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易-边荒传说
战争,均是有得有失。边荒独特的形势,令我们难竟全功。不过荒人有个致命的弱点,使他们永无翻身的机会,就是边荒本身的形势。荒人只是孤独的一群,失去了边荒集,他们也失去一切,在没有任何支持下,最终他们也要黯然离开边荒。这是最现实的问题,什么本领、勇气、决心在这样的情况下都派不上用常”纪千千心中涌起莫名的愤怒,道:“皇上得到边荒集又有何用处?没有荒人的边荒集,只是一座废墟,徒然令皇上浪费人力物力,终不是长远之计。”
慕容垂哑然笑道:“千千太小觑我慕容垂了,我怎会犯上如此愚蠢的错,只要边荒集位置不改,终有一天她会回复兴盛。要守稳区区一个边荒集还不容易吗?荒人若不想寻死,最后只有乖乖的滚离边荒。”
纪千千心中一颤,她自问没有足够的本领看破慕容垂的手段,而他也不会告诉自己。
边荒集真的就这么完蛋了吗?而她和小诗则永远是慕容垂的俘虏?不!事情绝不会如此发展下去。
她相信荒人的本领,更深信燕飞的能力。终有一天,她和小诗将如破笼而出的小鸟,飞回 边荒集去。
燕飞和刘裕立在河岸旁一座小丘处,目送船队远去。
刘裕指着远处东方,道:“以我们的脚程,明早便可以到达广陵。”
燕飞讶道:“我们不是要到豫州去吗?”
刘裕道:“我们当然会到豫州去救淡真,不过先要去广陵打个转,见两个人。”
燕飞道:“一个是刘牢之,另一个是谁呢?”
刘裕答道:“另一个是孔靖,此人是我们成功收复边荒集的关键,且须你老哥亲自出马,让他得睹我们第一高手的风采,以增强他的信心。”
燕飞没好气道:“你倒懂得物尽其用,可是,孔靖因何如此重要,我们现在不是有足够捱几个月的粮草吗?”
刘裕道:“孔靖当然重要,今次反攻边荒集,绝不是几个月内可以解决的事,慕容垂不会轻易放弃边荒集,如我们正面与他们硬撼,只是自寻死路。”
燕飞欣然道:“你似乎已智计在握,定下全盘反攻边荒集的计划。”
刘裕笑道:“一切都是师傅传授的,以前玄帅每次应付南下的兵马,采取的都是断其粮道,疲其人马的消耗战,仰仗的就是本身粮食充足。而现在唯一能供应我们粮食的,就只有孔靖这吃得开的大商贾,亦只有他能打通所有关防,为我们运送来自佛门的粮资。”
燕飞点头道:“明白了!”
刘裕一脸笑意地打量他,欣然道:“届时记得挺起胸膛。”
燕飞失笑道:“去你的!”
笑语声中,两人望东去也。
黄易作品《边荒传说》卷十八终
黄易《边荒传说》卷十九
黄易《边荒传说》卷十九
拓跋珪独坐主帅帐幕内,心中颇有点犹疑不定。自懂事以来,他做事从来爽脆利落,决定了的事也从不后悔,可是,今次因牵涉到他最好的兄弟燕飞,他首次苦恼起来。
早在多年前,他已看中边荒集优越的地利,所以刻意经营,终于在边荒集取得一席位。除了通过边荒集大做南北贸易外,边荒集亦成为他掌握天下形势变化的耳目。
消息并非单是来自飞马会,而是他另有一个情报渠道,亦用以监察飞马会对他的忠诚。
在争取到现在一族之主的地位和权力前,他一直受族内和近亲各族的排挤与逼害,令他养成不轻信任何人的心态。
没有人可以例外,除了儿时直至现在,仍是最好的兄弟燕飞。燕飞是永远不会出卖他的,只恨燕飞体内流的有一半是汉人的血,使他对汉人同样是那么亲近。
在北方,唯一令他畏惧的人只有慕容垂。他虽然自负,仍知在现今的形势下,如慕容垂全力对付他,他拓跋珪必无幸免。
慕容垂确不愧北方第一兵法大家,只看他两次攻陷边荒集的手段,就可看出他的高明之处,根本没有人能撄其锋。
可是,燕飞把一切扭转过来,击杀竺法庆,令弥勒教于旦夕间瓦解,亦使慕容垂阵脚大乱。只要来攻他的是好大喜功的慕容宝,他拓跋珪已踏出统一天下最重要的一步。
南方自谢安、谢玄去后,余于再不被他放在眼内。桓玄、司马道子和孙恩之辈,不论谁人成为南方最后的胜利者,都难以和他斗胜争雄。南方只有一个人,能令他担心。
目前,他最大的障碍是慕容垂,不过,慕容垂有个致命的弱点,就是纪美人。
拓跋仪揭帐而入。
经过一夜休息,拓跋仪疲态尽去,精神抖擞,正准备动身往边荒集去。
拓跋珪没有抬起头来瞧他,仍是一副思索的神情,淡淡道:“坐!”
