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太尉新传 作者:府天
“元朔先生你也太心急了一些,我只是仰慕令弟声名前来拜访,目的也仅仅是为了交一个朋友。任凭他性子如何执拗,总不会把你带来的客人往外赶吧?”他一瞬间打定了主意,原本有些忽上忽下的心情也缓和了下来,“就有劳元朔先生带路了!”
尽管和高俅的谈话很少涉及赵佶那一方面,但宗汉早就从这位东主的一举一动中看出了一点门道,因此对所谓交朋友的说辞嗤之以鼻。不过他当然不会愚蠢到一语道破,微微一笑便指着不远处的一处建筑道:“那就是了,东家跟我来便是!”
第二卷 第二十八章 名将宗泽
“元朔先生,宗大人刚刚出去!他让小人和您说一声,如果还有客人来就请在县衙稍待,他去去就回!”
宗汉怎么都没有想到,他兴冲冲地把高俅带来时,从门口一个衙役处竟会得到这样的回答。大失所望之下,他只得回身对高俅道:“东家,我们还是改日再来吧!”
高俅却觉得对方的说辞中有些漏洞,走了几步后他便突然问道:“元朔先生,你和令弟说过我要来么?”
“我就是和他聊了聊彼此近况,随后说了些老家的闲事,仅此而已。”宗汉皱着眉头答道,随即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说他知道你要来,于是故意推托?他居然能从我的言行举止中未卜先知……没错,如果是汝霖确实可能。”
高俅微微一笑,心中陡然兴起一股一较高下的冲动←日的蛟龙如今不过是潜伏于深渊的一条小鱼,自己斗不过朝堂上那些翻手为云覆手雨的大佬,难道连一个区区馆陶县尉都欲求一面而不可得?
“元朔先生,你再去问一声,这位宗大人平时最喜欢到什么地方去?”高俅冲着宗汉挤挤眼睛,脸上的表情却出奇得坚决。
片刻之后,宗汉又匆匆回转了来,沮丧地摇了摇头。“那小子倔强得很,无论如何都不肯说,想必是得到吩咐了。这汝霖也是的,不肯见就明说,推三阻四的什么意思!”话虽如此,他却隐约猜到了其中深意,心里却把宗泽骂了个半死。不管怎么样,这回自己可被这个族弟给害惨了!
高俅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个答案,此时只是无所谓地苦笑两声,随即转身就走。然而,就在路过县衙前不远处的一个面摊时,他略瞥了一眼各种名目的牌子,突然起脚走了进去,拣了一张还算干净的桌子坐了下来,宗汉错愕之下也只得跟了过去。
那面摊的老板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汉,此刻见有客人光顾,连忙殷勤地过来招呼,见高俅二人衣着光鲜,顿时陪着小心问道:“二位要吃点什么?小老儿这里没什么时鲜的东西,只有手擀的现做面条,要不,您二位先下一碗垫垫肚子?”
高俅见宗汉颇有几分嫌弃的意思,不由乐呵呵地一笑。“你拣拿手的花样做两碗面条,多搁点香油多搁点醋,不拘荤素再加一点佐料就是。元朔,苦着一张脸干什么,告诉你,面条这一类的东西,那些看上去气派的店反而做不出味道,还是这种面摊的手擀面最地道。”
“那是那是,想不到官人你居然还懂得这吃面的门道!”那老汉已是听得眉开眼笑,一边张罗着和面煮面一边絮絮叨叨地说,“这话县衙里头的宗大人也常车,他呀一点都没有当官的架子,三天两头上我这里吃面条,时常还带回去给府里的娘子和衙内吃,还老是称赞小老儿的面做得够劲道……”
宗汉却没功夫注意这老头的唠叨,他只听到了头一句话,那就是宗泽常常来这里吃面。此时此刻,他惊奇地望着对面的高俅,悄悄竖起了大拇指。
高俅却只是耸耸肩,要知道,作为一个并非出身豪门的官员,宗泽偶尔光顾这种小面摊是很有可能的,不过次数那么频繁却有些出乎他的意料。“老人家,听你的口气,似乎和宗大人很熟?”
“宗大人那可是好官啊,爱民如子,那时候天寒地冻的,他还挨家挨户地去看望那些贫苦人,唉,老天保佑宗大人身体康健一身平安……”
“老人家,你怎么不保佑宗大人步步高升呢?”高俅笑着打断了老头的话,明知故问道。
老汉一瞬间变了颜色,恨恨地啐了一口:“那还用说么,朝廷里头那都是些什么官员,成天这个法那个法的只知道折腾老百姓!他们一不知道种庄稼,二不知道民间疾苦,只知道一心敛财!要是宗大人高升上去了,不知道被他们怎么作践。再说了,要是派一个贪官下来,我们这馆陶县的小民百姓怎么办?”
