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易-边荒传说
要知符坚总兵力达九十万之众,行军缓慢,粮草辎重调配困难,所以定下大计,以精锐的骑兵主力,先攻陷寿隅和郧城,再屯驻洛口,建立前线坚强的固点,然后待大军齐集,即渡过淝水南下,在战略上无懈可击。而北府兵唯一可乘之机,是趁敌人劳师南来,兵力未齐集,人疲马乏的当儿,主动进击,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现在拓跋珪尽告氐秦苻军的策略,谢玄自可以占尽机先,作出针对性的反击。
此战苻坚若败,败的将是他的本部氐兵,慕容垂、姚苌等不但分亳无损,更可坐享其成。
刘裕断然道:“我要立即赶回去。”
燕飞同意点头,因与拓跋珪透露的珍贵情报相比,能否策动朱序重投南晋,已变得无关痛痒,只是锦上添花而矣。
当燕飞说出此意见时,拓跋珪却摇头道:“不!朱序会是非常重要的一着棋子。”刘裕待要追问,异响从地面隐隐传来,二人同时一震,知道敌人开始对第一楼展开彻底的搜索。
虽明知此事必然发生,可是当发生在头顶时,三人的心也不由提至咽喉顶处,只能静候命运的判决。
第四 章因祸得福
“砰!”
司马道子一掌拍在身旁小几上,大骂道:“我司马道子一世英雄,为何竟生出你这窝囊没用的蠢材?也不秤秤自己有多少斤两?竟敢和谢安争风吃醋。不要说他只是斩掉两个奴材的手,纵使他斩的是你的手我也无话可说。”
司马元显目含屈辱热泪,努力苦忍不让泪水流下来,只恨两行泪珠仍是不受控制的淌下,跪在坐于地席的司马道子身前,垂头不敢答话。
司马道子的琅玡王府在建库宫大司马门外,府内重楼迭阁。这天早朝后与心腹袁悦之、王国宝、越牙、菇千秋四人回府议事,于主堂商量的时候,司马元显自恃得宠,进来向乃父投诉昨晚在秦淮楼的事,岂知竟被司马道子骂个狗血淋头。
坐于右席的王国宝不免为元显帮腔道:“元显公子年纪尚幼,有时拿不准分寸,是情有可原。不过!嘿!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中书监虽是我岳丈,不过他今趟太过份哩!”
另一边的袁悦之也冷哼道:“也难怪他,现在忽然手握军政大权,忍不住露点颜色,照我看他是要向我们施下马威呢。”
司马道子却像听不到两人说话,也像看不到越牙和菇千秋两人点头表示同意,狠狠盯着仍不敢抬头只能暗中感激王、袁两人为他说好话的司马元显,一字一字地缓缓道:“不自量力,自取其辱。我罚你十天之内不准踏出府门半步,给我好好练剑。滚!”
司马元显一脸委屈地离去后,司马道子摇头笑道:“哈!好一个谢安!好个宋悲风!”越牙低声试探道:“王爷是否打算就让此事不了了之?”
司马道子目光往越牙射去,淡淡道:“你说我该怎庆办?现在苻秦大军南来,我们能否渡过难关仍是未知之数,皇兄亦不得不倚仗谢安,我可以拿他怎样﹖”王国宝献计道:“我们至少可让皇上晓得此事,谢安甫得军权,便纵容恶仆,对元显公子丝毫不留余地,皇上得知后,对他岂无戒心?”
