眠。”乔烟眉笑一笑,故意压低声音,“至于怎么治,那就看你的了。”
“哇,看不出你一付仙女下凡的清纯样子,说起话来这么赤裸裸的。”杨小玉大笑起来。
“我是医生。”乔烟眉腰一挺,“医生要讲科学,科学的终极目的则是追求真理,而真理呢,就是赤裸裸的。”
杨小玉笑,“好,我喜欢。不过──”
她到这儿转了个弯,看着乔烟眉,“你能看出别人的病,却看不出自己的病。”
乔烟眉脸色有点变,“我有什么病了?”
“心病,”杨小玉轻轻地,意味深长地,“有一个死结,打在你心里。所以,你不快乐。如果你不解开它,你永远也不会有快乐。”
乔烟眉沉默。眼神变得凄迷。
杨小玉继续说:“为什么不为自己治一治。”
乔烟眉说:“医不自治。”
“不,”杨小玉摇头,“这种病,除了自己,谁也帮不了你。”
乔烟眉叹了口气,“行,别说我了,你不也有个心病?”
“我?”杨小玉见对方的矛头突然指向自己。
乔烟眉眼神一闪,掠过一丝杀气,“告诉我,你隐姓埋名潜伏在龙琪身边到底想做什么?”
杨小玉脸色顿时为之一变,“少管闲事,小心我杀了你!”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生与死,是老天爷定的。”
“人定胜天。”
“那你干吗还不动手?”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还是你先说吧,否则你就没机会了。”乔烟眉压低声。
“怎么着,莫非你还想动手不成?我可是正宗的少林弟子。”杨小玉虚张声势。
乔烟眉笑,“算了吧你这个笨蛋,你还装呢,你的底细连我都看出来了,龙王爷她能看不出来?她是什么人,她眼里能揉得下沙子?”
“那你说,她既然看出来了,为什么还要把我留下?”
“你不是同性恋吗?”
“放屁!”杨小玉突然动手扭住乔烟眉的胳膊,“你可以污辱我,但决不许你污辱她。”
这么忠心耿耿?“好,算我错了,你快放手,胳膊都要断了。”
杨小玉松开手,乔烟眉揉着胳膊,“该死的杨小玉,你还真动手,小心我揭了你的画皮。”
“画皮后面的我更美丽。”月光下的她风姿俏丽,俨然一尊英姿楚楚的狩猎女神。
“算了吧……”乔烟眉正要说点什么,龙琪走过来。
“你们俩在嘀咕什么?”
“随便聊聊,小乔说她按摩技术很好,今天晚上她要免费为咱俩按摩,对吧。”杨小玉揉着手腕说。
“是,是,没错。”乔烟眉一叠连声地答应着。说完,想起什么似地,“对了,下午有个男人去医院看我,他是……”
“他叫扈平,是自力的朋友,专门回来赶这场接力赛的。”龙琪说。
“你以前认识他?”乔烟眉问。
龙琪摇头,“自力跟我提过,半个月前扈平在法国给我发过一个传真。”
“那你就能决定相信他?”
“我知道一点他的过去,他的履历表明,他不太像是个好人。所以我才相信他。”
乔烟眉苦笑。
──好人是不值得的相信的,在这个年头。
在这个年头,好人无非有两种,其一,是无能;其二,欺世盗名。
然而,德行的实施需要一种能力的支持;德行是沉默的。不具备这两点的所谓好人,怎么可以算得上是“好人”?
行善事居善名,那是一笔另类“生意”。名与财的等价互换。已经与“好”与关。
以此类推,扈平看上去不像好人,说不定就是好人。
这就是纷繁世相之下的真实,要看清这个底蕴,那真得有一双慧眼。
“行了,我们也该休息了,明天还有一场好戏要演。”杨小玉笑着张罗。
“可是,这戏一开场,我们可就没有退路了,是生存还是毁灭,就由不得我们了。”乔烟眉神色突然凝重起来,她看着龙琪,“尤其是你,倾家荡产、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或者还会带累家人……”
话没说完,杨小玉乐了,“得得得,别耸人听闻了,哪有那么严重。就算是,也不用吓成那样。走,我饿了,先吃点儿饭,再洗个澡。”
她是个大而化之的人,就算天塌下来也不放在心上。
龙琪也笑了,问乔烟眉,“你的按摩技术真的很好吗?我们先去吃饭然后去洗个澡,你给我俩按摩按摩。走!”
