灞桥风雪飞满天
那年仲秋,长安道上,枫红似火,尤其是昨晚经过一场雨洗,将枫叶洗刷得几无纤尘,映在艳阳下,长风送曳,顿时起了一片红浪,绚丽灿目。
湛蓝的天空,白云舒卷,金风轻拂,一列列雁行振翅高翔南飞,嘎鸣朗空,把长安古道衬托得无比之美。夕阳傍山,澄黄而宽敞的官道上,顿起了一阵响亮得得啼声,远远望去,黄尘蔽天,只见三头骏马坐定,三位英气奕奕武师,三骑四蹄翻飞,风驰电掣而去,后面尚带着一长串的镖车,距离愈拉愈远,显然是任务已完,长安城巍巍雉堞在望,目的地即达,所以宽心放马而去。
三位镖师正在驰马骋怀时,忽听得身后远处传来几声轻啸,触耳心惊,三人却是老江湖,立即转过马来飞奔,遥见镖车尘头已杳,便知事情不妙。赶到近前,只见镖车散乱虚搁在官道上,地面上黑鸦鸦一片积屍,屍身背上渗出一缕缕紫色血丝,显然是中了匪徒阴毒暗器所致。三人不禁面面相觑,霍地飞下骑来,俯身观察屍体,究为何种毒器所害?
蓦然间,官道两旁枫树上,发出数声怪笑,三位镖师大惊,还未来得及迎面,树上飞矢一般泻下几条人影,手中发出一蓬黑色花雨,只听三人“哼……”的一声,登时死去。匪徒中有位紫面、虬髯、鸢肩、魁伟大汉飘身落地,风快地掠向第三辆镖车,一掌劈开铁锁,手掌向内一阵拨弄,取出一支墨黑圆筒,他略一张望,收置怀内。与同伴直向路边黄土丘陵中奔去,瞬即无影。
须臾,屍堆中缓缓蠕动着,竟爬出一个七、八岁小童,满面骇恐之色,四下张望了一眼,便一个劲冲下官道,往麦田中飞窜,渐渐隐没身形。
漫天流霞,一抹斜阳,官道上屍体横陈,镖车零乱着,车槛上尚有一枚白绫三角小旗,上绣三颗黄星,只在暮风中拂动。此时,官道上,又起了蹄声得得……
一夜之间,执关中镖局牛耳之“三星镖局”全军覆没的消息传遍了长安,两三天后轰动了关中,以致於整个武林。
匪徒胆大包天,敢在密迩长安不足十里的官道上做下凶案,何况又是白日,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但究为了何故?凶手是谁?谁也不知道,引起纷纷猜测。 於是关中武林人士都惴惴不安,谈起此事均替“三星镖局”惋惜,官府中初时尚是严命捕捉,到后来也是虎头蛇尾,成了一宗悬案,自此以后,关中镖路居然无比之平静。 时光易逝,又是许多年……“三星镖局”的事也随岁月消逝,在人们心中沖淡了,已经很少有人提及;然而,真是一宗悬案么?未必——
凡事都有因果,一切都在蕴酿中,就像一颗种子深种土内缓缓的将萌芽,终至茁壮……
长安城南,曲江池北,有一座慈恩寺,唐高宗为文德皇后祈福所建,内有大雁塔,举国闻名。大雁塔系“唐三藏”玄奘西域取经归来,永徽三年起塔,初惟五层,做西域窣堵波,后重加营建至十层,此塔形式与别处迥异,非峭立而建,直耸云霄,其砖表土心,基层佔地甚广,每层递减,宛如积木,巍然大物,与寺院金碧辉煌,相映成趣。
其所云雁塔,天竺记达亲国有迦叶佛伽蓝,穿石山作塔五层,最下作雁形,谓之雁塔,盖取此意。
慈恩寺前山门至大殿左右两厢,塑有神像,形态威猛,殿后院中数株古柏,针叶摩挲,青翠欲滴,僧舍栉比连绵,不下数百千间,四方云游来此挂单,僧众不可胜数,顶礼拜佛。
一日,残阳余晖里,慈恩寺钟声肇起,梵呗断续隐隐若闻,显示晚课将完毕……
移时,钟声顿寂,一列列僧众低眉合十返归云房。
松柏之下,立着一个剑眉朗目,潇洒不群的少年,一袭天蓝纺衫在暮风中飘拂,飒飒生响。忽然少年含笑迎着一个鹤颜清癯老僧走去,低唤了声:“师父!”恭谨之色透於眉宇。
老僧微一颔首,目光落在少年面上,凝视了一眼,道:“骥儿,看你近来英气内歛,内功已届火候了,为师命人唤你前来,只因为师三月后,即将离此……”说此一顿,又道:“来……随为师到云房去。”
老僧步履凝重,当先走去。少年一面惊诧之色,在后亦步亦趋。
来至云房内,少年开口问道:“师父,你离开慈恩寺去哪儿呢?”