只听他直呼谢安之名,想出如此卑鄙毒计,可知他对谢安再无任何敬意亲情,恨之入骨,欲置诸于死地而甘心。
司马道子脸现犹豫之色。
袁悦之鉴貌辨色,已明其意道:“由于此事与王爷有关系,故不该由王爷向皇上说出来,若可由陈淑媛转述入皇上的龙耳,当更有说服力。”
包括司马道子在内,人人现出暧昧的笑容﹐王国宝的笑容却有点尴尬。
原来晋帝司马曜一向最宠爱的贵妃是陈淑媛,淑媛是贵妃的一种级别,乃最高级的贵妃。而陈淑媛的闺中密友,有“俏尼”之称的妙音尼姑,与王国实有不可告人的关系,袁悦之这么说,等若教王国宝通过妙音支使陈淑媛向司马曜说谢安的坏话。知道王国宝与妙音关系的人并不多,恰好在座者均是知情之人,故笑得暧昧,王国实则神情尴尬。
众人目光落在司马道子身上,看他的决定。
司马道子欣然道:“先于这么辨。”
王国宝等明白过来,司马道子痛责司马元显,非是不想扳倒谢安,只是不能借此事向谢安挑惹,因时机并不适合,故把司马元显的报复之心压下去。
袁悦之轻叹一口气道:“据宫中传出来的消息,皇上对陈淑媛的宠爱已大不如前,若非两位王子均为她所出,说不定皇上已把她打进冷宫,不屑一顾。”
晋帝司马曜本来的皇后王法慧,出身名门大族的太原王氏,十六岁被选入宫为后,岂知她竟有酗酒的恶习,性情又骄又妒悍,到二十一岁便一命呜呼。原名陈归女的陈淑媛是倡优陈广的女儿,生得花容月貌,能歌善舞,被选入宫作淑媛,更争气地为司马曜生下司马德宗和司马德文两个儿子,故尽得司马曜爱宠,不过却是体弱多病,难以天天陪司马曜尽情玩乐,一向沉溺酒色的司马曜当然不会满足,不断另寻新宠,对她的宠爱大不如前。
司马道子苦笑道:“皇上心意难测,这种事谁都没有法子。”
菇千秋道:“若我们能觅得个千娇百媚的绝色美人儿,又懂揣摸逢迎皇上的心意,兼肯听教听话,这方面也不是全无办法。”
司马道子精神一振道:“听千秋这么说,该是此女已有着落。”
菇千秋膝行而前,直批司马道子身旁,神秘兮兮的凑到他耳边说话。
司马道子听得脸上喜色不住转浓,最后拍兀叹道:“千秋立即着手进行此事。谢安啊!此战不论成败,你都是时日无多,看你还能得意横行至何时?”
铁镬坠地破裂的噪音从上面传下来,惊心动魄,显示秦兵正对第一楼展开彻底的搜索,连炉灶都不放过。
敌人这么快寻到这里来,实出乎他们意料之外,只恨他们毫无办法。如敌人是有心寸土不漏,找寻隐蔽的地库,他们将是无所遁形。
燕飞目光往安玉晴隐藏的角落投去,这美女也似乎像他们般认了命,没有任何动静。
上面倏地肃静,人声敛去。
三人你眼望我眼,刘裕的手已握上刀把,拓跋珪刚缓缓把背上双戟解下来,不论机会如何渺茫,他们也要尽力硬闯突围。
燕飞却又生出那种茫然不知身在何处,既熟悉又陌生的奇异感觉。眼前的一切,似乎与他没有任何关系,偏偏又像已被深深牵连。这种同为参与者和旁观客的情况,便如在梦境里的经历,周遭发生的事总在不真实与真实之间。
自亲娘去世后,他不时会有这种感觉。母亲的死亡,令他认识到死亡的绝对和残忍,而事实上每一个人出生后,便在等待死亡的来临,只能选择把其置诸脑后,彷如死亡并不存在。但终有一天,他也难免面对。纵然死亡可能是另一个生的开始?
“砰!砰!”
两下砖石碎裂的巨响,从上方传来,燕飞尚未完全清醒,拓跋珪已在他眼前弹起,往石阶抢上去,接着是刘裕。
时间像忽然放缓,他可以清楚看到他们动作的每一个细节,可是一时间既不知道他们行动的目的,更不清楚发生了甚么事。
当两人先后窜上石阶,“轰!”另一记如雷贯耳,比先前真实迫切得多的激响在石阶尽处爆发,沙石洒下。
燕飞蓦地惊醒过来,有若重返人世股掌握到眼前发生的事。
敌人正以铁锤一类的东西,捣毁上面第一楼膳房内的炉灶,包括地道入口的炉灶在内,如炉灶被毁,入口自然显露出来,他们将无侥幸。
燕飞朝上瞧去,见到拓跋珪竟以背脊和反手顶着入口,而刘裕亦挤到他旁,依法而为,两人硬以背脊承受住入口塌下来的大幅小块砖石。燕飞见状,连忙街上石阶,探出双手,封挡沙石,三个人挤作一团。
这是没有办法中的唯一可行之计,是不让砖石滚下石阶,露出入口,由于有八个炉灶之多,敌人或会忽略过去。
砖石碎片不断塌崩在三人的背脊和手掌上,漏网的则滚下石阶,铁锤轰击石灶的声音不绝于耳,每一记都深深敲进三人的心坎里,使他们像置身一个似没有止境的噩梦中。唯一能做的只是尽力阻止灶底的「破碎」,但地面上的人声和锤击声,却已变得更迫近和清楚起来,令他们更感到敌人的接近和压力。
“轰!”
三人一头一脸都是灰尘,沙石直往脖子钻进去之时,轰击声终于停止。他们可以想象炉底已变成一地碎砖泥粉,其中一堆全仗他们以血肉承托,否则酒库入口将暴露在敌人眼下。
乞伏国仁的声音在上方传下来道:“他们究竟躲在那里?竟然不是在第一楼内,我们已搜遍每一寸地方,真奇怪!”
