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太尉新传 作者:府天
叶梦得连忙欠身道谢,见智远含笑离去,他便举步往内。果然,在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后,两个小沙弥再未阻拦,他顺顺利利地登堂入室。然而,当发现静室之内并不止蔡京和智光两人时,他还是微微色变。只因那另一个座上宾客他也认识,正是如今刚刚迁了起居舍人的郑居中。
“少蕴果然来了!”蔡京并没有站起来,而是在蒲团上直接转过了头,哈哈大笑道,“怎么,是到我书房扑了一个空么?看这天色,你大约是等了不少时间才知道我不在吧?”
叶梦得见蔡京言笑无忌,也就压下了心头的疑惑,向智光点点头,又和郑居中打了个招呼,这才在蔡京旁边一个空着的蒲团上坐了下来。
“恩相真是猜得准,我足足在书房看了半个时辰的书,才从蔡平那里得知恩相不在,所以便一路寻到了这里。恩相,你这个玩笑可开得大了,早知如此,你吩咐门上一声,我也不用耽误这么多时间。”
“哪里是存心,我只是想看看你地习惯罢了!”蔡京又笑了一阵,这才对郑居中道,“达夫,今日我邀你来此,还叫上少蕴你不会见怪吧?”
“人人都知道少蕴乃是蔡相公地左膀右臂,我怎么会见怪?”郑居中察觉到智光在给自己使眼色,连忙打了个哈哈,“不过,我倒是要给少蕴抱不平,以他的才学,一直窝在祠部郎官这个位子上未免太屈才了!”
听到郑居中这么说,叶梦得自然免不了谦逊一番:“郑大人过奖了,我才疏学浅……”
话未说完,蔡京便突然打断了叶梦得的话:“达夫这句话算是说对了,少蕴确实有大才,区区礼部还容不下他,只不过,年轻人只有先历练一番,将来才能够做大事不是么?达夫也不用替他抱屈,也就在这几日,他地机缘也就到了!”
尽管蔡京说得轻描淡写,但在场三人全都心中一跳,智光和郑居中是在思索已经罢相的蔡京凭什么这么说,而叶梦得却不禁想到了那一次送高俅之后再一次见到赵挺之时,这位宰相露出的古怪笑容。难不成,自己没有被贬离京并非是赵挺之手下留情,也不是蔡京暗中相助,而是另有玄机?
今日受到蔡京邀约在此地见面,郑居中原本就有些惴惴不安←自忖和智光的关系并无第三人知晓,谁知却被蔡京一语道破,此时听对方话里有话,他索性换了一个话题:“我前几日去拜访伯父的时候,曾经听说最近圣上有意重立孟后,不知蔡相公是否听说过?”
“重立孟后?”蔡京眉头一挑,却并未露出十分的讶色,反而更是微笑了起来,“圣上只是因为如今宫中别无长辈,看到瑶华宫孟后独居可怜,方才会想到这个而已。圣上乃英明之君,于这种事情上定会谨慎决断,就是朝中臣子也会有所谏劝,达夫你说对不对?”
被蔡京原封不动地将话题推回来,郑居中自然是哑了火,只不过,对于蔡京始终顾左右而言他,他又觉得万分憋气,最后只得干脆问道:
“蔡相公,不知你今日邀我来此,究竟所为何事?”
听到郑居中直言相问,智光不由得暗自嗟叹其定力不够,然而,蔡京既然已经反客为主,他这个真正的炙就不好再说什么,只能面色淡然地等待着蔡京的后话。
“达夫,难道无事便不能找你谈谈天么?难不成你也像那等凡夫俗子那样,避我如同蛇蝎么?”蔡京却依旧没有正面回答,却放下了手中的香茗,若有所思地看了郑居中一眼,“其实,达夫你自从入仕以来,也算是颇得圣上看重,不过,你可知道外界关于你的传闻?达夫,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有些事情你不得不防。”
这是什么意思?郑居中平日自诩思路颇快,此时却不由得皱紧了眉头,琢磨了大半日方才揣摩到了蔡京地言下之意,脸色着实大变←的仕途一向不太顺利,最后还是因为有了宫中郑贵妃作为援助,方才能够数迁直到起居舍人,可是,倘若真的追究起来,他便难脱外戚之名,将来更是别想在仕途上更进一步。
见话已经点透,蔡京也就不再说朝堂之事,只在那里漫谈汴京名胜,侃侃而谈之中顾盼自得。一旁的叶梦得见郑居中如坐针毡,心中不由暗自冷笑。郑居中堂堂一榜进士,却要去趋附后宫之人得以加官进爵,也难怪落入蔡京算计。只不过,蔡京莫非真的准备借助宫中郑贵妃之力而谋求复相么?
