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易-边荒传说
拓跋珪续道:“秦人善马战,骑兵最厉害是斥候尖兵的运用,若让他们有广阔的原野发挥,北府兵岂是敌手?只有让他们陷身河湖山林交汇之地,你们才有胜望。”
斥候是观风辨势的探子,胡人马术精湛,来去如风,可对远距离的敌人观察得了如指掌,且由于调动灵活,随时可以奇兵突袭敌手,一旦让他们在广阔的原野纵横自如,南人将只余坚守各城一途,遂陷于被逐个击破的厄运。而寿阳位处淮水、淝水等诸水交汇处,秦军攻陷寿阳后将从无迹变为有迹,骑兵的灵活性势将大幅减弱,所以拓跋珪的话是一语中的。
刘裕不得不道:“拓跋兄所言甚是。”同时想到,拓跋珪唯一的缺点,或许是他的骄傲自负和爱把人压服。
蓦地上方传来启门声。
两人给吓了一跳,听着上方四名守兵慌忙起立,他们则心中淌血,这么一来守兵们怎会再乖乖入睡。
有人在上面以氐语道:“我甚么也看不见,哈!”
接着是通往后院那道门打开的声音,那人直出后院,嚷道:“备马!”
刘裕和拓跋珪面面相觑之际,燕飞现身石阶尽处,走上来听着两道门先后重新开上,轻轻道:“我晓得朱序落脚的地方啦!”
谢安傲立船头,宋悲风垂手立在他身后稍侧处,河风吹来,两人衣袂飘扬,猎猎作响。
同样是秦淮河,同样是往访秦淮楼,他的心情比昨夜更要低落沉重。国家兴亡的重担子早把他压得透不过气来。可是随着战胜或战败而来的变局更使他深感不胜负荷。
他很想找王坦之,直告他儿子的恶行,却晓得如此做非常不智。王坦之是称职的大臣,但生性护短,水远把家族的荣耀放在第一位。且最要命的是他顾忌谢玄,怕谢玄成为另一个桓温。谢安以谢石为主帅,正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而他拒绝王国宝参战,肯定惹起王坦之的不快和猜疑,若还向他陈说他儿子的长短,只会加深两大家族的裂痕,所以弥勒教的事必须谨慎的去处理。
谢安暗叹一口气,平静地道:“江海流是否在建康?”
宋悲风心中一震,江海流在南方是踩踩脚可令江左震动的人物。他本身武功高强不在话下,但令人敬畏的是他大江帮龙头老大的地位。
江海流崛起于桓温当权的时代,创立大江帮,手下儿郎过万,于长江两岸城镇遍设分舵,专做盐货买卖,获利甚丰,亦使大江帮势力不住澎涨。由于有桓温在背后撑他的腰,他对桓家也是忠心不二。且江海流做人面面俱圆,所以大江帮稳如泰山,即使南晋朝廷也要给足他面子。
当年桓温病死,司马曜仍不敢削桓家的兵权,其中一个主因便是江海流站在桓家的一边。到桓冲成为桓家的当家,由于桓冲支持朝廷,大江帮遂和朝廷相安无事,且纳足粮税,反成为压抑南方本土豪强势力的一股主力。
谢安一向与江海流保持距离,以免招朝廷和桓家的猜疑,现在忽然问起他来,显示情况异常。
宋悲风答道:“江龙头一向行踪诡秘,不过他若在建康,定会闻召来见安爷,安爷是不是要悲风为你传话?”
谢安点头道:“若他身在建康,我今晚在秦淮楼见他。”
三人退下石阶对话。
燕飞解释道:“符坚现在心血来朝,要召朱序来询问寿阳的情况,符融使人到西门大街的西苑召朱序来见,我们可待至朱序见过苻坚,返回西苑后,再由刘兄潜进去把密函交给他。”接着说清楚西苑的位置。
两人心中叫妙,只要他们先一步在西苑恭候朱序回来,可轻易摸清楚他歇息的地方,神不知鬼不觉的联系上他,这当然指的是朱序“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合作下,否则若朱序算计他们,三人将吃不完兜着走。
拓跋珪道:“只要我们能学刚才那家伙般从后门走到后院,大喝一声备马,该可以过关,问题是怎样办得到?”
刘裕道:“另一个较稳妥的方法,是待苻坚离开后,我们方才离开。唉!不过这并不合情理。”
拓跋珪点头道:“对!你说的是废话。”
要知即使苻坚率亲兵离开,第一楼外仍是岗哨关卡重重,忽然再钻出两个“亲兵”,即使懂喊军令,不惹人怀疑才怪。
燕飞道:“你们听!”
