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太尉新传 作者:府天
照绍圣和元符年间的情况来看,这位元符皇后决计不是一个只懂得以色侍君的人↓那时交好外官勾结阉宦,种种手段无不用其极,处心积虑地得到了皇后宝座,在乎的决不只是后位的尊荣而已。而如今她突然向大人提出这种要求,一是为了试探大人的态度,二则是想看看大人的手段,如果大人能够为她所用,她就能顺理成章地插手朝政。对于一个不甘寂寞的女人来说,这正是排遣寡居生活的最好法子。”
听到宗汉毫不避讳的揣测,高俅不禁悚然动容。尽管哲宗赵煦已经去世,但是,刘珂毕竟仍是皇后,没有进位皇太后的缘故也只是因为后宫仍有圣瑞皇太妃在而已。大宋历来便有母后临朝干预国政的惯例,但是,如今赵佶早已成年,刘珂又仅仅是皇嫂而并非嫡母生母,哪有插手朝堂的道理?想到这里,他不由微微冷哼了一声。
“我当初刻意交好于她。不过是为了圣上的前景考虑,况且相比于我送出去的将近十万贯的礼物来说,她要做的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圣上才登基不久,她就妄想染指朝政,如意算盘未免打得太过分了!”
“大人,即便你不打算和她同流合污,也不妨先虚与委蛇。”宗汉却不主张和人彻底撕破脸,要知道。一旦圣瑞皇太妃去世,那么,刘珂进位皇太后是指日可待的事。“当务之急,是先查清这张名单上这些人地底细,然后按照他们的履历和秉性进行筛选。不管怎么说,元符皇后第一次见你就拿出全副班底的可能性并不大,更大的可能是,这只是一次试探。“高俅微微一愣,随即点了点头:“也好,就照你说的办吧。”
如今的蔡府依旧是门可罗雀。自从蔡卞被贬之后。落井下石的人越来越多,从那些台谏络绎不绝的弹劾来看,竟颇有置其于死地地势头。而蔡京在任上尽管不像乃弟蔡卞那样得罪人无数。但因为是章惇一党,现在也同样不得安生。由于他始终不曾去江宁府上任,因此一样遭到了众多御史的弹劾,之所以能够始终安之若素,一则是亏了儿子蔡攸以前积下的那点圣眷,二则是赵佶念在已故皇太后的面子上,对其稍加优容,这才按下了纷至沓来的弹劾。
这一日,冷冷清清的蔡府却突然来了客人,仆役径直到书房来报的时候。蔡京正在写一条横幅,听到一句宫中来客时,眉头不由微微一皱,手中的笔却丝毫不动,仍旧有如行云廉一般地在纸上游走着。良久,他方才淡淡地说道:“来人可说奉有旨意?”
小人问过,他只说是内廷的童供奉,并没有说是否奉有旨意。”那仆役乃是蔡府多年的老人,只是老老实实地禀报自己所知。别地一句都不敢多说。
“父亲!”蔡攸却有些沉不住气了,“是不是前时你给圣上上地条陈……”话未说完,他便看到了乃父警告的眼神,顿时怏怏地闭了嘴。
“既然是宫中内侍,你就把人请到这里来吧。”蔡京拿起自己的印章,举重若轻地盖在了宣纸上。见仆役已经离去,他方才对蔡攸道:“攸儿,凡事要多动动脑子,你如此迫不及待,若是传扬出去又是一桩麻烦。况且,这个所谓地童供奉以前从未来过这里,怀着什么心思你我也不知道,怎可操之过急。”
“父亲说的是。”蔡攸连忙点头,心中却颇有些不服气←却隐约听说过童贯的名字,更知道其人如今在御前颇为得宠,因此断定对方奉有赵佶的谕旨。
虽然在大内二十余年,但先前童贯一直位卑,因此始终没有机会和蔡京打过交道,此时看蔡府一幅高官格局,心中不由生出了一股殷羡,眉眼间却仍旧是一派平和。进了书房之后,他见一老一少正站在书桌前品鉴一幅长卷,立刻便猜到了两人的身份,当下他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门边。
不多时,蔡京终于抬起了头。其实,打从童贯进门起,他便一直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这个形貌与众不同的阉宦。然而,无论是从动作、表情还是眼神中,他都看不出一丁点端倪,不由心下大凛。为官多年,蔡京自忖练就了出众的眼力,谓之洞察秋毫也不为过,可是,这种无往不利的做法却在区区一个内侍身上受挫,怎能不叫他讶异。
童贯见对方终于正眼看自己,便立刻偏身行礼道:“小人童贯,参见蔡大人!”他还未完全弯下腰,就感觉自己的双手被人托住了,不由大为笃定。
“童供奉乃是内廷中人,不必如此多礼。”蔡京含笑将其扶起,又示意其就座,这才问道,“不知今日前来有何见教?”
