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鼎侠骨残肢
何子方适才专心下棋,别人到了身后树上也不知道,大感失面子,这时乘机骂起山门来。
那道人脾气甚好,仍是笑嘻嘻道:“何兄上盘第一百二十八子下得真妙,贫道好生佩服。”
何子方最喜别人赞他棋艺高超,闻言一肚子不高兴都消失,连连搓手掩不住满脸得色,卓大江暗暗吃惊忖道:“这牛鼻子记性之强,天下再难找出第二人来,如非他天性太过无滞,武当派武功只怕要以他为第一了。”
站在一旁的小梅心中不住沉吟:“这道人长得很有气势,怎么名字这样难听,叫什么牛鼻子,笑死人了。”非苦研凿磨而得。
忽然小梅不注意手一松,一粒炒米花落在空棋之中,卓大江不自觉用手捻起,放到口中,炒米花入口即化,淡淡的甜味在舌间尚未消失,卓大江满面喜色,砰的一声,就在炒米花落下的空格着了一子。
那回轮到那道人沉吟不决,他脸色渐渐凝重,好半天额间汗珠微现,小梅被卓大江和那道人瞧得心虚了,她羞涩的笑了笑,似是自语地道:“我去给伯伯端两盘葵瓜子来。”
转身慢慢走进屋去,那道人咋舌道:“那个小姑娘,我笑道人服了。”
卓大江道:“牛鼻子,你不服再来一盘如何?”那道人摇摇头道:“卓兄,你我学棋数十年,连人家小姑娘一子也破不了,还有什么脸面,这小姑娘论棋力或然不是我几十年功力的对手,但她这一份天资已是驾凌贫道之上,罢!罢!罢!笑道人从此不再盲棋。”
卓大江道:“想不到牛鼻子也有认真的时候,真是难了,哈哈!”
那道人脸色一整道:“敝掌教师兄令贫道来请教卓兄一事。”卓大江道。
“天玄师兄近来可好?”
那道人是武当掌教天玄真人师弟,他天性滑稽,无拘无束,终年笑口常开,是以别人都叫他笑道人,他武功学浅根本无人知道,生平很少与人对过手,只因他脾气好极,而且遇事得过且过,让人一步,又有这个硬扎师兄撑腰,别人自然不会和他为敌,每年只有武当师祖张三丰生日那天,才回武当派一次。
笑道人道:“掌教师兄思念卓兄,贫道临行之时,再三殷殷要贫道要向卓兄致意。”
卓大江笑道:“好说,好说,牛鼻子有事快说,何必吞吞吐吐!”
树上钱冰心中一震,暗自忖道:“这人原来就是天玄道人师弟,天玄,天玄,我迟早要找你。”
笑道人道:“不怕卓兄见笑,最近敝派弟子连遭外人击伤,掌教师兄为此事大为愤怒。”
卓大江心中一惊,顺口说道:“武当为天下内家之宗,谁有这胆子寻贵派弟子晦气?”
笑道人道:“受伤的弟子回来报告,出手的都是一人,而且用的功夫是点苍龙宫神剑和七煞掌。”一
卓大江大吃一惊正待开口,笑道人道:“点苍、武当一向情谊深厚,敝掌门人实在不愿为此小事缔结误会,卓兄以为如何?”
卓大江脸色一寒道:“点苍自三弟执掌门户,门下弟子绝不敢在外生事,我那几个徒儿个性,我信得过。”
笑道人道:“卓兄休怪,别说你作师父的信得过,就是敝掌门师兄也信得过。但此事千真万确,绝非贫道信口空言。”卓大江道:“牛鼻子,依你说便怎样?”
他这人天生护短,言语中已大有怒意,那笑道人道:“敝掌教师兄将此事前因后果一推敲,觉得只有一事可能,因为此人功力极高,不瞒卓兄,掌教师兄亲传弟子武当七子都吃了大亏。”
卓大江沉吟不语,笑道人又道:“掌教师兄说,此人极可能是贵派叛徒余志飞。”
他此言一出,卓大江脸色大变,良久才道:“余志飞已被逐出门墙,天玄师兄尽可放手处置,何必多此一举,要牛鼻子你千里迢迢跑来问我?”