两人功贯双耳,出口处隐隐传来鼻鼾声。
拓跋珪喜道:“该是两个人的鼻鼾音。”
燕飞断然道:“不冒点险是不行的,趁上面四名守卫在半昏迷或入睡的良机,我们偷出去,把他们制服,最好是以点穴手法,于他们神智不清楚的时候,令他们昏睡过去,那即使他们清醒过来,亦只会以为自己熬不住睡过去了。”
刘裕皱眉道:“那你怎么办?”
拓跋珪正凝神倾听,笑道:“第三个人也捱不住睡着哩!或者我们根本不用弄手脚。”
燕飞道:“你们从后门大模大样走出去,设法吸引后院卫士的注意力,我从侧窗潜出,利用树木的掩护离开,稍后到西苑会你们。”
刘裕担心的道:“你有把握吗?”
燕飞苦笑道:“所以我说要冒点险,不过安大姐既可办到,现在守卫虽然大幅增强,可是由于他们没有想过敌人会从第一楼偷出去,兼之人人疲倦欲死,我有八、九成的把握可以过关。”
刘裕忽然记起像被三人遗忘了的安玉晴,想道:“安妖女确有点本事,不知她躲到那里去了呢?”
拓跋珪狠狠道:“最好她给乞伏国仁逮着,那时当会后悔出卖我们。”
可是在隐隐中,他又知自己并不真的希望安玉晴落到敌人手上,感觉颇为古怪矛盾。
燕飞带头往石阶走去,拾级而上,第四个人的抽鼻鼾声终于响起来,与其它三人的鼾声交织合奏。
燕飞轻轻托起铁镬,探头一看,只见四名苻坚的亲兵成双成对的分别倚坐膳房前后门,闭目熟睡,兵器放到地上,情况教人发噱。
燕飞知时机难得,由于四兵均是受过最严格训练的精兵,即使睡着仍有很高的警觉性,略有异动,随时会惊醒过来,便把心一横,就那托着擭子从出口轻轻跃起。
分插在前后门的两个火炬熊熊燃烧,照亮一地破坭碎石的膳房。
通往第一楼那扇门其中一名秦兵微震一下,接着眼皮子颤动,停止打鼾,立即便要睁眼醒过来。
燕飞大叫不妙,人急智生,把镬子抛高,横掠而去,一指点在那人眉心处,那人应指侧倒,昏迷过去。
后上的刘裕一把接着跌下来的镬子,心呼好险的从出口跃出来,接着是拓跋珪,三名秦兵仍酣睡不休。
当刘裕把镬子无声无息的重放在出口上,一切回复原状,三人都有松一口气的感觉,至少成功过了第一关。
燕飞向两人打出手势。
两人点头表示明白,燕飞会在这里监视其它三人,保证不会因有人惊醒过来,而弄出乱子。
拓跋珪深吸一口气,整理身上与膳房四兵没有任何分别的军服,小心翼翼打开后门,与刘裕昂然举步走出去。
燕飞轻轻为他们关上后门。
第八 章完成任务
江海流在亲近高手席敬和胡叫天左右陪傍下,踏进秦淮楼,一袭青衣长衫,神态从容,一派大帮大会龙头老大领袖的风范,并没有携带他名震长江的“亡命枪”。
在九品高手榜上,他是唯一入榜的本土南人,名列第三,仅在谢玄和司马道子之后,江海流今年刚过四十,体型硕长,脸庞瘦削,难得露出笑容。他的招牌标志是把花斑的头发整齐地梳向脑后,再编成一条直垂过背心的长辫子。高高的额头微微隆起,鹰钩鼻上那对眼睛开合间精芒电闪,使人感到他城府深沉,不怒而威,精明多智。
事实上他的天下的确是打回来的,大江乃南方政经的命脉,大小帮会林立,处处山头势力,若他没有点斤两,怎能一手把大江帮变成独霸长江的大帮会。现在除两湖帮外,其它帮会只能看他的脸色做人行事。而两湖帮的势力范围则以洞庭、鄱阳两湖为主,大家河水不犯井水。
谢安因何事忽然召他来见,他直到此刻仍摸不着头脑。
跨过门坎,等候多时的宋悲风迎上来道:“安公在雨坪台恭候龙头大驾,让悲风引路。”
江海流轻挽着宋悲风朝雨坪台方向走去,秦淮楼的护院大汉人人肃立鞠躬致礼,大气也不敢透半口,可见江海流在建康的威势。
江海流亲切的道:“听说悲风昨晚重创司马元显那畜牲的手下,悲风做得很好,若因此惹起什么麻烦,不用惊动安公,即管来找我。”
宋悲风暗懔江海流消息的灵通,却丝毫不惊异江海流对司马元显的仇视。桓家一向与司马道子不和,江海流既属桓家的派系,当然希望谢安与司马道子加深嫌隙。
宋悲风道:“怎敢劳烦江龙头。”