第十一卷 第十七章 定田亩人心思变
杭州一户大宅邸的厅堂之内,一个面色凝重的老者正在和一个中年人交谈。
“厘定田亩,他真的要厘定田亩?”
“不会有错,公文上加盖了两浙路转运司和杭州知州双重官印。看这个样子,那位高相公是要动真格的了!”
““哼,江南虽然不是京畿,但是士绅却绝不比京畿少,子弟更是都有荫补在身。即便官职小,但也好歹是官宦世家,他即便是在圣驾前宠眷再好,总不成还能够违背太祖的成例,对我等课以重税不成?”
“可是靳老不要忘了,官宦之家不用缴税纳粮固然不假,但是,因进纳而授予的官职却不在此例。朝廷先前是有明例的,又有进纳法,诏以进纳得官者不得为亲民官,不得与常职一般入磨勘,但是,这么多年下来,用各种手段得到实职差遣的又何止一两人?你我又哪里敢说,底下的小辈和远支族人就没有一个出格的?还有,按照律例,我们的田产也是有限的,可一旦清查下来,那么……”
老者终于坐不住了,霍地站了起来,脸上露出了深重的忧容。大宋一朝向来厚重士大夫,但是,科举这条路并不是人人都有能力走的,数十年寒窗苦读,也不见得能够一朝金榜题名,所以,家里若是殷实的往往会进纳军粮换来勋级以及官职,江南虽然不比河东河北进纳补官的普遍,但这样的情况依旧不少。
一石激起千层浪,高俅自己也知道这道榜文一下,周边府县必定是为之哗然,但是,他却不得不如此。大宋根深蒂固的官绅基础他是不会去动的,否则,例如李纲这样的官宦后人,例如赵鼎这样的新进士大夫也不会站在自己这一边。而一旦出了纰漏,就是远在京城的赵佶也保不住自己←要动的,首先就是那些进纳补官的富民豪绅,然后才是那些有不法行为地士大夫。
大宋有律例,但凡进纳补官者,文职不得过从八品承直郎,而且须与百姓一同纳粮,然而。自从神宗哲宗之后,法度逐渐败坏,多有富民设法钻营,从而免于缴纳赋税的。这些人往往被正牌士大夫所不容,在城乡之间往往又自恃财力官职而欺压良善,所以这些人是头一等该治的。一番整治下来,他也可以暂且看看以田亩代替丁口厘税是否可行。
榜文贴出数日之后,他便又下了札子,一下子委了昌化、于潜、新城、富阳、余杭、钱塘、盐官等杭州七县的县尉。而三日之后,吏部的正式文书便到了杭州。正式确认了此事。这还不算完。七县县令同时得令滴他处,一时间,县衙之内鸡飞狗跳。就是往日县官风水流转,我自岿然不动的吏员也颇有些乱了手脚。
包括赵鼎在内的七个进士一上任,并没有如大多数人料想的那样整饬县衙。大宋冗官多半兼领着丰厚地俸禄,但是,真正承担差役的吏员却是俸禄微薄甚至没有俸禄,所以,若是不靠官司或其他事务捞一票,恐怕这些人连养家糊口也难。因此,新上任的六个县尉一个个召见了属吏,除了认人之外便是私底下严加告诫。一番措置之后。竟是比杀鸡儆猴更加有效。
一番大动作之后,厘定田亩便渐渐拉开了帷幕。和人们预想得不一样,这一切进行得极其缓慢,寻常人甚至根本就没有多大感受,而各种各样的数据却一点点地报到了州县衙门。而所采用的测绘模式,正是王安石曾经大力主张,而蔡京也曾经在主政之后提出的方田法。
多年未雨绸缪,高俅手底下虽然没有什么真正在朝廷上叱咤风云的大才,但是。小才他却养了一大堆。一来他的经济实力足够,二来那些收养的孤儿也已经到了成材的年纪,三来他又有足够地耐性。在他看来,宋朝地军事测绘技术已经到了相当的高度,但每每遇到民间测绘却是阻碍重重,便是因为小吏扰民兼且上下不分的关系′然这一次是自掏腰包,但是,等到六县之内测绘完毕,他便可以设法将此设为一个制度上报朝廷,其他地事情也就好办了。
然而,风平浪静的结果他固然希望看到,但是,别人却并不这样看。当初王安石变法时,免役法青苗法市易法都是声名赫赫,而作为基础的方田法却步履艰难。曾经在开封府推行方田法的结果就是,足足十年只丈量了两个县的田亩,下头报给朝廷的结果是,要想丈量完整个开封府十九个县,至少需要十至二十年。到后来朝堂党争愈演愈烈,于是此事便再无人提起,直到蔡京的方田法被搁置。
明知安抚司的大门难进,因此胡嘉良家中的门槛几乎被络绎不绝的宾客踏破了。起初这些人还是旁敲侧击,最后则干脆直截了当地探问起了高俅地用意,无奈胡嘉良自己也颇感无奈,一来二往只得借病躲避,这更是让人们没了方向。就在这样的情形下,连家父子也顺利在杭州程家见到了江南一众富商。
虽说占了一个商字,但是,大宋毕竟以农为本,因此这些商人也全都是大地主,厘定田亩的事情让他们无不焦头烂额,此番见到连建平连烽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连兄,你可真是好福气啊,靠上了这么一位难打交道的相公!”