笑道人嘻嘻笑道;,
“师兄心细如发,事事顾虑,贫道也跟他说卓兄光明磊落,心地宽广,何致为此事生出芥蒂,但他总是不放心,要听卓兄一句话”
卓大江哼了一声道:“牛鼻子别捧我,你在背后怎么损我,可没有人知道。”
笑道人连呼罪过,卓大江正色道:“回告天玄师兄,这孽徒既敢用本门功夫为恶,我卓大江第一个容不得他。”
笑道人一挑大拇指赞道:“卓兄如此胸怀,不愧一派宗主。”
何子方插口道:“牛鼻子,你怎么愈混愈下作,连江湖帮会的语气作风也学上了。”
笑道人摇头笑道:“帮会都是下作的么?丐帮从前如何光景?”
何子方被他笑语抢白,发作不得,笑道人道:“贫道这便告辞,我还有两个小徒侄孙巴巴等着我教两手饭的玩意。”
卓大江道:“牛鼻子,代我问候天玄师兄,故人想念得紧哩!”
笑道人连声应诺,钱冰心神一疏,身子微微一动,发出一点声音,蓦然一阵风声,一条人影拔向树上,钱冰连考虑也来不及,身子一晃,踏着树梢逃得远了。
笑道人追上前去问道:“卓兄,如何?”
卓大江脸色铁青摇摇头道:“这人好快身形。”
笑道人倒不以为意,他笑道向两人告辞,卓大江站在树下,口中喃喃自语道:“鬼影子,鬼影子。”何子方沉声道:“我可不信世上有借尸还魂之人。”
卓大江默然,两人走近大厅,这时月已当天,庄中一片寂静,“巨木山庄”四个大字闪闪发着金光。
又是一天开始了,当晨光凉微时,卓大江的独生女儿卓蓉瑛再也睡不着,她轻轻推开了窗,让晨光透进浅绿色的轻纱,然后她安然地坐在窗畔,凉风拂过她面上,触面生寒。
她抬头一看,日头刚刚从山后露出,长夜已尽,忽见后院中小梅穿着陈旧的布裙,正用小漏斗绕着花哩!
后院中种满了各色奇花,晨光中都是含苞待放,卓蓉瑛知道太阳一出来,这些花都会怒放争艳,但顶多只有几天便又凋谢,看花开花谢,真不知世上为什么没有永恒不变的事。
院里小梅一壶一壶的水浇着,她那纯洁的脸孔真象一朵白莲花一般,令人实在连碰都不忍心去碰一下。
“这样好的姑娘,偏偏这么爱操劳。”卓蓉瑛想着,忽然对小梅大生怜爱之心,心想如将她扮起来,那才叫好看哩!就是五色的玫瑰也比不上。
小梅浇完了水,她歇了歇气,轻手轻脚走了回来,只见卓蓉瑛坐在窗畔,心中一怔,甜甜的笑叫道:“卓姊姊,你起得好早!”
卓蓉瑛道:“小梅,你更早呀,这花园有人管,你一大早便起身去浇水,别累坏了。”
小梅感激地一笑道:“卓姊姊,我顶爱花,我小时家里种了很多很多梅花,花开的时节。我每天痴痴的看,连吃饭都忘了。”
卓蓉瑛笑道:“难怪你象花一样好看!”
小梅脸上红,卓蓉瑛道:“我听爹爹说,我们家中来了一个大天才,小梅妹妹,你瞒得我好苦。”
小梅道:“我从来没有和别人下过棋,那些局都是从古人棋谱中看来的。”
卓蓉瑛道:“你来了,爹爹也高兴得多,这些花儿也幸运了,有真正爱它的人啦!”
小梅奇道:“姊姊,难道你不爱花?”
卓蓉瑛道:“我原先也很爱玫瑰花的,不然怎会种得满院子都是?可是有一次我很好兴致替它修剪,手中被刺了几个孔,我一气便不爱了。”
小梅道:“愈是好看的花愈是娇嫩,我修花剪草也常被刺得出血。”
卓蓉瑛道:“我满心爱它,它却会伤害我,我气得拿起花锄,几乎把满院玫瑰挖光,要不是老王阻止我,你今天那里看得到这玫瑰。”
小梅笑道:“姊姊,我听人说你们这儿伐木很好看,待会吃过饭,咱们一块去瞧瞧可好?”
卓蓉瑛道:“伐木有什么好看?不如到湖里去划船钓鱼去。”
小梅不住央求,卓蓉瑛缠她不过,两人吃过早餐,双双漫步走到林场之中。
小梅边走边看,眼睛却在四下搜索,卓蓉瑛见她心不在焉地和自己瞎搭讪,心中不禁奇怪,也不知道这个姑娘,脑中异想天开胡思些什么。
小梅忽然远远地看到钱冰吃力地挥动着巨斧,一次次砍向大树,她不由停住了脚步,心中默默数着砍的次数,希望那树赶快倒下,好让钱冰休息。
卓蓉瑛道:“这檀木运到北京真是价值连城,可是在此地却有人用来引火炊食,当真是暴弃天物。”
小梅随口答道:“一件东西在需要的时候才有价值,姊姊你说对么?”