江海流哈哈一笑,放开他的手,负手欣然道:“大家是自家人,悲风不用客气。”
四人穿过两旁美景层出不穷,依河岸而建迂回曲折的长廊,抵达雨坪台下层小厅。
江海流向手下席敬和胡叫天道:“你们在这里等侯。”
宋悲风移到登褛的木阶旁,作出请江海流登上上层的手势。
江海流欣然一笑,油然拾级登阶,心中正嘀咕能否顺道一睹纪千千艳绝人寰的美色,谢安的背影已映入眼帘,这位名著天下的超卓人物孤身一人,正凭栏观赏秦淮河的美景。
谢安没有回头,柔声道:“海流到我身旁来。”
江海流加快脚步,来到露台上谢安身后稍侧处,恭敬施礼,道:“安公有甚么事,尽管吩咐下来,江海流即使拚却一命,也要为安公办妥。”
谢安唇角飘出一丝笑意,江海流说的虽然是江湖上的场面话,却不无真诚之意。皆因目前江海流的命运已和他挂上钩,若让苻坚统一江南,在北方势力最大的黄河帮将会把势力扩展到长江,那时江海流将无立锥之地。所以苻坚南来,迫得南方当权和在野的各种势力为共同利益团结一致,不过这情况是短暂的,当雨过天晴,一个新的形势将会出现,其变化将是没有人能预料得到。
以帮会与教派论,天下最著名者莫过于三帮四教。三帮是黄河帮、大江帮和两湖帮;四教是太乙教、天师道、弥勒教和秘不可测的逍遥教,代表着天下民间七股最强大的势力,互相倾轧,争取地盘,扩充势力。
谢安淡淡道:“文清好吗?”
江海流现出难得一见的祥和喜色,欣然叹道:“难得安公垂注,文清除愈来愈刁蛮外,其它还算可以。”
江文清是江海流的独生女,今年才十九岁,生得沉鱼落雁之容,聪慧出众,武功得江海流真传,极得江海流宠爱。
谢安忽然轻叹一口气,道:“我今天邀海流来,确有一至关紧要的事托你去办,若你给我办妥,我可以不计较你近年来私下暗中与孙恩多次交易的事。不过你和孙恩的关系,亦须由今晚开始,一刀两断。”
以江海流的城府深沉,闻言也不由脸色微变,一来因谢安开门见山,直接了当,更因他以为孙恩的事极端秘密,想不到竟被谢安得悉。谢安提起他的女儿江文清,更隐含警告威吓的意味,着他珍惜眼前拥有的一切。
一时间江海流欲语难言,不知所措。
天下间,惟有谢安的身份地位,可以这样和江海流说话,即使桓冲也顺婉转道来,至于其它人,则是嫌命长了。
江海流好半响后,终于承认道:“这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江海流不和孙恩作买卖,聂天还肯定立刻取我而代之。现在孙恩势力日增,东南沿海一带豪强依附者众,盐货买卖几乎为其控制。唉!海流是别无选择。”
谢安终于往他瞧来,双目精光闪闪,语气仍是平静无波,道:“你肯恭恭敬敬叫我一声安公,我也不愿看你沉沦下去。孙思造反之心,路人皆见,你以兵器弓矢向他换取海盐,将来若他起兵造反,海流你定脱不掉关系。不论他成功与否,其后果对你均是有害无利。此事若让大司马知悉,他更不会放过你。我可以为你隐瞒,但聂天还肯这么做吗?孙恩更是唯恐天下不乱,何况纸终包不住火。”
聂天还是两湖帮的笼头老大,为人犷野霸道,却极具黑道大豪的魅力,深懂谋略,凭洞庭和鄱阳两湖的辽阔,桓冲虽多次清剿,仍未能伤其元气,只能令他暂敛一时。
江海流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垂首道:“多谢安公训示指点,海流懂得怎样做啦!”
谢安仍是从容不迫,目光重投在雨坪台下流过的秦淮河水,道:“与苻坚此战若败,当然一切休提。但若幸能取胜,北方胡马在一段长时期内将无力南犯,那时若我谢安仍能话着,必趁此千载良机,与大司马连手整顿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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