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机变
“听说你是剑桥大学的?”
“没毕业,家里出事,就不念了。”
两个家伙像老朋友一样在花丛中的石凳上坐下,江远哲为乔烟眉拈掉一根沾在她衣襟上的草节。乔烟眉对他笑一笑。气氛似乎很融洽。其实就算是敌人,也用不着剑拔驽张,或者说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真正的敌人,只要利益一致,马上化敌为友。
所以,人一定要学会变脸。
“谢谢你。”乔烟眉突然说。──是谈条件的时候了吧。
江远哲笑得颇为古怪,“为什么谢我?”
“因为你一直在派人保护我。”
“不会吧,你肯定是我?”
“一直有人误会我,说我杀了不少人,其实,我只不过是个医生,根本就没有传说中那么厉害。有些人大概是哲少你替我杀的吧。我想除了哲少你,也没人敢搅这趟浑水,就算想搅,也没那本钱。”
“原来你知道啊。那为什么不辩解不告诉警察人不是你杀的呢?”
“第一我没证据;第二,以我如今的处境,披上道袍吓小鬼,何乐而不为。你说是不是?”
“原来你一直在利用我。”
“被人利用,说明你有用!”
江远哲苦笑,“看来我还得感谢你让我有实现自我价值的机会。”
“不,应该是我谢谢你。”乔烟眉灿然一笑,风情万种,“谢谢你一直派人跟着我。”
“的确,我一直跟着你,像一个痴情的男人迷恋自己深爱的情人,紧紧追随,永不放弃。”江远哲承认了。
乔烟眉听他如此说,嫣然一笑,“这个比喻倒挺新鲜。”
“因为乔小姐人就新鲜,简直像一颗水灵灵的草莓。”江远哲继续奉承。男人最心甘情愿拍的马屁,是给漂亮女人的。
乔烟眉自然喜上眉梢,“多谢。不过──”
她又说:“就是有点肉麻。”
这个急转弯令江远哲苦笑,“你权当是在吃麻辣火锅好了。”
乔烟眉微笑。
江远哲看形势大好,乘胜追击道:“既然这样,那你是不是该把那个东西交给我了?”
乔烟眉继续微笑,不语。她跟龙琪一样,知道在适当时候保持沉默会比语言更有效。
“乔姑娘,那个东西对你没用的。”江远哲强调。
“但对你有用!”乔烟眉看着江远哲。眼神是冷的。
对你有用,我就能掐把住你,让你听我的为我所用。此所谓有求则苦。
江远哲无奈,现官不如管着,谁掐把着你,你就得听谁的。
“好吧,我答应你,你把那个东西给了我,我还会一如既往地保护你。”
“可能吗?蚌壳无珠,雄麝无香,孔雀无翎,价值会减半。”乔烟眉说。──匹夫无罪,怀璧有罪,罪在其璧,贵也在其璧。若去其璧,自然无罪却也无贵。这就叫福祸相依。
江远哲倒吸了一口气,乔烟眉比他想像的还要头脑清醒。
“看来你是不想拿出来喽?”
“我只是想保持永久的魅力。”乔烟眉笑得婉转,话也婉转。
“我没有多少耐心。”江远哲的话已经带有威胁。
“没关系,我碎一缸酒,你坏的却是一个酒厂,看谁更划不来。”
江远哲无奈地苦笑,“乔烟眉,你有种,真的,我很少见到像你这么有种的女人。”
“你错了。”乔烟眉微笑,“女人个个都有种,至少比男人有种。真的。”
江远哲则摇头,他不以为然。这个世界是男人的世界。
乔烟眉微微一笑,慢慢地说:“古人云夫为妻纲。也就是说,男人是天,女子为地。然而,天是虚的,地却是实的。所以天塌了有女娲娘娘,可若是地陷了,就真没得救了。”
江远哲沉默了,这个道理其实是很简单的,而往往听上去简单的道理总不为人所重视。但江远哲不能重视,因为他的对手就是一个女人。所以,他现在得重新审视面前这个女人。
“当然。” 乔烟眉又笑了,“你虽然是男人,但我对你的印象还是不错的。”
“是吗?”这句话倒让哲少吃惊了,他沉默半天后慢慢问道,“那这会不会是咱们即将合作的基础?”