卓蓉瑛道:“你说得不错,小梅,你在这里瞧瞧,我要去找一个人。”
小梅点头答应了,卓蓉瑛也是想到和自己昔日心上人极相似的钱冰,不知他离开了没有。
小梅见钱冰累得满头大汗,那里象钱冰昨天说得那么轻松,心中十分不忍,那斧头一起一落,她心也好象跟着起落止,心中数着的数目老早都乱了。
她暗自忖道:“这样的苦工,能赚多少钱呢?他……他生得如此……如此秀气,受得了这种劳作?”
林风吹乱了她的秀发,他心中想着计较,只见卓姊姊从另一条小径走到钱冰面前,钱冰一抬头,微微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他很潇洒拭了拭汗道:“这棵树早上一定能砍倒。”
卓蓉瑛嫣然一笑道:“我以为你走了哩,你有什么困难?”
钱冰含笑道:“本来是有困难的,但现在没有了。”
卓蓉瑛道:“这话怎么讲。”
钱冰道:“我赚足了川资,一切问题岂不都解决了?”他说完又挥动巨斧砍了两下道:“对不起,我还要赶工哩!”
卓蓉瑛无话可说,站了一会转身便往回走,小梅心中想:“原来卓姊姊也认得他,可见他是很……很引人注意的,但卓姊姊为什么不帮助他?”
她心地极是纯洁,只道见人困难便该帮助,根本没有想到其他问题,别人是否能够接受,那就更不在考虑之内了。
她在和卓蓉瑛回家路上,心中打转好了主意,笑颜逐开,中午时光,乘大家休息时,悄悄又溜到林中去了。
下午卓蓉瑛邀她到镇上去买东西,小梅推说有事,卓蓉瑛道:“上次我们每人缝了一件丝夹袄,不是讲好今天去取的么?你如不去,如果做得不合身,可别怪我。”
小梅央求道:“卓姊姊,我今天实在有事,你一人去取吧!”
卓蓉瑛道:“我实在想早一点看你穿那新衣好看的模样,好,好,我替你顺便取回来。”
小梅嗫嚅道:“卓姊妹!我……我……不想要……要那衣服了?”
卓蓉瑛道:“什么?你嫌这镇上手工不好么?那裁缝顶有名的,是北京来的裁缝师傅哩!”
小梅脸涨得通红,说不出理由,卓蓉瑛道:“不管你喜欢不喜欢,做了的衣服总不能不要,我替你取回来便是了。”
小梅鼓起勇气坚决地道:“卓姊姊,那不行!”
卓蓉瑛见她态度一本正经,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但瞧着她的小模样,实在无气可施,叹口气道:“你真是磨人精,你心里到底想些什么,我一点点也不知道。”
小梅万分抱歉地道:“过几天我们再一块去拿,卓姊姊,我一定陪你去。”
卓蓉瑛虽是一万个不了解这异想天开的姑娘转着什么念头,但看着她的央求,也只得罢了。
小梅道:“我爹爹说我是一个小孩子便该穿得朴素一点,不然就不伦不类了。”
卓蓉瑛想了想道:“不管你怎么胡说八道,但只要看到你诚恳的脸孔,我只有觉得它有道理,你是个小孩子,这话倒是不错,不然怎会有许多古里古怪的念头。”
小梅伸伸舌道:“对不起,对不起!”卓蓉瑛悠悠地道:“小梅你怕长大,可是有一天你得真正长大,怕也是没有用的。”
小梅心中暗笑:“我那里伯长大,我巴不得长大成人哩!”
两人闲聊了好半天,卓蓉瑛找爹爹去了,小梅心中十分高兴,她偷偷从怀中取出一个小银锭忖道:“我现在只有五两银子了,那丝袄却要十两,我可买不起啦!等爹爹来再说吧!”
她心中想:
他定是个落魄书生,大概考运不好吧,落第又无钱返乡,这才出此下策,他这返乡一定会埋头苦读,明年金榜登科,说不定是个状元也不一定,那时候金辔游行,万人争看,他一定会想到目下之窘。但他如当了状元,可是大大名人,不知我还能见到他不?
想着想着,好象这些事情都是真事,眼睛不觉潮了。
这时日近黄昏,炊烟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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