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机变
元贞还是摇头,“不行,你们东方家就你一个独苗,不要说我不能叫你去,就是皇帝陛下也不会答应。”
“这个理由不够好。”小方反驳说,“难道北上大军的将士中就再没有独苗了吗?人家不是爹生娘养的?难道就我尊贵?”
元贞微笑,“刚才我们的话你也听说了,此番北上凶多吉少。”
“那你们呢?”
“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元贞有点含糊其词。
“好了元康,快给其他师姑敬酒,要不要北上,下来再说。”东方王爷发话了。
小方一听,心念一动,对呀,我可以偷偷去。
这样一想,便兴致勃勃地那几个“师姑”敬酒。桌上的气氛活跃起来,大家谈天说地,小方逐一看着她们,不由想起老是被人提起的安若素,十分渴望一见,便大声元贞问道:“我师傅她……明天一定回来吗?”
话音刚落,那几个连同王爷夫人全笑了。尤其是索真真笑得更厉害。
“若素有你这样痴心的徒弟,也不枉了。”她说。
小方的脸红了,“不是,这个……”
元贞笑此时笑着摆摆手,“放心吧元康,若素她明天一定会回来。她从不爽约。”
小方也笑了,今晚见到这几位人中龙凤,他已惊诧不已,不知道明天的安若素又会给他一个什么样的惊喜。──女人,是最会变戏法的人。
酒过三巡,食过五味,王爷举杯,满座肃静。
“各位,正值春和景明,元大人等又要北上御敌,本王略备水酒,一则赏此良辰美景,二则也为各位饯行,话短情长,请大家放开海量,大碗喝酒,大块朵颐,此刻尽兴,他日定能直捣敌巢,凯旋而归!来,大家举杯,愿我大唐国祚绵长,福泽久远,繁荣富强,蒸蒸日上,四海归心,天下臣服!”
本来是刚入席的一番致酒词,屡屡因为客人的喧宾夺主而押后,这一刻王爷总算瞅了个话缝儿,赶快起身表现一番。他老人家气入丹田,金声玉振,虎啸龙吟,听得直让人血脉贲张,厅内如煮沸的油又加了一瓢水,烈焰蒸腾,火爆喧闹。
“干杯!”
“愿他日直捣敌巢,捷报频传,愿我大唐国祚绵长,福泽久远,国势繁荣,蒸蒸日上,四海归心,天下臣服!”众人离座一起欢呼。
今日厅内摆了两张高桌,一桌是元贞姐妹及王爷一家三口,另一桌则是元贞们带来的丫头亲兵,她们的情绪更亢奋,嗓门更大,阵阵声浪几乎要将屋顶掀翻了,只见整座大厅珠翠辉煌环佩叮咚裙带招摇。
管家趁此撤下残席,换上新馔,又带上两列舞伎,打头的两位姑娘,一着绯红衣衫,一着碧绿衫儿,两人在中间的空地上一个抚琴而歌,一个随歌起舞,琴声柔柔缓缓哀涩清绵,如铺开的一幅浅浅背景,只衬得那歌声如裂帛,宛转滑烈;舞呈天魔态,婆娑摇漾。曲到中间,其他的舞娘都加入进来,只见满厅花枝招展,香氛四散……
王爷又叫过管家耳语几句,少顷,只听一声巨响,一团烟花当空爆开,五色斑斓,彩云奔流,接着又是数朵烟花升空,七彩色流一层层一叠叠滚涌奔腾波澜壮阔,明明灭灭,虚虚实实,辉煌璀璨,便如繁花锦簇绚丽多姿的的海市蜃楼……
斯时斯景,将一个积百年官威的缙绅世家的豪阔气势显露无疑,这般良辰美景,小方不要说是见过,连梦中也没梦到过。他不由地深陷其中,享受着,快乐着,并有八九分的心思认定自己就是东方元康了。
──他本姓方,现在又是姓东方,只错一字,莫非……是天意?
第七天
(一)
客散主人安。
入夜,小方在他的“新家”睡着了。睡前,王爷和夫人过来安抚了一番,再加上温软的被褥,幽香的茵枕,让他一梦酣然。半夜醒来时,听得淅淅沥沥声,仿佛是下雨了。有道是春雨贵如油,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小方兴奋莫名,他想看看远古大唐的雨丝是否与20世纪的一样。他披衣起身,外间几个小丫头也都睡了,桌上的数枝烛火只剩下一枝,荧荧润润,小方走到门口又弯回来,为白丫春来掖好被角。小姑娘韶颜稚齿,睡态甚憨,还呢呢哝哝梦话不断。
小方笑了笑,推门走到廊下,春寒透幕,檐雨如绳。甬道上的鹅卵石被冲洗的溜光水滑光可鉴人,路两边细草铺毡,水珠万点如烟云交错,桃李不言,落红糁地,芭蕉翠竹绿意更浓,蔚然深秀。
真似一幅幽雅的水墨丹青!
