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鼎侠骨残肢
左冰道:“奇怪满天星辰怎会突然下起雨来?”
白铁军笑道:“跑江湖的不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那还算得跑江湖么?”
左冰想起方才那个怪梦,心中有一点奇异的感觉,但也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感觉,他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来。
白铁军道:“怎么样?要不要寻个地方躲雨?”
左冰瞧了瞧身上的衣衫,笑了笑道:“已经湿透了,还躲什么雨?”
两人就这样相对坐在树下,任那瀑布一般的大雨冲洗着,默默无言。左冰心中暗暗数着,数到三百下的时候,大雨就停了。
天边渐露曙光,白铁军拉了左冰一把,两人拍了拍身上湿露露的衣服站了起来,看看对方尴尬的样子,忍不住相对大笑起来。
左冰道:“好久不曾洗过这么痛快的澡了。”
白铁军笑道:“左兄弟你身湿易寒,咱们说不得去寻两瓶酒来喝喝。”
左冰拍手道:“正合我意。”
两人携着手沿着溪水走去,两岸杨柳枯枝点水,另是一番情趣,左冰慢声吟道:“江南平芜,两岸杨柳枝枯,桥下流水拍枝,堤上行人衣湿,大漠平沙少年,回首挥泪千行。”
白铁军赞道:“好词。”左冰笑道:“东拉西凑杜撰的东西,既不合音律,又不合道理。”
白铁军道:“只要听起来够味儿就成了。管那么多咬文嚼字的功夫干么?”
左冰但笑不语,过了一会指着前面道:“酒店到了。”
两人挽臂入店,要了一坛烈酒,便无拘无束地痛饮起来,酒店里的伙计见这两个满身透湿的人一大早就来空着肚子喝酒,个个都觉邪门,但也不敢多言。
只见半坛烈酒下肚以后,白铁军身上冒出阵阵热气,片刻之间,他身上的衣便全干了,左冰身上还是湿露露的。白铁军拍了拍桌面道:“兄弟,你此去何方?”
左冰道:“也没有个定处。”
白铁军道:“你暂时不离江南?”
左冰举杯一饮而尽,想了想和白铁军相聚之欢,当下道:“大约如此。”
白铁军道:“如此甚好,我还有点事情要去办办,办完了再来找你。”
左冰是个极其潇脱的人,他听白铁军如此说,既不问他要去办什么事,也不问什么时候再见,只是点了点头,举杯相邀。
白铁军把酒坛拿起来,将最后一口酒灌入肚内,丢了一小锭银子,拉着左冰就走出酒店,他陪着左冰走到小桥头上,拱手道:“兄弟,我走了。”
左冰道:“大哥珍重。”
左冰看着白铁军雄壮的背影逐渐去得远了,他返身走回小村镇,这时旭日已升,小溪畔相继来了好些姑娘村妇,每人捧一堆衣衫,一起到溪边洗濯,左冰坐在杨柳树下,就这么望着她们捣衣洗衣,肆无忌惮地尖声谈笑,足足看了一上午。
中午的时分,当左冰走入村中去吃饭的时候,他忽然看见两个汉子正走进村子来,左冰眼尖,一眼便认出那两人正是那日围攻金刀骆老镖头的其中二人,左冰略为楞了一会儿,便闪身在一处茅屋之后,只听见那两个人一路走去,一路谈道:“……一向武林中的高手,十之八九全是剑术大师,错非亲眼目睹,怎么样也不相信世上有这样神奇的刀法……”
两人匆匆走过,左冰在心中一盘算,暗忖:“莫非他们谈论的正是骆金刀的事?”
他忍不住悄悄跟在后面,只见那两人大踏步走入那小酒店,左冰也低着头走了进去,斜坐在他们的背后。
那两人要了酒食,又继续谈了下去,只听左边的一个道:“吴兄,咱们从上三个月起就开始严密警备,凡是骆老头的镖都要搜过,大大小小从未漏过一次,却料不到那话儿是由鹰扬镖局押运,就在咱们的眼底下让人捷足取了去,这真是气人之极了。”
右边的道:“老孙你就少点脾气成不成,那本小册子莫说人人想得,其实就算你我得着了,也未见得就能怎样,试想那书上全是古怪的外国文字,岂是你我所能看得懂的?”
左边的道:“虽说如此,但是只要是练武的人,听到了这本书怎么能无动于衷?”
