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太尉新传 作者:府天
起了一声惊呼。
“东家,您大驾光临怎么也不说一声,小人也好亲自去接您。”说话的是一个满脸堆笑的中年人,他三两步地冲出一家铺子,一边打躬作揖一边把那胖子往里面迎,“这天渐渐凉了,您老可别站在风地里,否则……”
“好了好了,罗嗦个什么劲!”胖子不耐烦地一拂袖子,这才走到高俅跟前,似笑非笑地道,“一年多不见,敢情高大官人就忘了我沈流芳么?”
沈流芳!高俅这才恍然大悟,心中暗暗一凛。当初自己在商场上掘到的第一桶金就是从沈流芳手中硬生生掠夺过来的,后来天香楼越来越红火时,他也曾经听说过沈流芳四处找人诉苦,就连那一次开封府抄检天香楼,背后也似乎有沈流芳的手笔。
想到这里,他皮笑肉不笑地干笑两声道:“沈兄我怎么会不认得,只是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而已。我不过是到馆陶县访友散心罢了,倒是让沈兄留心了。”
“相逢即是有缘,若是高老弟有空,不妨和我到里头坐坐怎么样?听说高老弟的眼光是第一流的,馆陶县虽小,这家汇民当铺却是鼎鼎有名的,时不时能收到好东西。”沈流芳虚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目光中掠过一丝狡黠。
高俅本能地感到沈流芳此行并不简单,稍一犹豫之后,他便点头答应了下来。如今的商贾背后多有朝廷大员作为靠山,而沈流芳的根基在大名府,北京留守一职却时常调换,要猜测此人背景极难。商人一向唯利是图,没有永恒的盟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沈流芳对先前的事情耿耿于怀确实有可能,但是否会为了这私怨再进行报复,他却不敢妄加推断。
两人刚刚坐定,那当铺掌柜便忙不迭地吩咐伙计捧来了三个匣子,一一打开了来。左边的匣子中是一尊白玉观音,雕工细致自不必说,就连玉质也是绝佳,似乎是出自和阗的无双美玉;中间的则是一柄短剑,虽然隐隐泛着一种森然之意,但样式却是朴实无华别无装饰;而右边的那个匣子里却没有任何珍贵的物事,只有一张纸,一张颜色发黄,似乎风一吹就会变成灰烬的纸。
第二卷 第三十章 巧舌如簧
沈流芳轻轻一挥手,那掌柜便立刻带着伙计退了下去,末了还轻轻掩上了房门。高俅见状心中一突,他隐隐约约猜到,今次的重头戏就要来了。
“我听说高老弟前几日见过吕大人?”
“沈兄好灵通的消息!”这一次高俅的惊讶却不是装出来的,要知道,自己造访留守府纯属偶然,沈流芳要不就是一直让眼线盯着留守府,要不就是和吕惠卿关系不一般,别无其他可能。“我和吕大人只不过交谈了寥寥数句,逗留的时间也极为有限,沈兄居然能耳目灵通到这个份上,实在令人惊叹。”
“高老弟你这是骂我还是在夸我呢,我有几个脑袋敢暗地里注意朝廷官员?”沈流芳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语气中隐含着几分讨好的意味,“我这不是关心高老弟你的前程么?你如今风头正劲前程似锦,老哥我还指望着你步步高升呢!”
这种显而易见的阿谀奉承让高俅觉得很不习惯,他才不会愚蠢到认为沈流芳有巴结自己的必要※谓醉翁之意不在酒,自己倚靠赵佶攀上了曾布,在原来独掌大权的章惇之外又扯起了一面大旗,吸引了大量别有用心的人也是正常的事。
“沈兄,我如今论阶官不过正八品,论职官不过从七品,在绯紫官员遍地都是的汴京城中,似乎前程似锦四个字还轮不到我头上吧?”高俅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却流露出几许嘲讽的意味,“抑或是说沈兄对知府吕大人有所芥蒂……”
“高老弟,话不可胡说!”沈流芳一瞬间变了脸色,笑意收敛得无影无踪,“我一个区区商人,怎么会和吕大人有冲突,你……”他突然把半截话吞进了肚子,沉默许久方才悠悠长叹了一声,“高老弟,我真不愿意和你这种聪明人打交道,我实话实说吧,吕大人到这大名府不过一年不到,我沈家的产业便一落千丈,其中苦涩也只有我自己知道而已。”
“哦,此话怎讲?”高俅这时才真正来了兴趣,态度也郑重了起来,“我听说沈家世代经商,在大名府一带算得上是根深蒂固的老字号,吕大人就算再强势,也不会动到你头上吧?”