不一会儿,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便端上了桌,高俅于是一边吃面一边询问一些本地的风土人情,当然问的最多的还是宗泽的情况,完全没有一般士大夫吃饭不语的好习惯,看得宗汉连连摇头。即便如此,宗汉还是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好法子,毕竟,你要是随便向人去打听宗泽的官声,说不定老百姓以为朝廷命官来临,反而不会说真话了。
两个人足足在面摊上聊了一个多时辰,眼尖的宗汉方才瞧见自己的族弟慢悠悠地出现在了道路的尽头,连忙提醒了高俅一声。高俅远远望去,只见宗泽约摸三十来岁的年纪,一身衣着极其朴素,第一眼看上去就犹如寻常百姓,根本没有朝廷官员的派头。大约是练过武的缘故,其人身材很是壮实,肤色也略有些偏黑,大异于那些文弱书生给人的观感。
然而,首先出声呼唤的却是那个面摊老板,只见他一溜小跑地奔了过去,指手画脚地和宗泽搭起话来。片刻之后,似乎禁不住老头的盛情,这位馆陶县尉就缓步走走近前来,一看到宗汉顿时面色一凝,随即尴尬地干笑了一声:“元朔,原来你在这里等我啊!”
“废话,你在县衙大唱空城计,我不在这里等,难道饿着肚子上里头等么?”宗汉没好气地答了一句,随即让开了高俅旁边的位子,“你那个把门的小子又是个死心眼的,不管问什么他一律一问三不知,真真是你调教出来的一流人物!”
宗泽见那老汉竖起耳朵在那里听动静,不由更加尴尬。“元朔老哥,我错了还不行么,你还真是计较!”他略打量了一眼高俅,立刻拱手行礼道,“这位想必是伯章兄了?”
“冒昧来访,还请汝霖兄见谅!”高俅听得这句伯章兄,也就不再一口一个大人那么生分,顺势改了彼此称呼,“我正好到大名府办一点事,因为曾经听元朔先生提到过你在馆陶县,所以也就过来瞻仰一下汝霖兄风范!”
“瞻仰两字万不敢当,伯章兄就当来看一个当年的愣头青好了!”宗泽见两人面前的面碗空空如也,心中不由一动,“如今当官三年,早就不像以前那么不顾前后了。不过伯章兄还真是不拘小节,我这是在外游历时养成的习惯,换作其他士大夫,哪里会在这种面摊上和贩夫走卒一起进食?”
“汝霖兄这是骂我呢还是夸我呢?”高俅苦笑一声,毫不避讳地道,“想我高俅本来就是出身于市井,以往落魄的时候别说这样一碗面,就是干瘪的馒头都能吞下去,如今一旦富贵难道就不能吃这些东西了?古人还说过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时至今日,却有人说一套做一套,完全忘记了农人辛劳,不屑于粗茶淡饭,实在是忘了根本!”
宗泽面露异色,沉默良久方才点点头道:“伯章兄说得好,只可惜如今知道悯农的人太少,知道体谅百姓疾苦的人也太少!”他望了一眼端上面来的老汉,满脸歉意地说,“陈伯,你待会把面送到县衙去吧,我今天吃过了,待会让他们热一热当作宵夜好了!”他一面说一面起身相邀道,“伯章兄,元朔老哥,刚才是我失礼,再让你们在这里坐着就太不恭了,还是和我到里边谈吧!”
第二卷 第二十九章 大名豪贾
当晚,高俅便在县衙中和宗泽长谈了一夜,当然,他主要是作为一个称职的听众,大半时间都是宗泽在滔滔不绝侃侃而谈。大约是对眼下的朝局和天下情势忧心忡忡又无处宣泄,宗泽的语调中不时流露出一种深深的悲凉感,听得高俅也深觉心悸。
“辽国雄踞北方已经数百年,我大宋自澶渊之盟后便需年年岁贡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无论于国于民都是一个巨大的负担。而西夏不过弹丸小国,在李元昊之后却时常为祸西北掳劫我国子民,消耗我大宋无数国力,虽然神宗皇帝时对夏作战取得大捷,但最终仍是恢复了岁赐制度。不能夷灭西夏,我大宋西北便永生不得安宁,而辽国又在背后推波助澜,所以频频用兵的结果只是徒耗国力,实在令人嗟叹!”宗泽说到动情处,竟狠狠一巴掌拍在桌案上,不防那大力将两个茶盏震落在地,一时间茶水撒得遍地都是。
高俅见宗泽脸色颇为尴尬,连忙止住了他弯腰收拾的打算,这才出言试探道:“汝霖兄,如今辽国已有衰败之势,倘若有人与我大宋结为盟好,愿意合攻辽国,你觉得如何?”