左冰听得吃了一惊,他暗暗忖道:“古怪的外国文字?……练武的奇书……莫非他们所谈的就是指我这一本书?……”
他想到在那山洞中那几个异族人为了这本书互相施毒手的情景,不由暗暗打了一个寒噤,他暗暗忖道:“莫非是那三个蛮子得了手之后又互相猜忌,终于各自暗下毒手,结果同归于尽……”
那两个汉子吃喝了一阵,一个结论道:“咱们偷鸡不着蚀把米,宝书没有到手,倒把骆金刀得罪了。”
另一个结论道:“管他,咱们人是一个,命是一条。”
接着便付帐走了,左冰等他们走了,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一怀中那本书,他也付了账走出酒店,脑海中忽然升起了千万椿古怪的念头,像是有些关连,又像是杂乱无章,他想了一想,头脑愈更昏乱,便只好不去想它了。
这天晚上,左冰就睡在这小村中,晚上,他一合上眼,又作了昨夜那同样的怪梦,同样是浓雾狂风,飞砂走石,血红城关与那白发皓髯的紫袍老头,也同样有狂风雷雨与鬼哭神号,左冰一觉惊醒,回想梦中之境,简直与昨夜是一模一样,他不禁糊涂了。
他掀开棉被,支着肘坐了起来,暗暗奇怪,想道:“怎么一连两夜这个同样的怪梦,这个梦究竟是什么意思?那血红的城关是那里?我从未见过这地方呀……那白须白发的老人也是完全陌生,那么我怎会老是梦见他?……”
他想了想不得要领,便迷迷糊糊地又入睡了。
第二天他到野外去跑了一整天,弄得疲倦万分才回来,然而当他才一入睡,立刻他又看见了那血红的城关和那紫袍老人,和前两夜完全一样,一直到城关和老人同时消失在雷电风雨之中。
左冰简直惊骇得不敢想像了,接连三夜,他同时梦着一个从不知名的血红城关和一个完全陌生的紫袍老人,这是什么道理?
这一夜,左冰没有再睡,清晨他就离开这个乡村了,他经过了两个风景幽丽之极的小村落,垂柳和野花使人心怡神醉,于是,那三夜奇梦的事渐渐被左冰忽略而忘怀了。
这一日,他来到一个镇集,找了一家酒楼,坐到楼上当街的座位,叫了酒菜独酌。
左冰向楼下一看,街心行人中一个雍容华贵的老妇人,正在东张西望,那一头银发,阳光下闪闪发亮,正是上次在无锡船上认识的银发婆婆。
左冰大喜,也顾不得酒楼上别人注意,临窗叫道:“婆婆!银发婆婆,我在这里。”
那银发婆婆看到左冰也甚是高兴,连忙走上楼来,左冰上前迎接,这时整个酒楼上的人目光都射了过来,只见那银发婆婆和蔼可亲,面上自然流露一种典雅高贵之气,都不禁暗暗称奇,不知是那家候门的老太太,但想到那少年称她为“银发婆婆”,又不禁会心一笑,均觉这名字甚是贴切。
银发婆婆坐定,堂馆加了一付筷箸,左冰道:“婆婆,又见着您,真是好!”
银发婆婆微微一笑道:“婆婆也想念你得紧,怎么,你有没碰到武当小道士,那姓马的小道士?”
左冰摇头,银发婆婆脸上一片失望之色,叹口气道:“我那小孙女到那去了?难道离开了江南?”
左冰替“婆婆”夹了一块鸡肉,口中安慰道:“婆婆别担心,他们武当派人多势众,马道长又是武当七子中杰出人物,好歹也要将婆婆孙女找回。”
银发婆婆默然,左冰瞧着她忽然心念一动,更觉女扮男装的黑衣少年,稀依间和婆婆有几分相似,当下将此事连起来一想,不觉恍然大悟,喜欢地道;
“婆婆的孙女儿可是喜爱穿黑衣,脸色很白很白,身体瘦俏很标致的么?”
银发婆婆点点头又摇摇头道;
“婆婆的孙女儿自然是很标致的,那还差得了么?但……但她从来就只喜欢穿白衣的哪!”
左冰一怔,随即恍然忖道:“她多半是怕家里追来了,所以扮成一个黑衣少年。”
当下十分把握地道;
“婆婆!您孙女我见过了?”
银发婆婆惊奇道:“她那里,快告诉婆婆!”
左冰道:“她此刻到太湖去作上宾了?”
银发婆婆奇道:“太湖?我们可不认识太湖的人哪!”