一个商人见连建平神色不变地和周围人寒暄,忍不住出言嘲讽道,“这政令一条接着一条,让人眼花缭乱,我等这些庸人还真是佩服得紧。只不过,和这样的精盟打交道,恐怕我们是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
听到这番话,在场的其他人无不是心有戚戚,就连此地的炙程伯谨也是面色微变,理所当然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连建平身上。
“各位都是江南一带最有名的商人,怎么,还在乎那么一点赋税么?”连建平轻轻将话头推了回去,毫不在意地笑道,“不瞒各位说,如今那些奔忙于六县厘定田亩地人,也曾经在我那里忙活过一阵子。如今,我连家在泰州以及秀州的田产已经全部造了册子。”
这句轻描淡写的话听在众人耳中,却颇有一番不同寻常的意味。无商不奸无奸不商,自古以来,为商者都是一等一的聪盟,只不过三两息之间便品出了意思。连家原本乃是淮商,突然插足江南商界也不过五年的工夫,但是,成就却是有目共睹,他们嫉妒归嫉妒,却也羡慕其机缘眼光。如今此人又是一招走在了前面,怎能不令他们感到疑惧?
连烽见众人全都沉默不语,顿时知道父亲的话给了他们一个莫大的震慑,便站出来团团一揖道:“各位叔伯,我们都是商人,即便占有田亩,在那些士大夫眼中却依旧是低人一等,况且,我们的田亩再多,难不成还能多过那些多置田亩福荫后人的官宦么?我知道大伙之所以据有大片田产,乃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只不过,朝廷若对以田亩而非丁口计税,我们每个人多出来的也不过是数千贯而已,相比日进斗金的各位叔伯而言,岂不是九牛一毛?”
““哼,小钱也是钱,如此出手阔绰,怎不成败家子?”
说话的是一个年过六旬的老人,见此话一出别无一人附和,他顿时有些讪讪的。可是,即便他是身家巨万的豪商,对于硬生生从自己身上割下一块肉的政令,仍然是难以忍受的,料想其他人也该是如此。如果是这样,为何其他人都不说话?他猛地想到连家父子此次的来意,脸色遽然大变,顿时后悔刚刚一时逞强口快,生生地把人得罪了。
对于被人嘲讽为败家子,连烽却只是晒然一笑,根本懒得反驳。见父亲也示意自己起头,他便上前一步笑吟吟地道:“今日由我连家起头,程老做东,请大家到了这里,可不是为了这样的小事,而是有一桩大买卖要和各位商谈。而为了这桩大买卖,我们连家愿意拿出二百万贯的本钱!”
二百万贯!
在场诸人都是见过世面的,心动的自然不是这样一个数字而已。须知连家既然能够拿出这样一大笔钱,自然是看好此中前景,而按照他们往日的经验来看,投入越大,回报越大,需要一个人拿出两百万贯的生意,其中自然蕴藏着无限商机。此时此刻,包括刚刚那个出言讽刺连烽的老者在内,所有人都露出了专注的神情。
“各位都是巨商,应该听说过朝廷在四川交子务的由来∧川商人当初推出交子,不过是因为巨量铜钱携带不便,所以才会有此举,若不是后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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