“也许。”乔烟眉的话音中留有余地。
江远哲再次奇怪地盯着这个看上去娇滴滴弱不禁风的姑娘,“你是敢跟我江远哲谈条件的第一人,你真的一点都不怕我?”
乔烟眉迎着对方的目光,“如果在两年前,我或许会怕你,因为那时的我还没走过夜路,没见过鬼。现在不同了,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在看过了很多魑魅魍魉后,见怪不怪。”
江远哲苦笑,“看来孙猴子应该感谢太上老君才是,若没有炼丹炉中的三昧真火,何来他的火眼金眼。”
乔烟眉笑逐颜开,“命运给的毒,你权当是良药。你就有福了。”
“可你难道连死都不怕吗?”江远哲突然阴森森地问。
“想活,就不能怕死,怕死的人活不长,不怕死的人死不了。”乔烟眉淡淡地,“而且我死了,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
君不畏死,何以以死惧之。
江远哲苦笑,这世上最令人最头疼的就是连死都不怕的人。他点点头,突然意味深长地问:“你不怕死,可你就不怕我毁了你们乔家……”
乔烟眉笑了,“我们乔家占地十几亩,号称百草园,远近闻名。不要说里面八卦五行相生相克,单那上千种的草药散发出来的味儿,也会薰你个半死。”
“你骗人!”江远哲显然是不相信。
“骗人?”乔烟眉眉头一扬,“你手下有个兄弟自从我家回来后左半身开始发麻,每逢阴雨天太阳穴如针刺疼痛难忍……是吗?”
江远哲像看着鬼魅般盯着说话者,向后退了两步。──他那个弟兄如今已形同废人,四肢打颤,五官变形,尤其发病时那惨叫,简直形同野兽。
医生,能治病,也就能杀人。怎么给的,就能让你怎么失去。
“哲少,迟了,你不应该离我这么近──”乔烟眉凶相毕露,宛如端午节误喝雄黄酒的白素贞乍现原形。
“你……”江远哲的恐惧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脸上。他不是个胆小的人,他不怕豺狼虎豹,但他怕蛇。
“哈!那么紧张?”乔烟眉笑了,“跟你开玩笑的,没事,我虽然喜欢杀个把人,但也有自己作人的原则。像你这样对我有用的人,我可不能杀。不过……”
“不过什么?”江远哲赶快问。
“不过你要有什么头疼脑热,可以来找我。中医应该比西医环保。”
江远哲松了口气,心情渐渐平复下来,“不敢不敢。”
“怎么?怕吃错药?”
江远哲苦笑,这一刻他才明白,吃错药,乃是人世间最大的错。
“真看不出啊乔姑娘,佩服佩服。”
“没有金刚钻,不揽磁器活。有些责任,不是谁想担,就能担得起的。”乔烟眉傲然地。
“那是、那是。”江远哲至此,已经从心里臣服。
“那你的那个东西……”
“你先留着吧,乔姑娘既然如此能耐,定比放在我这里保险。”江远哲一退千里。
乔烟眉暗暗冷笑。龙琪说得没错──人就应该带着三分毒性。
蛇无毒,被人当草绳用,蛇有毒,被人当财神敬。
不是我想有毒,只是这个世界比我更毒。那不连玫瑰花都懂得给自己生几根恶刺吗?
弱肉强食,一物降一物。没法子。
“其实凭你们乔家祖传的医术,你会有花不完钱。又何苦……”江远哲试探。
“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
江远哲听了个一头雾水,“那你这样做是为了游自力?”
“也是,也不是。”乔烟眉微微一笑说。
“把话说清楚一点。”
乔烟眉想一想,“如果你看到一个小孩子在马路中间哇哇大哭,你会不会把他抱到安全的地方?”
“当然会,举手之劳嘛!”江远哲说。
“那你还问什么,这世上有些事,是我们很本能地觉得自己应该去做,所以就做了没有为什么。”
江元哲听着点点头,这也够个话,“那你自己又能得到什么?”