老僧抚髯微笑道:“叶落归根,万泉汇流,从何处来,更须从何处去,为师功行将完,须返峨眉金顶闭关证果。”
少年剑眉一皱,若有所悟的道:“那么师父必是峨眉派出身,金顶为峨眉禁地,外人无从得入,为何多年来未闻师父提及?”
老僧面色庄重,沉吟一刻,道:“为师只道终生不再闻问峨眉之事,不想临闭关之前,禅心不定,总觉得有负师门厚望,但为师前曾立下誓言,从今不问峨眉家事,一怒离山,至今屈指算来,不觉五十岁月……”尽管老僧六根清净,五蕴皆空;至此幽幽长叹了一口气,似是不胜缅怀往事。少年只是凝神静听,满怀狐疑不止。
只见老僧长眉一振,道:“为师不想自毁誓言,因此之故,才想将振兴峨眉一派重任付託予你。”
少年赶紧起立,躬身不胜惶悚道:“弟子何德何能?敢当此重任。”
老僧微笑示意命他坐下,说道:“为师知道这副重担,你委实肩负不起,但人定胜天,只要你锲而不舍,终底於成。”说着,迎面望着窗外的云天暮霭瞥了一眼,道:“五十年了,是很冗长的岁月,与掌门师兄发生争执,拂袖分手之情景,现在想起,历历在目……为师禅号“天悟”是峨眉二十三代长老,於今峨眉门风不振,良莠不齐,武学衰微,说起来,也是为师一念之差,不该携带峨眉绝学拳剑秘谱,一怒下山,才以致之,风闻目前峨眉与崆峒沆瀣一气,倒行逆施,与天下正派为难,为师不想名山蒙垢,沉沦狐鼠,因此,趁着有限三月时光,将峨眉绝学悉授於你,并且……”
天悟禅师说到此处,竟长眉轩动,清癯瘦枯的脸上泛起一丝笑容续道:“五十年总算没虚度,被为师悟澈一部三藏奇学,当年“唐三藏”就是仗着这一部奇学,西域取经化凶为夷,今日为师一并转授於你。”
说着,转身在云床取过一叠册籍,付予少年手上。
少年躬身双手接过,面上流露出一种愉快之色。
天悟禅师朗声道:“今晚起,每晚三更时分你在雁塔之下等候,为师逐段教你,至於三藏奇学,名谓“天竺旃檀十八掌”欲尽得精华,非观摩开元寺内十八罗汉塑像及碑林石碣金钢经,不克悟澈其中玄奥,三月时光有限,为师教你首重诀门,只要你不躁不急,十年之内,当有大成,你先回家吧,三更再来。”
少年唯唯依命,拜辞而去;这少年眩粘に铮ッ桓鲦髯郑蹦辍叭秋诰帧痹诜懔止俚郎舷な患呤保瑢贫阎猩怪⊥褪撬?br /> 长孙骥兄弟二人,其兄长孙騉充任“三星镖局”二路镖师,家中只一老母,兄弟相依为命,不料此次长孙骥贪玩,赖着其兄携带,险遭毒手,奔回家后哭诉其母,其母虽悲痛之余,但心智过人,知匪徒行事毒绝,不欲漏网一人,星夜迁居慈恩寺后,限制长孙骥露面。
一晚,月明星耀,其母在曲江池濯衣,目睹天悟禅师飞身上塔,玄诡轻捷,凌空绝奇,第二日进得寺去哀求天悟禅师,收录长孙骥为徒,以报兄仇。
天悟禅师被求无奈只得收下,但严诫长孙骥母子不得泄露;光阴易逝,弹指就是八年,长孙骥不觉已长成十六岁,长得丰神如玉,公瑾醇醪,一身所学得之天悟禅师十之五、六。
这日长孙骥自天悟禅师付予振兴峨眉重任后,每晚三更时分,月明之夜,只见一老僧及一俊秀少年,在雁塔之下,剑光掌影,纵跃如飞。 大白天里,长安东城以内,靠近巍峨钟楼的开元古刹及文庙紧邻碑林,经常发现一英俊少年凝视十八罗汉形态,金刚石经。
长孙骥也真根骨不凡,不负天悟禅师所望,举凡峨眉绝学“白猿剑”“飞星掌”“六爻掠云步”等,闻一知十,举一反三,大有青出於蓝,更胜於蓝之势,连三藏奇学“天竺旃檀十八掌”也尽得奥秘,只是火候尚浅;这“天竺旃檀十八掌”端的是盖世奇学,每出一掌,风起云涌,排空激荡,百步以内,一旦中招,轻则骨断筋裂,重则当场身亡。
