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娥眉





  “我帮了她第一次,帮不了她第二次。”不是认定了赵丛烈不会那么残酷,而是真的不愿再为了夏瑶荪放弃自己的生命。她无法为她牺牲更多了。
  赵丛烈的身体又是一晃。玉儿连忙扶住他:“你怎么了?”
  “太累了吧。”他无所谓地说道。
  “我已经把该注意的事都写下来了;你为什么不听呢?”她着急地问道。她这才注意到他的面容有多疲惫,像是刚刚打完一场艰难的战争。
  “那种东西有用吗?”他嘲讽地反问。
  “对不起!我不知道——”
  “我没有怪你。”他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我只是希望你跟我回去。”
  “我——”再也忍不住了,她的泪扑簌扑簌地落下,滴在他的手臂上。
  他无奈地叹口气,抬手抹去她的眼泪:“别哭了。”
  她扑进他怀里且是哭着。
  “这么不愿回去吗?”
  她抬起泪眼,哽咽着:“我想回去,但我做不到。”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他探揉额头,缓解一下越来越严重的头痛。
  她抚上他的额头,被他的高温吓到了:“你病了!”
  “我想是染了风寒吧。”他撑起自己沉重的身体,才注意到两人都被淋湿了。雨虽然小,淋久了还是会让人生病的,“送我回客栈吧。”
  她手忙脚乱地扶他上了马车,紧抓着他,怕他一不留神便倒下去了。
  “别哭了。”他喃喃道,不一会儿便陷入了昏迷。她紧握着他的手,真的不哭了。
  雨不紧不慢地下着,丝毫没有察觉人世间的悲欢离合。

  第七章

  绿草蔓如丝,杂树红英发。
  无论君不归,君归芳已歇。
  ——谢眺《王孙游》
  细细打量着赵丛烈沉睡的面容,她禁不住以为是自己太任性了才会把他害到病倒的地步。手指轻轻划过他刚毅的面庞,停留在他紧皱的眉上,又是一阵心疼和自责。她轻轻地摸着,希望把他的忧愁抹去。尝试了几次之后,她挫败地收回手。没有用的,光是这样,无法将他从痛苦中拉起来。
  她站起来在屋里踱着步子。过去的快乐生活充斥了她的脑海。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可以拒绝他。她是如何在不忍与思念之中拒绝他的?但是,如果他再要求一次,恐怕她还是会这样回答吧。除了爱情,她还有很重要的事要解决。
  在他身边站定,俯下身,轻吻着他的眉,一颗泪珠不期而至,滴在他的脸上。她一惊,害怕吵醒了他。在确定他没有醒来之后,她飞身奔了出去。她的泪已不忍在他面前落下。
  睁开眼睛,拨开覆在额前的发,手指触到一滴泪。她哭了?她走了?他一惊,立刻清醒了。屋子里空无一人,莫非她还是决定离开,甚至不愿意再见他一面?
  “玉儿!”他大喊,期望奇迹发生。
  玉儿立刻推门进来,飞奔到他身边,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赵丛烈一把拥住她,不停地说着:“别离开我!玉儿!别离开我!”
  “我不会离开你的。相信我,丛烈。我不会的。”她认真地保证着。
  “那你跟我回去吧!”他欣喜地说道,
  她依然摇头:“丛烈,冷静一点!听我说,好吗?”
  他拉她上床,坐在自己身边。他相信她的爱,但需要一个能说服他的理由。
  “我是一个孤儿,小时候就被主人、就是紫夕姐姐的爹收养了。对我而言,主人是我活下去的基础。他给了我一个身份,一个依托。可是紫夕姐姐死后,主人心智大乱,把我赶了出来。那时候的我就像无根的浮萍。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还活着。后来夏瑶荪捡了我,还让我替她嫁给你。我想我很幸运,我遇见了你,而且你待我很好。我以为我可以以你的妻子身份过一辈子。可是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终于,你知道我是假的了。我待不下去了!我失去了一切支撑我的东西。我得走,去找我自己!丛烈,我不想离开你,但是我得找到自己,不然我怎么能爱你,拿什么爱你!”她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心情越沉重,身于忍不住颤抖着。
  “没事了!没事了!”赵丛烈拍着她的背安抚她,“有我在呢!不管你是谁,我都爱你!”
  “我知道。”她抬起泪眼,一字一字地说道,“如果连这也没了,我不知道我要怎么活下去!”