她见左冰一脸诚恳之色,又对左冰印象极好,心中不由得相信了几分,左冰又道:“婆婆孙女儿这几个月不但没有受苦,反而在江南道上成了大名,人人提起黑衣人,都是心寒不已。”
银发婆婆道:“好孩子,这是怎么回事,快讲给婆婆听。”
左冰将“黑衣少年”大闹杭城方老爷子寿宴的事,详详细细说给婆婆听了,银发婆婆愈听愈是相信,对于这个宝贝女儿,要知之甚深。
左冰接着又将遇着矮胖少年及白铁军的事也说了,银发婆婆再也忍不住,拖着左冰便走,口中道:“咱们这便就到太湖去,一个大闺女在外面抛头露面已是不该,还跑去找萍水相逢的男孩子,更够惹人闲言的了,只怪她娘早死,唉!”
左冰忙道:“婆婆孙女人聪明得紧,她武功又好,只有别人吃她的苦头,那陆公子人品极好,俊雅正派,婆婆担什么心?”
银发婆婆沉吟半刻道:“你那知道女子名节重要,一生只要作错一件事,一切都完了,快。我们赶快去雇船去。”
左冰和银发婆婆赶到江边,搭了一艘大船,直往无锡,银发婆婆不住问太湖陆公子和自己孙女儿相识的经过,十分焦急,左冰知道得有限,他口才虽佳,言谈之间,自己加了几分,但却不能满足银发婆婆的关心。
银发婆婆自言自语道:“人岂可貌相?如果外表是至诚君子,心里却是伪诈小人,我……我……但愿我来得不要太迟了。”
她知孙女自视极高,如此不顾身份来找一个少年男子,定是对斯人情根深种,自己这个孙女平日异想天开,没有一个人能知道她想的是什么,但如她自己认为对的事,便是天老爷也不能改变她了。
左冰忙道:“陆公子文武俱佳,江南人只要一提起太湖陆家,没有不伸出拇指夸一声公子。”
左冰上次泛舟西湖,听那船娘说的一点江南事,这时也搬了出来,银发婆婆道:“如果不是如此,我那孙女怎能看得上眼?从来聪明的人都是靠不住,华而不实倒不如实而拙,如果他敢欺侮我小敏敏,婆婆不把太湖翻天覆地也就不用活了。”
她边说鼻子上耸,一脸唬人的样子,但她形容可亲,倒并没有她心中预期的效果。
左冰道:“婆婆孙女儿武功高强,陆公子怎能欺负她?”
银发婆婆摇摇头道:“你不懂,自古以来,女子名节一坏,便是淘尽三江五湖水,也是洗不清的,像婆婆有个侄儿,唉,为了娶一个风尘女子,结果被他爹爹关了十年,他后来逃出家门,一去二十多年无音息信,现在他爹爹也后悔了,后悔有什么用?有些事,错了便无法挽救的。”
左冰似懂非懂,他天生洒脱,只觉世间并无滞而不通,聚而不解之事,一时之间,不能深切领悟。
左冰想到又和银发婆婆共舟,心中暗忖实在有缘,这银发婆婆亲切得真像自己的婆婆一般,在她面前,连心底的话都可以说出。
江上微风吹起,大船走得又平又稳,左冰道:“婆婆,您家住在海上?”
银发婆婆道:“小敏敏告诉你了?”
左冰摇头道:“我见她熟悉天上星辰,所以猜想是来自海上。”
这话原来是那“黑衣少年”问左冰的,他依样葫芦说给银发婆婆听,果然博得婆婆一声称赞,左冰自幼丧母,这时和婆婆相处,竟觉生平未有之温暖,露出未泯的童心来。
银发婆婆忽道:“好孩子,你姓什么?”
左冰脱口道:“我姓钱……不……姓左名冰。”
银发婆婆心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这孩子性情豪爽更无机心,但连真实姓氏都不能告诉人,看来世间无忧无虑,心无半点秘密的人是没有了。”
她也不追问,左冰每次乘船的景色、气候都自不同,这时烟霭四起,远山尽在隐约之间,江水一片水光,直连天边,哪里看得到边,他来是漠北,原是见惯这种一望无垠的雄伟风光,但一黄一碧之间,光景大为不同。
银发婆婆见他欣赏江景,留连不已,心中微微一笑,正要走下船舱,左冰忽道:“婆婆,您刚才说聪明的人便华而不实,依我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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