小方一时感激起上苍来,把他送到这么一个意境渺远的地方,如诗如画如梦如幻……
他走下台阶,站在雨中,珠雨如线,清凉爽滑,庭中放眼,只听得琮琮而鸣,像是水流声,他遁声而去,来到后院,见一道飞瀑自假山泻下,清水白沙,潇潇扬洒,周边是玉砌雕栏,一簇嫣红的芙蓉俏立在水边……
他站立良久,觉得有些冷,遂走上游廊,想回去再睡一会儿,又丢不下这雨润如酥,不禁回首望去,只见远远近近楼宇连亘,亭台曲沼错落,古槐梧桐参空合抱,枝叶浓昏,荫翳天日,青青的苍苔沾在高高的廊柱上,王侯之家的深沉气度隐隐然向处渗透。
这一切,都属于我了!小方再一次地这样想着,总觉得眼前的一切来得太过突然简直像个梦,却又比梦真实,唉,既来之,则安之,随遇而安吧。这样想着,他返回房中睡了。但,怎么也睡不踏实,脑中一会是元贞,一会是索真真,一会又是黄阿绣和贾亚男,这些人像走马灯一样,来来去去,最后,安若素的影子浮现,清晰而又真实……而耳中,又是一阵琐碎细小的声音──露珠滑过花瓣、草虫唧唧私语、清泉汩汩流溢、风吹木叶森森──听之似近,感之即远,神思摇曳,难以成眠,一直到天光大亮,才懵懂睡去。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黑妞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已在瞪着他了。
“为什么不早叫醒我?”他急切地问。如果他没记错,元贞她们此刻应该在沙场点兵了。
黑妞努起嘴,“是王爷和夫人让你多睡一会子的,小王爷这会又说我,我们作奴婢的常常是左右为难。”
俏丫头轻嗔薄怒,小方也就不说什么了,只是高喊道:“快点帮我穿衣服,我──”
“要到校场,去等师傅。”黑妞接着他的话头,“都准备好了,就等你呢。”
她招招手,白丫和春来端着铜盆拿着手巾梳子及粉盐进来,伺侯小方洗漱完,又摆开饭桌,青瓜、豆芽、腐乳、一碗粥、一碟饽饽。小方吃得很过瘾,吃完换好衣服,跟着黑妞坐上马车向校场而去。
一路上杂花生树,斑鸠啼飞,荠麦青青,沟渠潺潺,起早的农人已经在地里耕种了,黄牛黑驴忙忙碌碌。
走了大约一个时辰,听得轰隆隆的礼炮响,人流也开始多起来,三三两两扶老携幼,嘴里都议论着一件事──王师北上!
“对了黑妞,我爹……北靖王他既然是将门出身,有统兵之能,这次北上为什么不让他去?”小方想起一个浮在心中的疑惑。
黑妞沉吟片刻,“也许就因为他是将门出身,有统兵之能,所以不能去。”
“为什么?”小方纳了闷了。
“没有什么为什么,这就是政治。”
小方叹息。他明白。这是政治,也是国情。因为你能干,所以不能让你干;又因为你没才干,所以才让你干。
听上去简直就是绕口令,但想必每个中国人都能心知肚明。
“这个校场是御林军演兵的地方,占地一千余亩,地下有温泉,草地四季常青,校场西临渭水,东南两面是翠屏山,山顶积雪常年不化,山腰松柏成阵,山脚是层层桦杨枫柞及各色灌木,春夏两季野花含靥,各色杂陈,秋天枫叶如丹蔻,冬天郁郁葱葱。”黑妞边扶小方下车,边充当解说员。
尽管她话语如珠,校场的风光也的确是旖旎如画,但校场一的氛围却如秋老风寒,肃穆森严。校场已用围栏封闭,栏杆上有细绳吊着五色彩旗,迎风招拂。栏外钉子似地立着披尖执锐的哨兵,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铠甲鲜明,面目狰狞。离他们丈许,站着许多百姓,蜂攒蚁聚,成群结队,却不交头结耳,都静静站着,望着校场。
场内十万御林军整装待发,一个个身着戎装,护心镜、铁披肩寒光闪闪,头盔上的红缨耀眼生花。座下的铁骑亦是昴首挺胸,神骏非凡。他们都面向元帅点兵的高台,只听一声惊天动地的礼炮声后,十万貔貅齐声怒吼,杀声震天,战马长嘶,战鼓隆隆,引得远山林涛阵阵,木叶纷飞,渭水咆哮,惊涛拍岸……