“那个家伙原本就是个贪婪无度的小人!”沈流芳恨恨地骂了一句脏话,这才冷哼一声道,“他当初在朝为执政的时候就常常是两面三刀,现在同样如此←上任的时候,我寻思着他可能高升,命人以纯金打造了一尊佛像送了过去…知他这边笑纳了之后,那边却扶植了自己的姻亲钱家处处和我作对。就他上任这不到一年,我在大名府附近就关了三家铺子,这样下去,我沈家多年积攒下来的家业,岂不是都落到了他这个小人手中?”
福建子三个带有强烈贬意的字一出,高俅心中再无怀疑,看来,这沈流芳显然是对吕惠卿深恶痛绝°算时间吕惠卿不过才当了一年不到的北京留守兼大名知府,在敛财方面就这么不择手段,未免太不爱惜羽毛了。
高俅的沉默并没有让沈流芳气馁,他反而越说越愤怒,大有拍案而起的架势。“他原本不过是一个已经致仕的罪臣,圣上亲政之后为了抚慰才让他得以东山再起,甚至能到大名府这么一个富庶的地方为官,他凭什么还敢如此骄横?我听说他数次面圣留京未果,其实已经失了圣眷。圣上之所以将大名府这个富庶之地交给了他镇守,也只是抚慰居多。听说朝中不少大臣已经因为他的一系列举动而厌弃他……”
“沈兄,那是朝中大人们的事,岂是你我可以轻下断言的?”高俅冷冷打断了沈流芳的话,事到如今,他没兴趣再听对方兜圈子了,“你若有话不妨明说。”
沈流芳却狡猾得很,他一边想求助于高俅的人际网,一边却不想付出太多代价,因此话里有话地说道:“高老弟,你如今得圣上亲口赐予出身,论理我也该尊称你一声大人,至于朝局如何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怎么会贸然和那个福建子搭上关系?我早就听说高老弟和京中曾相公极厚,既然如此,你就应该知道,包括曾相公章相公在内的众人无不厌恶吕大人,否则又怎会将其拘于大名府一地?你这般和他来往,若是传入那几位相公耳中,他们又会如何想?”
“沈兄,想不到这些事你比我还要清楚。”高俅语带双关地刺了一句,这才好整以暇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吕大人好歹也是正三品大员,他着人来请,我有几个胆子敢推辞?左右不过说了一会儿的话,纵有人误会我也只能随它去了!”
沈流芳只觉背上热出了一身燥汗,心底不停地责怪自己一时冲动言语失当←擦了一把额上汗水,不得不在心底哀叹自己筹码太少。“高老弟,刚才是我孟浪了。其实,你如今站的是曾相公那条船,扳倒福建子想必也是曾相公的愿望……”
“沈兄,你究竟想怎么样,俗话说民不斗官,就算你再有千万家财,要扳倒父母官怕也是不容易吧?再说了,你若真有此意,为什么不去京城求见那些大人物,对我这么一个微末小官说这些干什么?我可不认为自己有那么大能耐能做到这种事!”高俅的语气愈发冷淡了下来,要是没有足够的好处,自己何苦去惹那报复心极强的吕惠卿?
“高老弟,我把话挑明了,让这福建子落马我是不敢想的,不过,让他换个地方为官应该不是不可能吧?”沈流芳身子前倾,刻意压低了自己的语调,“朝中几位相公之中,章相公对福建子的态度是无可无不可,但曾相公就不同了,一向是厌憎十分。只要高老弟你逮到机会狠狠上一通眼药,让福建子调任他地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一件事……”
高俅斜睨了一眼沈流芳,见其额上青筋暴起神态可怖,心中陡然一动。“沈兄,你说得简单,那我问你,若是一击不中,他日吕大人知道了事情原委追究起来,我又该如何自处?还有,就算圣上真的一道旨意把人调往了他方,也难丙日吕大人没有东山再起之日,到了那时,你我就算想捞一个元祐旧党那样的结局也未必可得!”
沈流芳吓了一跳,然而,他实在是恨透了吕惠卿,又怎么会因为区区一句恐吓而退缩。凝视着身前不远处的那三个匣子,他突然掷地有声地道:“高老弟,我知道你不稀罕什么钱财田地,若是此事成了,我在汴京还有四处产业,每月盈利不下数千贯,全都送给你当作谢礼!除此之外,这里的三样东西也请你一并笑纳,虽然它们送进来的时候都不值钱,不过据几个朝奉联手估价下来,实际价值不少于三千贯!还有,只要你帮了我这一次,只要你一句话,今后我沈氏一族必定全力襄助!高老弟,是答应还是不答应,你只要一句话就成了!”