  他心疼地轻拥着她:“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她紧绷的心情渐渐放松下来,身子渐渐软倒在他身上。
  “一夜没睡吗?”
  “嗯。”她猛地挣扎着坐起身子,直视着他,“丛烈,给我点时间。让我找到自己。”
  他盯着她半晌,叹了口气:“找到了就回来?”
  “我会回去的,会的。”她保证着。现在她都几乎无法克制自己想回去的冲动。
  “我不会放心的。”
  “主人会保护我的。”她知道无论自己走多远,雷方云一定会在背后保护她。他已经不能再失去一个女儿了,“我不该那么固执的。我应该喊他一声义父的。”
  “为什么不呢?”他问道,玉儿的固执他算是见识到了,不论对谁,只要她认定了,她都是那么固执。
  “我无法轻易原谅他弃我而去。”
  赵丛烈心中一凛,他也无法轻易原谅赵丛德吧。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知道的不多。他大概是钱塘王的子孙吧,娶了个契丹女子,幽居在深山,不问世事。”
  “逆臣之后,私通敌国。他还真是胆大。”赵丛烈笑道。
  “是啊。”她的心情因为他的笑愉悦起来 “你的真名呢?”
  “玉儿呀。主人都是这么叫我的。”
  赵丛烈笑了,笑到眉眼都开了:“原来我从来都没有喊错过你。”
  玉儿原本没有想到这一层,此刻听他这么说了,才注意到这是一件多么令人高兴的事。
  “对了,”赵丛烈忽然想到了些什么,“丛德怎么会知道你在这里呢?”
  “他见过我。我告诉他我会去扬州。也许我是希望你来找我吧。”
  “你们怎么会遇在一起?”
  “这事说来话长。”玉儿依在他胸前,细细地叙述着。
  当年赵丛德赶到的时候,雷紫夕已气绝身亡。伤心欲绝的赵丛德抱着她的尸体回到家中,整日守着她不肯挪动一下,甚至滴水未进。丛王妃看不过去,劝他葬了紫夕。赵丛德愤怒地指责丛玉妃。母子两人争吵起来。丛王妃不慎之下碰倒了烛台,烛火立刻烧着了纱慢。火势越来越大,赵丛德却不肯离开。眼看着两人就要葬身火海,雷方云出现了。他原来是来看望私自嫁人的女儿的。见到女儿尸体时,他怒极失手打断了几根柱子。赵丛德为了救丛王妃被着火的柱子砸成了重伤,而丛玉妃吓昏了过去。雷方云念在他想以身殉情,将丛王妃救出了火场,也救走了赵丛德。
  “这两年他都和你的主人在一起吗?”
  “应该是吧。主人为了救他耗了很多心神。他那个时候是真的不想独活吧。”
  “他太懦弱了。惟有活下去才对得起雷姑娘。”
  “我也是这么对他说的。但是,没有用。”对此,她深表遗憾。
  “上过战场厮杀的人就会明白生命是最重要的。”赵丛烈想起了胸前已渐渐淡到看不见的伤痕。
  “你受过伤吗?”她的声音中有着显而易见的惊恐。
  “早就好了。”他不想告诉她他曾受过几乎致命的伤。他的武艺、才能都是在一次次的厮杀中习得的。他是胜利者,所以他活到了现在。而他最美妙的“战利品”就是他的妻子。
  未来的日子里他也许还会离开她,回到厮杀的战场上,然后的一切便是他无法保证的。他知道自己会努力活下去,但此刻拥她在怀的时分显得如此珍贵,让他几乎不能放手,不能呼吸。
  轻易地感受到他突如其来的情绪,她心里也涌上一阵交织着惶恐与甜蜜的爱情。这一路走来,已经历过太多的难测世事,她渐渐明白,未来并不全在掌中,而现在是她惟一能体会到、能把握的时刻。
  “细雨湿流光”。屋内的两人早将春雨蒙蒙的美景丢在脑后,紧紧相拥。
  游玩了一天回到客栈,赵丛烈神清气爽,反观玉儿,显得精神不济。
  “这么容易就累了?”他半含关心半调笑地问道。
  玉儿指指脑袋,道:“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太多了,我几乎没好好休息过。”
  “朝中这两日应该无事,我留在这里陪你。”赵丛烈最好是把她带回王府,但此刻也只得退而求其次了。
  “你也累了。”玉儿指的是他的身心俱疲,“正好休息一下。”
  “尘埃落定之后就觉不出那么累了。”找到了她,一切就安定下来。
  掌柜的匆匆敲门,引来一位衙役打扮的人。
  “王爷。”待掌柜退下,那人跪下行礼。
  “你来这里做什么?”赵丛烈口气不善,恼怒他打断了两人宝贵的相处时光。双眼微微眯起,眼前这人不同于一般的衙役,行礼之间看得出训练得宜。能在扬州找到他也看得出功力不凡。
  “小的奉命来请王爷即刻回京。”
  赵丛烈感到身边的人儿轻颤了下,便道:“玉儿,你先进去。”
  玉儿看看他,依言回避、她呆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看了半天也没看出天色已近黄昏。
  “玉儿。”不知过了多久,赵丛烈来到她身边。
  她回过神来,问道:“要走了吗?”几乎是在重逢的时候她就知道他们之间还会有分离,因为她坚持要留下。
  “这么舍不得我不如跟我一起走吧。”无法留下来陪她,还要看着她为离别黯然神伤,他是又怜又气,“我不懂你为什么要这么坚持。你是我的妻子,这点是不会变的.”