“为什么非要得到什么呢?有时得到,反而是亏损。”乔烟眉意味深长地。
“什么意思?”江远哲纳闷。感觉对方应该又有惊人之语了。
果然乔大小姐说道:“比如小偷,他偷得了别人的东西,可他自己又失去了什么呢?”
江远哲若有所悟,“他失去了他最珍贵的东西。比如……”
“所以啊……”乔烟眉微笑。
江远哲以为她要说点什么,但什么也没说。不过有些道理,他的确是明白了。
小方接起电话,大吃一惊。
“阿彪?是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什么事?”小方的吃惊不是没有道理,彪哥跟他一向是单线联系的,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找到警局。
而对方的口气听起来简直就是怒发冲冠,“方队长,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要怀疑我,我马上就退出!”
“你说什么?别扯那没用的,直接说事!”小方命令。
“你派人来红月亮监视我!”
上午,盛怒的小方冲出红月亮后,一头雾水的彪哥跟了出去,他没追上他,却在他车轮下拣到一个钱包。刑警队长的钱包,里面会有什么东西?彪哥好奇。一直以来他很羡慕小方,起码,他有一份正当的职业,有一个正常人的生活,更重的是,他还操纵着他未来的命运。
彪哥握着那个钱包像握着一个巨大的秘密,新鲜又激动。这个年轻的警察会有什么样的内心世界,他一直想知道,却不敢问,这不是他这种人所能涉及的范围。现在,他终于有握有一个小小的入口了。于是他一头冲进他的书房,迫不及待地关好门,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那个coco,就是小方领来坐台的那个女孩子,居然跟小方亲密地站在一起。
当然,那是张小小的照片,可这张照片已经说明了问题了。因为就神情来看,傻瓜也知道两人是什么关系。
一层冷汗从后脑勺上渗出来。
原来这丫头竟是这般角色。她是他的女人!
不,不会,没有那么简单,她如果是他的女人,他怎么肯把这么漂亮的她送到红月亮这种地方?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绿帽子戴嘛!
或者──彪哥马上就想到了另一种可能,这个coco也是警察,他们俩是同事,他让她来作卧底!但为什么?不信任他?没必要吧,一直以来合作的都不错啊。
彪哥这边也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于是到了大厅找到领班,问coco在不在?领班让问玛姬,说玛姬跟coco是姐们儿。
彪哥又让人叫来玛姬,玛姬则说coco有日子不见了。彪哥又问有没人找过她,玛姬说有,是一个女人,那女人自称是coco的房东,但她觉得不太像。
“那你觉得那个女人像什么?”
“像个警察。”彪哥不想听到什么玛姬偏偏要说什么。
“你怎么觉得她是警察?”
“看眼神啊,她的眼神就像猫似的。”
“那你跟她说什么了?”
“照实说喽,反正coco也是跟他们自己人走的。”
“你说什么?”彪哥更吃惊了。
玛姬又把那天跟上官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最后说:“我想最好照实说,因为我跟coco其实不是很熟,万一她真的惹上什么麻烦,我可不想被她连累。”
“你做的对。”彪哥夸了一句。
送走玛姬,彪哥自己在心里琢磨上了──据玛姬讲,COCO是跟一个警察走了,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可是coco为什么来这里?彪哥没底了,他左思右想,觉得应该给小方点颜色看看,就算他是线人也不能这样耍他,说穿了大家无非也就是互相利用。于是他拨响了小方的办公室电话。
监视?小方吃惊不小,局面是越来越乱了,红月亮可是他的势力范围,是谁的手伸那儿去了,他赶快问:“我绝对没派什么人去监视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一回事?哈!”彪哥怪笑一声,“你摸摸自己的钱包。”
小方这才想起来,原来钱包是拉那儿了。天哪,钱包里有陆薇的照片。怪不得阿彪会起疑心。现在怎么跟他解释呢?
“我告诉你阿彪,那个coco绝对不是警察,更不是去监视你的,我以我的人格保证,你别疑心生暗鬼,至于她是谁,改天找一个合适的时间我会告诉你的。好了,现在你必须把电话马上挂断,听话。”
阿彪听话地将电话挂了,小方握着话筒,听到里边轻轻地“咯”一声,他心里一惊──有人在窃听他的电话,彪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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