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太尉新传 作者:府天
这年头有赶鸭子上架逼着吟诗作赋的,但还没听说过有强逼写字的,高俅有心拒绝,但看到苏府仆役全都躲了干净,他顿时明白这个看似有病的中年人不好惹,只能依言摊开了宣纸,下笔时却不禁一顿,一时脑袋空空,想不出该写些什么。
“哎呀,有什么好想的,老苏说你写他那首江城子写得好,你就依样画葫芦再写一遍好了,那么扭扭捏捏干什么,不爽气!”
高俅差点被这句叨咕弄得背过气去,大恼之下,他的脑际突然灵光一闪,登时想到了这个疯子是谁∥朝书法大家中,除了号称米颠的米芾之外,他还没听说过其他人会有这种怪脾气的。想到这里,他顿时胸有成竹地蘸满了浓墨,痛痛快快地挥笔疾书了起来。
“嗯,米,米,米,……,奇怪的小子,写那么多‘米’字干什么!咦,这些字写得倒很有些意思……”米芾起初还不以为意,看到后来不由大讶,“好你个狡猾的小子,人家是百寿图,你居然来一个百米宴,是不是有意和我过不去?”
“你这个米颠还真是嘴里不饶人!”直到此时,苏轼的声音方从门外传来,待到看清了高俅那一幅写得满满的“米”字之后,他也不由大笑开怀,“好,好,你这个老家伙也有吃鳖的时候。来人,把这张百米宴裱起来,老夫要挂在正堂充作中堂画!”
“好你个老苏,我大老远从襄阳来看你,你居然出我的丑!”米芾气急败坏地大吼道,伸手就准备去抢那宣纸。
看着两个被现代人推崇不已的书法大家在那里吹胡子瞪眼,高俅惟有苦笑而已,字是写好了,无奈如今所有权貌似已经易主,除了从旁观战,他似乎成了无关人等。
幸亏此时,管家苏桥来报宾客来齐,这一对人才止住了争吵,只不过那幅字还是由苏轼亲自拿在手里,因此入席的时候,米芾仍然是一幅气鼓鼓的模样,时不时用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朝高俅瞥来。
由于宾客足足比往常多了一倍,苏轼不得不再一次当众介绍了高俅,然后又把那幅“百米宴”展示了出来,果然惹来人们一阵大笑。米芾的怪癖在文坛可谓人尽皆知,可是常人只有被他愚弄的份,哪里会想出这种主意反击,一时间,好几个吃过亏的宾客都纷纷出言赞赏,场面一时极为热闹。
“哈哈哈哈,果然绝妙,这一幅百米宴远远胜过那些无聊人的千寿图,须知寿字笔画繁多,自有千万种书写方式,倒是这简简单单一个米字能变幻出这么多花样,其中功底不问可知。难得难得,当浮一大白!”一个身着紫裘的中年人含笑向高俅举起了酒杯,一仰头一饮而尽。再看他身后,竟有一绮年玉貌的美姬为他捏肩,足可见风流倜傥。
经苏轼在一旁提点,高俅才得知这紫裘人就是驸马都尉王晋卿王诜,心中顿时大叹幸运。自己当初一力想要博得苏轼信任,这位小王驸马占了很大因素,如今看来,那一次集市偶遇苏轼果然是神来之笔。历史记载的赵佶既然是一个醉心于书画的皇帝,那么现在这十一岁的年纪,也应该会因此结识一些书画大家了,说不定自己也能找到机会。
“驸马过奖了,俅不过是一时玩笑而为之,倒没有戏弄米先生的意思。”他刚刚想要谦逊一句,耳边便传来一声冷哼。
“什么驸马,什么米先生,那么生分有什么乐趣?老苏都说了,今日是文友相会不论出身官职,你要是高兴就叫我一声元章,要是再随便点,叫我米颠也未尝不可!”
高俅听得额头冒汗,却只听王晋卿也在一旁附和道:“元章这句话说得有理,这又不是朝会,没必要拘泥于常理。对了,高小兄可有字么,如此称呼起来也能方便些。”
初来乍到大宋,高俅那一点时间都忙着应付家里和苏轼两头了,哪里有功夫去考虑什么表字。直到此时,他方才想到宋时那些文人往往互称表字以示尊敬和热络,刚想胡乱编造一个,却瞥见一边的苏轼面露微笑,似乎心有所得。
“说来惭愧,当初求学时,塾师虽然送了我一个表字,无奈我当时嫌弃不好始终未尝使用,如今虽有意延用却记不起来了。学士于我不啻名师,不知是否能惠赐俅一个表字?”