有什么大不了,就算明天还有更坏的消息,今天不也一样得吃饭洗澡吗?得快乐时且快乐,预支痛苦,就意味着你会有双重痛苦,划不来的。
※※※※※※
第六天
(一)
小方半梦半醒,听得耳边有呼呼的风声,又有玻璃的破裂声,但却是柔柔的软软的,他就在一种柔软之中升腾、下坠,好像是在突破某种极限,又好像是在真空中无力地挣扎……
“我怎么了?”他想要接触到一块坚硬的土地,或一堵坚韧的墙壁,甚至一棵树,一朵花,他想要那种实实在在的感觉,但,没有,他在一个黑洞中飘浮,漆黑漆黑的,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而现在,好像也已经不存在。天在哪里?地呢?他陷入了远古洪荒朝代的混沌浑噩中……
突然,他在急速地下降,像一颗流星,从生命的天幕上被摘下扔进了茫茫然的宇宙……无比渺小地无比虚弱地坠落着,真的是在坠落,坠落到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也不知坠落了多久,好像是一生一世,好像是无穷无尽,终于,耳边“哐”一声巨响,他被摔在一个坚硬的东西上,天哪,他终于摸到地面了,他一阵欣喜,但乐极生悲,又晕过去了。
又不知睡了多久,他醒过来。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摸摸自己的身子下边是什么。还好硬硬的,不,不光是硬硬的,还软软的、滑滑的,到底是什么?他睁开眼,看到的是一“拢”帐子,为什么叫一“拢”?因为那帐子就像烟雾一样,淡青色,飘飘渺渺,恍若山间的孤云出岫,又像傍晚农舍依依的炊烟,那么不可触的东西,只用一根绯红色的丝绦款款轻系,就合成了一“拢”。
他再透过沙帐向外看,目之所触,雕梁画栋,古色古香,对面的轩窗下,放着一支古朴的紫檀花架,上设一玉色瓷瓶,镌缕着淡青色的釉纹,瓶内插着几枝桃花,淡白轻红,煞是动人。花架旁是一个雅致的梳妆台,上面放着些胭脂花粉,珠钏玉钿,正面墙上挂着一只宝剑,显然是用了很久的一把剑,剑鞘都有点落色,剑柄都已生锈,但那种森森剑气,却透过剑鞘强劲地向外吹拂。门上挂着珠帘,风动珠摇,璀璨生辉,琳琳成韵。
这是什么地方?
小方想起来看个究竟,但浑身发软,闭了闭眼再看自己身上盖的,却是清光内蕴的贡锦,桃红底子上绣暗红色团花,喜气盈盈,富贵逼人,一呼一吸间,竟有一股幽香直入肺腑。
这分明是一个古代女子的闺房。他大吃一惊,翻身起来,掀开珠帘走到外间,迎面是一个大大的书案,上列文房四宝,一角堆着公文和信函,小方走过去,凭他的古玩知识,发觉砚是端砚,墨是徽墨,笔是湖笔,都是上好的珍品。连那笔架、镇纸,也无一不是好的。书架上一迭迭线装书井然有序,纸香淡淡;墙上挂着一幅字画,山水烟云气象万千,看来这位屋子的主人颇为好学。门边,伏一青铜宝鼎,自孔窍中吐出袅袅轻烟,芬芳馥郁。庭外,芭蕉冉冉,竹叶青青,夭李妖桃,绿瘦红肥,生机盎然。这是什么地方?小方越看越心惊。他回过身,竟看到对面墙壁之内,嵌着一面大大的铜镜,镜中有一个少年,俨然电影中的古代佳公子,白衣翩翩,眉目清扬。
“你是谁?”小方问。
对方嘴唇翕忽,却无声,小方疑惑,伸手摸摸脸,对方也伸手摸摸脸,小方挠挠头,对方也做了个相同的动作,小方这才明白,镜中人原来就是自己。再一看身上,他竟然穿着白色的丝袍,腰间系一根极罕见的紫玉带,头上堆着盘云髻,俨然是古人装束。
他心内大骇──怎么回事?
“来人哪,有没有人在?谁在这里?”小方扯着嗓子大喊。
从旁边一个小偏门中出来一个垂髫少女,淡紫衫儿,腰间系一杏黄丝带,清光似水的圆脸上脂粉不施,只在乌黑的发间插了一支碧玉簪。
“小王爷,您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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