“什么?”宗泽从未听过这样的言论,此时不由惊讶得站了起来,“这怎么可能?”见高俅只是沉默不语地看着自己,他渐渐陷入了沉思,良久方才艰难地答道,“耶律洪基在位已经数十年,确实败坏了辽国的根基,但要说起衰败其实还为时尚早。若是真的有外族提及此事,也不是不能考虑,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所以在结盟的同时也不可不防。只可惜如今我大宋禁军的战力实在可虑……”他说着说着疑惑了起来,“伯章兄这假设颇为大胆,须知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那些附于辽国羽翼下的蒙古诸部女直诸部哪有如此胆量。”
听宗泽句句都说在点子上,高俅情不自禁地扫了宗汉一眼,心中感慨宗汉的推崇非虚。一个最初的文弱书生能够先放下入京应试而游历天下十多年,甚至习了一身武艺,其心胸抱负果然不是寻常官员能够具备的。不过眼下就断言辽国会为女真人所灭太过匪夷所思,因此面对宗泽的质疑,他也只得虚词搪塞了过去…知宗泽是个认死理的人,这一晚长谈之后针对这种情况做出了许多设想,这当然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直到雄鸡报晓,三人这才发觉过了一夜,久久未至的倦意竟一齐上来了。宗泽连忙命人沏来浓茶,和高俅宗汉一气喝尽后,又用井水拧了三根毛巾擦脸,一番折腾之下,三人总算神情气爽。
高俅自知第一次拜访的目的基本达到,与宗泽又约了一个时间便和宗汉出了县衙。见对面的面摊仍然还在,他不由觉得饥肠辘辘。“元朔先生,这一晚上下来着实辛苦你了,我们是找个地方好好吃一顿早饭还是就在这面摊上再凑合一顿?”
“免了免了,我昨晚说得少听得多,这肚子里头的一碗面还在呢!”宗汉避之唯恐不及地摆摆手,“我这就回去补过睡头,东家你就请随意吧!”他说完一拱手,径直抄小路回客栈去了。
眼见高俅再度光顾,那老汉又惊又喜下连忙上来招呼,不一会儿便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上头还堆了些薄薄的肉片。“小老儿昨日没想到官人竟是宗大人的朋友,那些普通的吃食实在不恭,这是我专为宗大人准备的一些驴肉,官人就凑合着用一点吧!”
高俅谢了老人的好意,风卷残云般地用完了一碗面,而后意犹未尽地深深呼出一口气。时下的士大夫讲究的是吃有吃相坐有坐相站有站相,一直以来,除了在家里用饭能稍微放恣一点之外,他在外吃饭竟很少有吃饱的时候,多半是伸了几次筷子便不敢再动手。“老人家,多谢你的盛情了!”他伸手在袖子里一掏,这才发觉自己只带了金银钱,铜钱竟连半文都没有。
权衡再三,他取出一枚金钱递给了那老汉,见对方意态极其惶恐,他连忙解释道:“老人家,这面就算是你请我吃的,你这么大年纪了,这钱就当我送给你置买一点衣物,你千万别推辞!”他不由分说地将那枚金钱塞在了老汉手中,自己便急急忙忙地起身离开了。
“好人哪……”老人感激地望着高俅的背影,喃喃自语道。
手头阔绰的高俅自然不会吝惜区区小钱,要不是这几年他时常撒出去大把大把的银钱,也不会拥有灵通的消息耳目。处理完了宗泽这一头,他自然而然地便想到了雷焕那三人,不过如今只不过分手的第二日,算算时间,这些人应该还没有完成葬礼的一应事宜才对。
他正在思量今日该上哪里去,冷不防背后传来了一个热络十分的声音。“高老弟,好久不见了,怎么兴致这么好,居然有空到这小小馆陶县来了?”
高俅转身望去,却见一个大腹便便的胖子正笑呵呵地朝自己点头,可无论怎么回想他都不记得自己和此人有任何交集,心里着实疑惑得很。正当他不知如何回答时,旁边突然响起了一声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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