黑妞跟护卫亮了一下王爷府的族徽,护卫做了个请的姿态势就让他们俩人进去了,黑妞一直把小方带到元贞封帅拜印的高台上,找了个僻静的角落站下。刚站定,一个紫衣官员疾驰而来,一边策马一边高喊:“镇压北大元帅元贞接旨!”听其声竟是女声。
元大元帅今日黑甲金盔,英风凛凛,她看着颁旨官员上了高台,身形一欠:“元贞甲胄在身,不便行礼,请贾大人宣旨。”
小方这才看清来者原是贾亚男,她戴乌纱,著紫色官袍,上绣金龙出海,腰缠白玉带,足踏皂靴,威而不猛,严而有度,果然与昨夜的风情袅娜不同。只见她展开二尺黄绢,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北疆胡番作乱,狼烟四起,搅扰我边庭百姓生息作业,现封吏部尚书元贞为镇北大元帅,统领三军,安若素为先锋,黄阿绣为军师随元帅帐下参军议事,索真真为军需官,押送一应粮草辎重,供大军所用。众卿此次北上御敌,当一力敉平战乱,为我大唐增威,也令西域各族再不敢对我大唐有任何觊觎之心。凯旋之日,朕一定率满朝文武京师百姓十里长亭欢迎扫北大军。钦此!”
“元贞谢主隆恩,此次扫北定不负圣意,十万铁骑一到,让突厥丢盔弃甲,拱手来拜!”元贞接过圣旨,朗朗而答。
“元贞接印!”
元贞伸手接过大印。这时,高台边高高竖起几面蠹旗,其中一面明黄大旗绣着栲栳大的一个黑字“元”;旁边一面白旗,上绣一个红色的“安”字,一面黑旗,上绣一个金黄的“索”字,一面红旗,上绣一个“黄”字。四面大旗迎风招拂,猎猎作响。
又听得三声礼炮轰天而响,震耳欲聋,三军将领挥动兵器,吼声震天,裂石穿云。
“咦,若素怎么还不到?她这个先锋应该今日出发。”贾亚男问。
几个人正在说事,只听校场边一阵喧哗。元贞蹙眉,索真真厉声喝道:“王师点兵,三军肃静,何人大胆喧哗?”
问罢,吵闹声更大。一个校尉策马驱前禀报道:“是一群妇女在校场边闹事,吵吵着要见元帅。”
索真真冷笑:“大军未出京师就遭刁民滋扰,这些人无视天威,给我严惩不贷。”
“等等。”元贞止住盛怒的索真真,命令校尉说,“让她们进来。”又对索真真道,“她们是纳税者,为大军供粮供草,我们的一衣一物均来自民间,她们自然有权利见见元帅。”
刚说完,一群妇女拥到帅台之下,其中一个膀阔腰圆的妇女大声吼道:“敢问哪位是三军统领元贞大人?”
元贞站出来,“我就是。”
“果然是好风采。”那妇女喝彩道,“我叫刘月娥,以卖豆腐为生,丈夫是御林军的一个小统领,这次本来他所在的队伍应征北上,可他却对上司说他有家小要照顾,他放屁,他的家小就是我,我何曾要他照顾?他是贪生怕死,我不服这口气,古有木兰代父从军,今日我刘月娥欲代夫从军。元帅莫要说我是女子,元帅自己岂不也是女子?我从小推石碾磨豆腐,练得一身好力气……”刘月娥说着,展眼瞥见校场上兵器架上足有二百斤重的大弓,她甩开两只大脚片子,过去拿起弓掂了掂,拉开架式,猛一用力,一张弓便被她扯得如满月一般。场内将士均是好汉,也是英雄惜英雌,众人轰然喝彩,叫好连连。
刘月娥得了这个“利市”,十分得意,跑过去对元贞等人说道:“习得文武艺,售与帝王家。如今国家有事,我愿与大军共赴边关,冲锋陷阵。元贞大人,你就收下我吧。”
她一开口,与她一起来的众女子也齐吼道:“收下我们吧,我们都有一技之长,愿意御敌边关,为国出力!”其中有人吵吵自己父兄是镖局的镖师,武艺高强;有的嚷嚷自己是打铁的出身,一身好蛮力;有的甚至于声称自己是南山白眉道姑的弟子……
原来竟是这般情形。小方不由为这群女子叫好,又想看看元贞如何处置此事。只见元贞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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