童贯看了看一旁地蔡攸,又望了一眼敞开的书房大门,其中之意不言而喻。蔡攸也是聪盟,不待父亲吩咐,立刻快步上前掩上了书房大门,然后返身笑道:“听闻童供奉如今深得圣上信任,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只这份谨小慎微的功夫,便不负圣上这番宠眷。”
“蔡公子过奖了,那都是圣上的抬爱,我身为内侍,自然应当谨慎一些。”直到此时,童贯方才认定蔡攸能得圣眷绝非侥幸,心中不由更加警惕。沉吟片刻,他便开口说道,“其实今日我本不该来,只是有一件事和蔡大人关系重大,我不得不走这么一遭。”
蔡京仍旧是那副从容不迫的表情,但内里,他却已经摸清了童贯的来意,看来,这个在内廷风头正劲的阉宦是来向自己卖好的,可这又是为什么?倘若换在先帝哲宗仍然健在的时候,那么自己将要入政事堂,得人趋奉是理所当然地事。可现如今自己如同失势的鹰犬,人人都在拼命打压,此人为何要反其道而行之?
“童供奉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究竟是何等要事?”送上门来的盟友蔡京当然不会轻轻放过,因此语气愈发客气,“我如今正是待罪之身,难道又有人上书弹劾么?”
“蔡大人,圣上有意保全你,那些台谏官虽然气势汹汹,其实却也奈何不得你,这一点想必你我都心知肚明。”童贯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撕去了蔡京的那层伪装,“我今日前来,乃是为了蔡大人前几天的那次上书。”
此时此刻,饶是蔡京城府深沉,脸上也不由微微色变,一旁的蔡攸则更是不济,勃然色变不说,甚至还差点站了起来。良久,蔡京才平息了胸中的惊涛骇浪,笑容可掬地道:“想不到圣上居然不嫌弃我上的这个条陈,不管怎么样,只要圣上看过,知道我仍旧有报效之心,那就已经足够了。”
童贯心中冷笑,却用一种极为淡然的口吻道:“蔡大人,圣上虽然在最初有采纳之意,最后却认为此议乃是杀鸡取卵之举,因此那个条陈已经被束之高阁了!”
“什么?”蔡攸终究是年轻气盛,此时再也难掩心中情绪,霍地站了起来,“那不可能,父亲殚精竭虑方才想出了这么一个法子,定能解朝廷燃眉之急,又怎能说是杀鸡取卵……”
“攸儿住口,圣上的决断岂容你妄加揣测?”蔡京狠狠瞪了一眼儿子,但自己也已经难以维持那副淡定的表情,言辞中不免带了几分恼火。“我的条陈确实有些偏激,但一片忠心却做不得假,还请童供奉回去替我美言几句。”
“那是当然。”现成的人情,童贯自然是满口答应,又坐了一会便告辞离去。临走前,蔡京又亲自将书房中那块白玉镇纸送给了他,这才令蔡攸亲自将其送到门口。
不一会儿,蔡攸便铁青着脸回转了来,重重地关上了书房大门。“父亲,你为何不问他圣上为什么会驳了那个条陈?”他双手撑在书桌边上,怒声咆哮道,“你费了那么大的功夫才把奏疏送到了宫中,如今岂不是功亏一篑?至少也得知道是谁从中作梗!”
蔡京仿佛没有听到儿子的责难,呆呆地看着墙上的一幅字画,许久才轻声叹道:“问又有何用,他若是真的想说,又怎么会对这个问题避而不谈?这个童贯看上去是一个极其善于钻营的聪盟,会那么做就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背后的人他根本得罪不起!想想如今的朝廷人事,那个反对的人便呼之欲出了!”