高俅对吕惠卿殊无好感,如果真的有把握把此人调离大名府,他绝对不会有任何于心不安,然而,巨大的收益很可能意味着巨大的风险,自己真有必要趟这浑水?他正在那里闭目沉思,外间突然响起了阵阵喧哗,吵吵嚷嚷的声音透过门缝隐隐约约传了进来。
第二卷 第三十一章 宝物无双
如此紧要关头居然有人搅局,沈流芳的脸色自然异常难看,他一把拉开房门,三步并两步地冲了出去,恼怒地吼道:“什么人在外边吵闹,难道一点规矩都没了么?”
话音刚落,当铺掌柜便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忙不迭地赔罪道:“东家,惊扰了您实在不是小人本意。上次来典当那把短剑的少年又来了,死活要用一贯钱把东西赎回去,可您也知道……”
“这么点鸡毛蒜皮的事居然闹成这样,你这个掌柜是做什么吃的,不是早说了是死当么!”沈流芳大光其火,劈头盖脸地斥道,“快去给他几贯钱,趁早打发他走路!”
那掌柜连声应是,一溜烟地奔了出去,谁知吵闹不仅没有平息,声音反而越来越大,最后连高俅也忍不住走出了房间。“沈兄,看这情形不是小事,我们是不是出去看看?”
沈流芳和高俅走进前边大堂的时候,只见一个少年正和一群伙计争吵不休,而他的脚下遍地都是铜钱,几根串钱的绳子也稀稀拉拉散落在地。在那少年身后,雷焕等三人赫然站在那里,脸上似有愠怒之色。
雷焕眼尖,发觉侧门有人进来便立刻举目望去,待到发现高俅时立刻脸色微变←三两步上前拉住了少年胳膊,立刻止住了两边一触即发的冲突。“小七,别吵了,你再吵也不见得能拿回东西!”几句话安抚了那少年,他趋前几步冲着高俅深深一揖道,“见过恩公!”
听得那一句恩公,高俅一个现代人只觉满身不得劲,赶紧岔转了话题:“你们三人不是说去安葬乃师遗骨了吗,怎么又到这里来吵闹?这个少年郎是谁?”
“回禀恩公,先师生前只有唯一一个女儿,嫁给了瓦人巷燕明。此次我们找到地头之后方才发现先师的女儿女婿都在月前过世。听说他们夫妇生养了好几次,最后却只留下了小七一个孩子,于是就相帮他葬了亲人。”说到这里,雷焕悄悄看了看高俅身边的沈流芳,斟酌着语句说道,“小七说为了父母丧事,曾经将一柄家传宝剑典当给了汇民当铺,所以……”
见高俅和那几个闹事的人似乎认识,沈流芳的脸色也逐渐缓和了下来。“东西原本就是死当,现在说什么赎回岂不是儿戏?看在高老弟和你们相熟的份上,今天的事我也不再计较,老刘,取十贯钱给他们!”
“谁稀罕你们的臭钱!”小七却是个火爆性子,此刻挣脱了秦玉的双手,一时暴跳如雷。“我就是要那把剑!”
沈流芳的耐心原本就在和高俅讨价还价的拉锯战中消磨殆尽,此时见区区一个穷小子也敢在面前放肆,当即雷霆大怒。“你想要回那把剑是不是,来人,给我立刻去报官,就说有刁民在此地闹事!”
这句话一出,掌柜立刻如释重负,而雷焕三人无不眉头紧皱←们原本以为小七只是空口说白话,所谓的宝剑也应该只是寻常货色,现在见这当铺宁可赔上几贯钱也坚决不肯归还,其中的猫腻显而易见。只是,死当的规矩一向是不能赎回,就是告上官府也绝没有胜算,再加上对方是有钱人,官府再那么一偏袒……
“且慢!”高俅伸手止住了欲要出门报官的一个伙计,转头对沈流芳道,“沈兄,今次你就买我一个面子,别和小孩子一般计较了!”在先前沈流芳提出那几个交换条件后,他心中已经颇为意动,此时再看到雷动三人,他立时动了一石二鸟的念头。把沈流芳拉到一边之后,他便低声道,“这几个人我会打发,至于你刚才提到的事情,待会我再和你细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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