匆匆三月已届,四更时分,雁塔之下,天悟禅师对长孙骥道:“明晨,为师即将离此重返金顶故居,金顶列为峨眉禁地,无人敢入,连掌门人经年均不一往,为师故居在金顶之南,峭壁之上,猿猱难攀,当无人轻身犯险。 记取十一年之后八月仲秋子时正,为师启关,见上一面。此时亦为你承继峨眉掌门人之位。”说着取出一柄玉符及一封书函,又道:“这柄玉符是峨眉历代相传信物,虽掌门人亦当奉命唯谨,但不至其时,不得炫露,此函是本寺一高僧所写,此高僧当年亦是一名黑道人物,后来皈依我佛,在慈恩寺落发为僧,一月前已坐化圆寂,此书命你投奔咸阳“落星堡”堡主为“铁笔生死判”匡超,此人为关中黑道盟主,功力精湛……”
长孙骥一听师父要他投奔“落星堡”大为惊疑?不禁剑眉轩动,张口欲言……不料被天悟禅师挥手止住,微笑道:“为师知你心意,疑惑为何为师命你投奔黑道人物?不过为师自有深意,以你一个不经世故,初涉江湖的少年,往往动辄得咎,如不身临其境,不知江湖鬼蜮,只要你众醉独醒,独善其身也就够了,如今正值武林多事之秋,事故发生,多半由此黑道人物而起,风闻峨眉败类,也与“落星堡”勾结成奸?使你得以瞭若指掌,至於……”
天悟禅师微微皱眉,又道:“你杀兄仇人,江湖上已杳不再闻,必是隐名改姓,黑道人物路路相通,也许在“落星堡”中,反得以获知踪迹,望你善体天心,不可杀戮无度,为师言尽及此。”说完,仰面望了望天色,月隐星残,凉风拂衣,约莫四鼓将近,天悟禅师突向西和南喃喃道:“我佛慈悲,赐弟子了却心愿。”
随即望着长孙骥笑道:“好自为之,十一年后当再相见。”双袖一拂,人已平平射起,瞬眼即隐入苍茫夜色之中……
长孙骥癡癡望着天悟禅师消失了的身影,满面依恋之色,发了一阵怔,似是不胜重负般轻叹了一口气,缓缓向大雁塔之后走去。
第三日,艳阳中天之际,长孙骥已自到了咸阳,独自坐在最负盛名的太白酒楼,凭窗默默出神,落寞异常。
他在思忖着:“世途多变,人生际遇亦随之变幻无常,本来家庭喜乐融洽,可乐天知命渡过一生,殊不料哥哥之死,转变了一生命运,从此挟剑江湖,天涯寻仇,更不及预料师父会託付重任,回想受命之时,自己不禁冷汗浸体,有临深履薄之感……”
想到此处,忽闻楼梯起了一阵凌乱步声,似有多人上楼,还未上得楼来,哗声沓起,尚夹着一串银铃娇笑声。
长孙骥不禁被打断了一阵纷乱的思绪,别过面去一望。
只见先上的是一少女,青巾紮额,杏脸桃腮,樱桃小嘴,笑起来,齿若编贝,神情十分迷人。可惜柳眉带煞,星目隐隐含威,身着白绫黑边劲装,肩头露出一段剑柄,黄色丝穗飘动着,胸前系一条粉红丝巾,紮一朵大蝴蝶结。 少女后面随着上来五人,都是劲装打扮满脸英悍的年轻汉子。
堂倌见得少女几人上楼,神情十分恭敬,长孙骥心内不禁暗暗称奇,不由多加了几分注意。
那少女瞥见长孙骥,不禁微微一怔,星目注视了他两眼,遂拣了一处紧靠着长孙骥的座头坐下,其中有一断眉鹰目的汉子,好似测出少女意向,怒视了长孙骥一眼,嘴角尚带着轻蔑的冷笑。
这六人一落坐,堂倌飞快的端上酒肴,恭敬得无微不至。
长孙骥自少女落坐后,就不再回顾,只浅饮轻酌,俯视街上行人景物。
只听得少女那边座上,其中一人说道:“姑娘,昨日堡主囚禁两个终南门下,并且拷打了一顿,恐怕为我们“落星堡”中,带来一场劫难,如今终南派武学大有凌驾各大门派之上,又近在我们“落星堡”密迩,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为咱们堡主担忧,依我说,只有姑娘可以向堡主进言,姑娘的话八成要听,不如善言释回,将一天云雾散了,岂不是好?”
长孙骥听说他们是“落星堡”中人,不禁凝耳静听……
少女笑道:“别的话,我都可以说,只有这种事情,我可不敢,老爷子的脾气,宁折不弯,你们不是不知,虽说我们理亏在先,老爷子又面允负责惩处肇事的人,但他们终南门下坚持要将人提出押回终南,三言两语,把老爷子弄僵了,这才引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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