苏轼本就有此心意,此时又经不起众人的鼓动,当即一口应承了下来。须知古时为人赐字的不是长辈便是老师,这样一来,他无疑是默认了高俅苏门子弟的身份。“既如此,老夫刚好也想到了一个,嗯,就是伯章二字,如何?”
高俅哪知道什么好歹,忙不迭地连声称谢,一时间,席间欢声笑语不断,很快,吟诗作对的正头戏就来了。由于人数众多,因此按照惯例,苏轼亲自将一个个词牌放进了匣子中,用抓阄的方式令各人拈取,抓到那个便以那词牌为名作词。轮到高俅时,他心中如撞小鼓,面上却只能装做沉着镇定的模样,小心翼翼地从中抽了一支。
暗暗祷祝了两句,他这才放眼往词牌上瞅去,赫然是点绛唇三个字,立时如释重负。可是,默默背了一遍李清照那首传唱多时的名作之后,他却陡地心中一苦,虽说同是作词,但毕竟男女有别,要自己一个大男人在那里作深闺之叹,未免太过矫情了。
他正胡思乱想,谁料转眼就轮到自己上场,只能硬着头皮道:“各位见谅,我生性不擅长于这诗词歌赋,原本作不出什么好的。”见不少人似乎有些失望,他连忙又补充了一句,“只是这一次着实碰巧,昨晚我在梦中偶得了一首《点绛唇》,今日又恰恰抽到了,看来是天意!”
“哦,梦中也可得佳词,这倒是奇了!”刚刚一直沉默不语的秦少游来了兴趣,连声催促道,“伯章快吟出来给我们听听!”
留了转圜的余地,高俅顿觉胆气壮了几许,起身低吟道:
“寂寞深闺,
柔肠一寸愁千缕。
惜春春去,
几点催花雨。
倚遍栏干,
只是无情绪!
人何处?
连天衰草,
望断归来路。”
“好一个望断归来路!”王晋卿抚掌大赞,但脸上却有所疑惑,“这字里行间,似乎流露出女子丧夫自悲身世的感觉,伯章一个大男人,为何会在梦中得如此悲词?”
“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此事着实蹊跷,我也不知道缘故。”高俅故作老实地摇了摇头,一副茫然的表情。
“不管怎样,绝妙好辞就是绝妙好辞,快快誊录下来,到时让歌姬吟唱,说不定能传遍东京城,那时伯章就能名满天下了!”
“没错没错,想不到伯章梦中能得此佳句,传出去定是一桩美谈。”
……
第一卷 第十二章 横加胁迫
一直到了夕阳西下,这场热闹非凡的苏府文会才告一段落,由于是老一辈的人多年轻人少,因此不少宾客倦头上来便纷纷辞了出去,只有米芾这家伙仍旧精神很好,始终粘着高俅不肯放,而且是三句不离本行,显然对百米宴耿耿于怀。
好容易才应付了这些文兴过头的各方大家,高俅立刻和苏轼打了个招呼,匆匆忙忙脚底抹油溜之大吉。这一次文会他收获颇丰,除了王晋卿的盛情相邀之外,嗜好书法的黄庭坚也下了邀约,其他人看在那首点绛唇的份上,全都对他刮目相看,可谓是一词而登天。
然而,回到家中,他却愕然发觉院子里多了一个不速之客。只见那肥头大耳的朱博闻坐在草厅的石凳上,一见他进门就反客为主地迎了上来,脸上犹自挂着虚伪的笑容。
“二郎你终于回来了,我可等了你半个时辰,你那娘子好厉害,竟连茶水也没有一杯,就把我生生干撂在了此地。”
高俅心中稍定,不知怎的,他并不想被这种小人知道自己和苏轼等人有交情,因此对妻子的举动异常满意←悄悄瞥了一眼紧闭的屋门,轻描淡写地说道:“朱老板,我家娘子一向不喜欢我在外招惹是非,所以对蹴鞠之戏也没什么好感,给你脸色看也是很正常的。倒是朱老板你大驾光临寒舍有些奇怪,依我看来,这区区十贯钱应该不用劳动你的大驾吧?”
朱博闻的脸上丝毫不见异色,反而笑容可掬地从怀中取出一锭成色十足的纹银,轻轻巧巧地搁在了石桌上,随即作出了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高俅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心中清楚那分量决不止十两之数,不由平添了几分疑心。
“朱老板这是何意?”