另一把粗豪的声音道:“我说不如放一把火把这座鬼楼烧掉,看看他们还可以躲在什么地方?”
又另一人道:“照蒙逊看,集内或许另有逃离城集的地道,又或地下密室一类的东西,却肯定不在第一楼内。”
上方又沉默下去。
片晌后,一把声音平静地道:“若有秘道密室,确令人头痛。烧掉第一楼根本于事无补,现在天王已抵集外,随时入集,更不宜烧得烈焰冲天,火屑飘扬。只要我们加强守卫岗哨,同时继续进行搜索。敌人干辛万苦的潜入边荒集,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不自量力的试图行刺天王,我们针对此点作出周详布置,他们还可以有甚么作为?”
三人虽不认识他的声音,不过听他发号施令的语气,可肯定是苻融无疑。
稍顿后苻融续道:“搜索敌人的行动交由国仁全权处理,所有闲杂人等,特别是四帮的人,一律不准入集。我们同时改变口令,凡不知口令者,均作敌人办。我现在要出集迎接天王,一切依既定计划进行。”
乞伏国仁道:“请苻帅赐示口令。”
口令乃军营内保安的惯用手法,以之分辨敌我,避免有人鱼目混珠的混进营地里来。
苻融道:“就是晋人无能,不堪一击吧!”
这两句话他是以氐语道出来,使下面一动也不敢动的三个人,明白到当苻坚进入边荒集后,留守的将全是氐族本部的兵员。
接着是敌人离去的声音。
地道的暗黑中,三人六目交投,暗叫侥幸,那想得到因祸得福,反得悉敌人秘密的口令。
拓跋珪低声道:“木架!”
燕飞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只恨两手均没有闲着,托着两角的碎石残片,苦笑道:“只有请我们的安大小姐来帮忙了。”
谢玄登上寿阳城墙,在胡彬和刘牢之陪侍下,观察形势。
淝水从北方流来,先注入淮水,再南行绕过寿阳城郭东北,在八公山和寿阳间,往南而去,淮水横互城北半里许处。颖水由边荒集至淮水的一截河段,大致与淝水保持平衡,两河相隔十多里,颖水汇入淮水处名颖口,淝水注入淮水处叫峡石,一在上游一在下游,分隔不到十里。
胡彬试探地道:“寿阳紧扼颖口、峡石三河交汇的要冲,只要寿阳一天保得住,敌人休想南下。”
谢玄的目光正巡视淝水的河段,峡石形势险要,多急滩乱石,出峡后水流转缓,特别是寿阳东北和八公山的一段河道,水浅而阔,清可见底,不用搭桥人马也可涉水而过,只要老天爷不来一场大雨,苻秦军确可迅速渡河。可知苻秦挑这个初冬时节来犯,是经过深思熟虑。否则若是春夏多雨的季节,将大添变数。
刘牢之虽没有说话,谢玄可以猜到他事实上同意胡彬的看法,如此关键性的-座要塞,白白放弃实在可惜。
谢玄淡淡道:“苻坚号称其军有百万之众,胡将军有把握守得住寿阳吗?”
胡彬脸现激昂神色,道:“下属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要为玄帅死守寿阳,不让秦军南下。”
谢玄点头道:“好!不过今次我是要打场漂亮的胜仗,且要速战速决,而不是和敌人进行一场旷日持久的攻防战。一旦寿阳变成孤城,能捱上十天已算不错,我们将变成完全被动,还要猜估敌人取那条路线南下。以我们薄弱的兵力,在这样的情况下,根本无法抵御苻坚,所以寿阳是不得不放弃。”
接着露出笑容,以肯定和充满信心的语调道:“可是当寿阳落进敌人手内,敌人将从无迹变作有迹,且失去主动之势,那时只要我们枕军八公山内,苻坚岂敢过淝水半步?”
胡彬檐心的道:“苻坚乃知兵的人,主力大军虽沿颖水而来,渡淮攻打寿阳,可是必另外分兵于颖口上下游渡淮,互相呼应,到那时我们将变成腹背受敌,情势不妙。”
刘牢之点头道:“若我是苻坚,最少分出两军,一军在颖水上游渡淮,直迫大江,教桓大司马不敢妄动。另一军则在寿阳下游渡?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256 257 258 259 260 261 262 263 264 265 266 267 268 269 270 271 272 273 274 275 276 277 278 279 280 281 282 283 284 285 286 287 288 289 290 291 292 293 294 295 296 297 298 299 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