第二部 第十五章 阉宦手段
对着妆台中那个依旧妩媚的身影,刘珂突然生出了一股厌弃的情绪。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如今那个值得自己为之精心装扮的良人已经逝去,自己纵使再有花容月貌天姿国色,又有谁会看到?又有谁懂得欣赏?她低头扫过那些各式各样的梳子和首饰,突然拿起一把精巧的象牙梳往铜镜上砸去。
乒乓——
一声巨响引来了好几个探头张望的内侍和宫女,然而,当他们瞥见刘珂那张暴怒的脸时,又赶紧把头缩了回去。主子勃然大怒的当口,他们这些当奴仆的自然应该躲开一些。只是,刘珂的那两个心腹侍女却避不开去,双双跪伏地上苦苦相劝。
“娘娘,您消消气,如今的时气不好,要是气病了又如何使得?总之才过去几天,没有消息也是自然的,再过几天,再过几天一定会有好消息!”其中一个侍女一边收拾着地上的各色玩意,一边婉转地劝道,“娘娘还年轻,等到那一位升天,您正位皇太后是理所当然的事,到那时候,何愁没人前来趋奉您?再说了,圣上当初也多有承您的情,以圣上的个性,绝不会忘了娘娘的好处。”
“你说得对,要是气病了,岂不是让他人高兴?”刘珂疲惫地坐了下来,不经意地扫了一眼那殷红的指甲,猛地又想起了昔日和赵煦夫妻和谐的情景。只是,随着那有如山陵崩一般的国丧,这一切已经一去不复返了。突然,她的眼角余光瞥到了大殿角落中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眉头不由大皱,随即厉声喝道,“郝随,你给我出来!”
郝随甫一入寝殿就发现刘珂在那里大发其火,自然不想进去触霉头,因此趁人不注意。蹑手蹑脚地就想开溜,谁知竟被抓了个正着←来不及哀叹自己的倒霉,一溜小跑地奔上前来,毕恭毕敬地跪下行礼道:“小人叩见元符皇后!”
“郝随,你好啊!”刘珂冷冷地望着这个昔日出入自己宫中最频繁的内侍,“如今先帝驾崩,你就隔三岔五地找不到人影,来了也是只会说鬼话。怎么。你以为我就完全失势了么?”
“小人哪里敢有这等想法!”郝随赶紧叫起了撞天屈,指天指地的赌咒发誓道,“小人若是有这种想法,管叫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见刘珂面色稍霁,他才松了一口气,随即陪笑道,“娘娘乃是名正言顺的元符皇后,小人趋奉还来不及,又怎么敢慢待了?今日小人前来……”
“好了好了,我懒得听你胡说八道!”刘珂不耐烦地打断了郝随的话。见殿中并无外人↓方才低声问道,“我且问你,那个高俅高伯章如今可是圣眷正隆?”
一听此言。郝随顿感心中咯噔一下,好半晌才强装笑颜道:“自然不假,圣上一登基便给他加官晋爵,而后又多次擢升,如今已经是三品大员了。”
“哼,怪不得,原来是自恃位高权重,这才不把我放在眼里。”刘珂冷哼一声,凤目中流露出了一丝寒光。“和你一样,都是忘恩负义的东西。全然忘了是谁帮助他地主子登上皇位的!”
郝随在大内伺候多年,本能地将有关自己的那句话丢在了脑后,故作大惊小怪地道:“娘娘这是何意?高伯章就算再贵重也不过是外官,怎敢违逆娘娘的意思?”
“他当然敢!”刘珂随口提起了前几日召见高俅的故事,却隐去了那张名单上的玄虚,最后愤愤不平地道,“想当年求我办事时,他恨不得把心窝子掏出来,珠宝首饰奇巧玩意始终不断。现在倒好。除了逢年过节送一点东西之外,平时根本就是避而不见。我还以为他会看在过往的情分上给我一个面子,想不到他如此不知好歹!”
郝随心中大震,面上却仍旧陪着小心附和着刘珂的话,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得以告退。离开这座宫殿老远,他才长长嘘了一口气,宫中向来如此,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二十年河东二十年河西地事情多了去了。别看刘珂昔日不可一世,在赵佶刚登基的那会,险些因为向太后突然冒出来的一个主意而被废。身为内侍要想屹立不倒,就左右逢源见风使舵,否则连一根骨头都剩不下来。
“此事非同小可,干脆还是去福宁殿一趟,省得今后东窗事发时对我不利。”他不一会儿便打定了主意,可到了福宁殿门口,他却泛起了踌躇,这样眼巴巴地赶过去,会不会让赵佶认为自己是有心告状?要知道,这位小官家对高俅的宠信非同寻常,高俅更是如日中天之势,将来很可能要入政事堂的,自己犯得着和人作对?进退两难之际,他突然发现一个人影自里面出来,连忙躲在了廊柱后头。
竟是童贯!
看到那个人高马大的人影,郝随大感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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