拓跋仪在离他半丈许处坐下,默待拓跋珪发言,到此刻,他仍不晓得为何拓跋珪把他从整装待发的马队急召回来。
拓跋珪终于朝他望过来,平静而坚决的道:“你今次回边荒集,我要你杀一个人。”
拓跋仪愕然道:“杀谁?”
拓跋珪若无其事的道:“刘裕!”
拓跋仪虎躯一震,说不出话来,心中却翻起滔天巨浪。他的心态,实很难向任何生活在边荒外的人解释,包括拓跋珪在内。杀个人对拓跋仪只是等闲的事,可是,边荒的荒人正处于空前团结的境况,人人肝胆相照,任何试图破坏荒人团结的行动,都是反荒人的恶行。
他接管飞马会,是淝水之战后的事,可是,他已深深投进边荒集的生活去,感到边荒集与他不但荣辱与共,且是血肉相连。
他感到自己再不了解拓跋珪,至乎有些反感,更清楚自己不会执行这拓跋珪派下来的特别任务。
拓跋珪道:“我们是兄弟,目前更是我族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你心里有甚么话,尽管说出来。”
拓跋仪叹道:“如杀死刘裕,我们如何向小飞交待?”
拓跋珪现出一丝冷酷的笑意,轻轻道:“想置刘裕于死地的人这么多,只要你手脚干净点,谁会怀疑到你身上去呢?”
拓跋仪苦笑道:“刘裕现在已成边荒集的主帅,又得江文清和屠奉三的支持,若事情败露,我们会成为荒人的公敌。且最大的问题是刘裕并不容易对付,以孙恩和司马道子的实力,到现在仍没法办到,这个险是否值得我们去冒呢?”
拓跋珪双目神光闪闪,仍是语调平和的冷然道:“我知道要你去做这件事,实在违背你一向做事的作风,不过,为了统一天下的大业,我没有选择余地。我认识刘裕这个人,曾与他并肩作战,从个人的观感出发,我还有点喜欢他。不过,勿要看此人在现时虽似与南方的局势无关痛痒,事实上,他的影响力却是与日俱增。我们的小飞摧毁了弥勒教南下作乱的大计,亦同时造就了他,使他置身于非常特殊的位置,而在某一非常时期,他可以产生的作用,实是难以估计。”
拓跋仪皱眉道:“那或许是很多年后的事,现在我们的当务之急,不是要应付慕容垂的反击吗?收复边荒集,把慕容垂拖在荥阳,该是首要之务,如我们杀死刘裕,恐怕会影响荒人整个反攻大计。”
拓跋珪微笑道:“要杀刘裕,只有一个机会,就是在此反攻边荒集的一战里,时机由你掌握,错过了机会永不回头。现在他对你仍没有戒心,以你的聪明才智,肯定可以把事情做得妥妥当当。”
拓跋仪低声道:“我仍可以畅所欲言吗?”
拓跋珪耸肩道:“这个当然!你和小飞,都是我拓跋珪最信任和欣赏的人。”
拓跋仪苦笑道:“到此刻,我仍不明白非杀刘裕不可的道理,即使杀了他,燕飞仍只会过他向往的生活,救回纪千千后,他也不会回到你身边来。”
拓跋珪从容道:“根本不存在燕飞是否回到我身边的问题,我和小飞永远是最好的伙伴和战友。至少,在与慕容垂的生死斗争上,我与小飞站在同一阵线,荣辱与共。”
拓跋仪终忍不住,直接了当的问道:“那为何非杀刘裕不可呢?且须冒着与小飞反目的大风险?”