“二郎你何必明知故问,自然是我还有借重你的地方,这些只是定金,若是此次能够助我得胜,我必以纹银百两酬谢,如何?”
百两!高俅眼皮一跳,刚才那股盘桓心头不去的疑惑顿时更深了。朱博闻不是清风楼的东家,就算此人平时再会暗中揩油,百两纹银也不是小数目,又怎会轻易允诺这样一笔酬劳?
“朱老板,你若不把真意挑明,这些钱我只能退回给你了。”
朱博闻心中叫糟,他怎么都没想到,一向视钱如命的高俅竟会真的转性,放在眼前的利益居然能置之不理,这样一来,他起先打好的如意算盘就落空了。想到潘德生的手下前几日送来的威胁,他的心中一阵发冷,不得不软言相求道:“二郎,不是我不愿意告诉你实情,此事又是那个潘德生捣鬼,他执意要再比一次,所以我不得不找上龙青,而徐三那几个人说没你不行,所以……”
“这样吧,我考虑考虑,过几日给你答复。”
朱博闻一听这话异常冷淡,顿时更加慌了神,又是打躬又是许愿,却仍旧毫无效用。末了,高俅实在不耐烦了,伸手把那银子一推:“朱老板对不住了,上次四贯赏钱已经清了,我也没比弟兄们多出力,再拿你的银子心中有愧,你还是把钱收起来吧。至于下一次的比赛,我自己也说不准那时有空没空,所以没法给你明确的答复。”
“你……”朱博闻的眼中闪过一丝凶光,终于露出了真实嘴脸,“高二郎,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想和我打马虎眼,再修炼两年吧!我今天丑话说在前头,到时你若是不来,休怪我翻脸无情!”他重重冷哼了一声,一手抄起那锭银子便拂袖而去。
“色厉内荏的东西!”高俅满脸不屑地转过了身子,这才看见英娘脸色苍白地站在房门口,身上的衣衫也有些单薄。见此情景,他连忙上前把妻子推进屋里,反手掩上了大门,不满地责怪道:“这种天你怎么不穿一件外衣,万一冻着了怎么办?”
“阿峰,我把刚才那人冷落在外面,是不是给你惹了什么麻烦?”英娘只听到了朱博闻的最后两句话,心中自然满是惊骇,“我以为……”
“你做得很好,以后照此办理,不受欢迎的人自然得挡在门外。要是碰到敢对你动手动脚的,你就用我上次教你的那些招数对付,我还是那句话,出了事自有我顶着!”高俅揽着妻子在桌前坐下,这才从怀里掏出了两锭纹银,举重若轻地放在了桌子上。
“这是……”
面对英娘的疑问,他耐心地解释了一通。自己的无心之作却被他人品评为大有新意的珍品,这是他在写那幅字时怎么都没想到的。若光是苏轼这么说,他也许还会当作那是善意的鼓励,可出自米芾那个老头的口中,他也就信了七八分,更何况在一旁推波助澜的还有苏门四学士和王晋卿。正因为如此,回到家里时,他的怀里才会多了这五十两“润笔”。
“太好了,你的字若真的能够卖钱,以后就不用去和那些人厮混了!”英娘在那里欢呼雀跃,浑然没注意丈夫有些异样的表情。
若是没有朱博闻和潘德生这种人,高俅肯定会时不时地去龙青社踢上几脚,赚几个钱贴补家用也不错,可现在却不行。想到自己居然被朱博闻这种小人威胁,他原本已经渐渐淡忘的那些记忆又再度清晰了起来。正思量间,外院又传来了一阵动静。
他一把止住准备去看个究竟的妻子,在门缝里悄悄一看,立时皱起了眉头。神气活现地站在自家院子里的不是旁人,正是那一次霸腾社的后台潘德生。一想到上次因为此人的原因害得己方损兵折将,他的表情渐渐阴冷了下来,思索片刻便打开了门。
“我道是何人,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潘老板,不知大驾光临有何指教?”他懒散地倚靠在门框上,冷冷淡淡地问道。
“高二,听说你刚才拒绝了那头死猪,果然是一个知道好歹的家伙。”比起朱博闻的故作风雅来,潘德生的言语直接了很多,口气也咄咄逼人,“我也不说什么废话,我出价二百两,你帮我拿下比赛,如何?”
高俅心中冒火,回话也懒得再拐弯抹角。“对不住,如今我对踢球没兴趣。”
潘德生脸色一变,他旁边的一个随从连忙帮衬道:“高二,你别以为自己了不得,大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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