  她摇头:“丛烈,没有这么简单的。我——”有些话,她无法当着他的面说太多。她知道他对她好,但她已无法相信任何别人给的东西了。她能相信的,只有她自己给自己的。然后。她可以无所顾忌地爱他。
  “我不得不走。”他捧起她的脸,轻吻着她:“好好照顾自己。”
  她忍住泪水,点点头,双手环着他的肩。他的吻中混着爱怜、怒气、焦虑、紧张、不安。他的心里如何装得下这么多的情绪?
  “对不起。”她轻叹,疼借着他。
  “知道对不起我,就早点回来。我的容忍是有限度的。”他郑重地表达着决心,仿佛在说到了他无法忍受的时候,他会二话不说把她抢回来。
  她嫣然一笑。深深地吻住他。
  没有人会知道这场分离将会带来多长时间的相思。心情复杂的人儿只能在最后的深情之吻中找到一丝宁静与安慰。
  
  自从扬州一别,匆匆已过了数月。朱阁龙楼早已成为梦中淡淡的影子,而它的主人的身影却越来越清晰了。
  如今她身在苏州。寄住在一家小小的刺绣作坊里。在东京的时候她见过绫锦院的织品,自己也暗自揣摩了些技法。亏得有这些手艺,不然也无法在这作坊中住下去。
  坐在庭院里,放下正在绣的丝帕,她摸出一块玉令牌。赵丛烈临走前把这块令牌交给了她,让她可以随便进出王府,成为名副其实的少王妃。
  她难免有些失望,因为他这一去没有任何消息。她曾经以为他忍不住相思定会早早来接她的,毕竟每每夜深人静之时她似乎能感到他对她的思念。
  轻拍了下脑袋,她嘲笑起自己。既然想他,何不自己回去?她低头看着自己手中未完成的绣品。笑了起来。
  她第一次知道有那么多女子凭着一双灵巧的手,绣出各式各样的美妙的绣品,养家糊口。再过几个月便是七夕节,想必在这里也有非凡的盛事吧。
  她这双手虽比不上出色的织工,但是还可以为丈夫做衣裳,还可以自己供自己过清贫的日子。这么说来,她也不是一无是处的。
  “玉儿。”一位素衣女子向她招手。
  “沈姐姐。”这个女子曾是杭州红极一时的名妓。她神秘引退之后,曾经引起诸多猜测,甚至有人说她早已经芳魂杳然、谁知她躲在苏州经营着绣坊。
  “这两日就要动身吗?”沈清寒笑吟吟地问道。她身上早已闻不出风尘味,只有人生历练后的沧桑成熟。
  “姐姐知道了?”玉儿也没怎么惊奇,想来沈清寒是见到了她床头上的包袱吧,“我准备明天动身。”
  “这么急?”沈清寒笑着递过一杯茶,“你我已是金兰姐妹,你居然到今天还不告诉我?”
  她现在该改名叫沉玉了“原本想说的,一忙就忘了。”
  “你可要想清楚,侯门可不比寻常人家得不好便要心碎伤神的。”沈清寒认真地叮嘱着。
  玉儿恬然一笑:“我相信他。”
  单纯的人可以拥有单纯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