拓跋珪双目亮起凌厉的光芒,旋又收敛。沉声道:“南方诸雄里,当然以桓玄声势最大,所占地理位置亦最优越,现在有聂天还作他的走狗,更是如虎添翼,不过,此人生性专横高傲,终不是成大事之辈。其次到天师军,孙恩不单玄功盖世,且智比天高,只可惜,天师道一向被江左世家视为邪道,如孙恩想席卷南方,必惹起建康同仇敌忾,上下齐心,拼死反抗。这是思想之争,没有任何化解的可能。”
拓跋仪听得心中佩服,拓跋珪虽身在长城之外,可是对南北形势,却是了如指掌,观察透彻入微,极具远见。
拓跋珪续道:“司马道子虽掌握建康军权,本身亦是有勇有谋之辈,但因向与南人最崇拜的谢安为敌,又纵容王国宝之徒作恶,更勾结弥勒教,所以不得人心,终不是众望所归之人。
至于北府兵,虽强胜一时,却是群龙无首,刘牢之和何谦两大头领,在任何一方面均远及不上谢玄,又互相倾辄,似强实弱。南方在四大势力斗个你死我活下,你认为会出现怎麽样的情况呢?”
拓跋仪答道:“当然是战火连绵,南方大乱。”
拓跋珪叹道:“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刘裕成为最有机会冒尖的人,因为,不论上下军民,没有人不怀念谢安、谢玄在世时安乐繁荣的日子,而刘裕正是不言而喻的谢玄继承人,兼之有边荒集作他的后援,只要他懂得顺应民心,南方终有一天落入他的手上。”
拓跋仪听得哑口无言,拓跋珪说的是他从没有深思的情况,尽显拓跋珪异乎常人的想象力,高瞻远瞩的过人视野。
同时,他晓得拓跋珪对慕容垂已是胜券在握,可是,他怎能有此信心呢?拓跋珪双目杀机遽盛,冷然道:“假若没有刘裕,南方将会陷进长期的斗争和内乱,那时,只要我成为另一个苻坚,我可以轻易收拾南方的残局,完成我族多年来的梦想。哼!我是绝不会犯苻坚的错误。
现在你明白了吗?假如我有别的选择,我不会动刘裕半根毫毛,可是竺法庆伏诛,却完全扭转了刘裕的命运,如再让他收复边荒集,我最害怕的情况将会出现。与其让刘裕茁壮长大,异日更麾军北上攻击我们,何不根绝他于微时,扑熄他这个火头,否则由他惹起的大火,将成燎原之势,直烧往北方来。”
拓跋仪沉重地呼吸几口气,终于同意,点头道:“我看着办吧!”
拓跋珪淡淡道:“今次随你回去的人中,有三位是我族出色的高手,且是悍不畏死的勇士,你就看着办吧!”
拓跋仪实时重申效死的忠诚,然后怀着沉重的心情,施礼告退。
慕容宝进入慕容垂的治事堂,后者正伏案处理桌上的文件。
慕容垂仍埋首工作,没有抬头的道:“坐!”
慕容宝在一侧坐下后,慕容垂轻描淡写的道:“王儿怎样看拓跋珪这个人?”
慕容宝双目立现杀气,狠狠道:“我一直不喜欢拓跋珪这个人,总觉得他是野性难驯,心狠手毒。”
慕容垂仍没有朝他正眼瞧来,道:“你凭甚么对他有如此印象?”
慕容宝微一错愕,思忖半晌,答道:“或许是从他的眼神,你可以从他的眼睛,看出他心中想的,与说出来的是两回事。此人天性自私冷酷,为求目的不择手段,更没有自知之明,不自量力。”
慕容垂终于往他望去,双目精芒闪烁,沉声道:“王儿如果只看到这些表象,试问,朕如何敢放心让你去对付拓跋珪!”
慕容宝一震道:“父皇!”
慕容垂终放下手上的工作,挨往皇座,悠然道:“慕容冲被人杀了!”
慕容宝失声道:“甚么?”
慕容垂道:“消息在一个时辰前传至,慕容冲的左将军韩延发动兵变,攻杀慕容冲,立将军段随为燕王。”
慕容宝仍是震骇未止,喘气道:“怎会发生的呢?”
慕容垂道:“此事来得突然,却非没迹可寻,以慕容冲为首的鲜卑人,自苻坚被杀,他们又占领长安,夺得大批粮货财物子女,个个归心似箭,迫切要求东归故地,但慕容冲却恋栈长安,不愿东归,于是慕容冲遂和手下将士间产生严重的分歧。在我们攻陷边荒集之前,慕容冲还可以以我们在关东囤驻重兵一事作借口,拖延东归的大计。现在,我们兵力既被分薄,且不住调兵集结于荥阳之北,准备反攻平城和雁门,慕容冲在再没有借口下,仍要留在长安,因而被手下看破其用心,不生变才是怪事。”
慕容宝道:“如此岂非西燕兵会立即出关东来?”
慕容垂沉吟片刻,道:“段随始终不是慕容氏宗室,其威望和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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