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易-边荒传说
尹清雅气得改拉为推,推得他再次四脚朝天,弹起身来叉腰大怒道:「你这臭小子不识好歹,好吧!让我告诉你一件事,好绝了你的痴心妄想。听着哩!」
高彦挣扎着爬起来,抚着陶膛痛得面容扭曲的道:「有甚么事以后慢慢再说,我现在这里痛得要命,说不定一口气撑不过来便要断气,解铃还须系铃人,心病还须心药医,我的乖雁儿快来给我揉揉,就像上次我为你搓小肚子那样儿。」
尹清雅现出差点给气死的娇俏表情,道:「休想骗我,杀你那么容易吗?在巫女河我那一掌都没法要了你的狗命。」
高彦一愕停手,呆看着她。
尹清雅见此话奏效,秀眸射出矛盾的表情,装出恶兮兮的模样道:「没听清楚吗?当时根本没有第三个人,从背后暗算你的就是本姑娘。现在梦醒了吧!我从没有爱上你,你若再胡言乱语,休怪我手下不留情。」
高彦道:「原来你真的爱我。」
尹清雅失声道:「甚么?杀你竟是爱你?」
高彦得意洋洋的道:「当然不是这样。哈!我都说过,没有人比我更明白你。哈!你是为我着想,怕我真的回不去边荒集,从此失去做人的乐趣,所以牺牲自己,故意顶替从背后暗算我的无良凶手,好绝了我的心,悬崖勒马,趁早回去向我的荒人兄弟求宽耍让我告诉你吧!我……」
尹清雅用双手捂着两边耳朵尖叫道:「闭嘴!我不想再听下去,更不想与你这个讨厌的小混蛋瞎缠下去,我要回去与我帮的人会合,永远都不想见到你。」
蓦地西面蹄音传至。
尹清雅色变道:「荒人来了,你快找地方躲起来。」
高彦一口道:「躲甚么呢?」
尹清雅抢前执着他胸襟把他提得站起来,道:「你救了我,荒人肯放过你吗?」
高彦道:「该没有问题吧!都说你是关心我的,我告诉你吧!今……」
尹清雅一指戳在他胁下,高彦软倒在她怀内。她猛一跺足,露出又嗔又怒的表情,然后拦腰把他抱起,展开身法,望东去了。
假如尼惠晖能掌握那剎那的时机,遁入仙门内,是否便能超脱生老病死,逍遥自在,永世不灭,不用长埋香骨于黄土之下呢?恐怕没有人有答案。
对仙道之说,他虽不否定,却从没有对这方面生出兴趣,只是姑妄听之。可是,刚才他是身历其境,且亲手打开仙门,面对能成仙成圣的千载良机。现在对仙道的感受当然是另一回事。
三佩合一予他的震撼是无可比拟的。
他立在尼惠晖埋骨的无碑之穴前,心中思潮起伏。
燕飞没有后悔错过了仙机,对他来说,直至这一刻,最重要的仍是纪千千,即使仙门此刻再次出现在眼前,他的选择还是留下来。
这究竟是怎么样的世界呢,难道真的只是被封闭在一个经历生老病死,悲欢离合的梦域里,一切都是虚幻的?而像孙恩、尼惠晖或她的爹等异种,方想逃离这场梦,其它人包括以前的燕飞在内,都执假为真,不知道人世只是一场春梦。
我的娘!
这种事最好不要想,因为愈想愈胡涂。
孙恩既去,和他的决战已变为不了了之,自己现在该否立即赶返新娘河呢?可是见不到宋悲风和安玉晴,他始终不能放心。照道理,他们理应在附近,见到收藏心佩的地方发生这么奇怪的事,却没有赶来看个究竟,是甚么原因呢?仙门将永远成为他心底里永远不可以告诉别人的秘密,包括纪千千在内,不是他自私,而是不想动摇别人对这世界的信念,那会令人感到不安、混淆和对不明白和超乎想象的事物的本能恐惧,至乎不能全情投入这段生命的动人旅程去。
事实上,尽管他不愿承认,他已成为掌握到成仙成圣的法门的唯一一人。除非孙恩当时也感应到仙门,则天下间便只有他们两人晓得破空而去的方法。
燕飞现在当然办不到,可是有一天,若他的丹劫和丹毒玄功,能重演天地心三佩合壁的招数,便可以像刚才般重新开启仙门,趁那一闪即逝的时机脱茧而去。
不过,他并不会朝此方向努力,因为,先前仙门开启的一刻,他一丝不疑地把握到仙门只容一人离开。既然不能与最心爱的人携手离开,他是完全提不起半点兴趣的。
唉!
他情愿感应不到仙门,永远也不晓得在这现实之外,尚有无穷尽的可能性。
倏地心中忽现警兆。
燕飞再扫视一遍尼惠晖的埋骨处,肯定没有人可以发现泥土被翻动过,才迅速离开广阔的大坑穴,到五十多丈外没有受损的丛林里藏起来,遥窥坑穴的情况。
破风声自远而近,二十多人穿林过野的出现西北方,迅速来到坑穴边缘,方才止步。人人露出难以相信的神色。
燕飞认得的有姚兴,他正神情惊异地呆瞧着大坑穴和周围受摧残的树木。
他旁边有位长得比他更高,皮肤白皙嫩滑如女子,身穿白袍长相俊秀,却浑身邪异之气的中年男子,形相特异,非常惹人注目。
其它都是羌族的高手,人人体型骠悍,看外表便知均为好勇斗狠的战士。
接着又有十多人沿他们出现的路线赶来,领头者赫然是为慕容垂办事的「小后羿」宗政良,北方最有名的刺客。
宗政良来到姚兴的另一边,失声道:「我的娘!这是甚么一回事?」
姚兴道:「昨夜天明之前,东南方忽然传来阵阵雷响,整个边荒彷似抖动起来,集内即使最熟睡的人也被惊醒过来,然后,守夜的见到白光在这山区内冲天而起,好一会方消失,弄得集内人心惶惶,不知是何凶兆。」
宗政良深吸一口气道:「如此异事,确是闻所未闻,这坑穴分明是一次威力惊人的大爆炸产生出来的,只看这坑穴宽达三十多丈,坑穴周围的树木均枝叶脱落,呈向外弯之状,附近积雪又消失无踪,似被蒸发掉,便知爆炸的威力是如何惊人,幸好这是荒山野岭,如发生在城内,肯定可把大片房舍摧毁,人畜不留。奇怪的是,昨夜天朗气清,没有雷电。」
姚兴道:「如我记忆无误,此处该是卧佛破寺所在之处,现在佛寺已化作飞灰。」
转向身旁的白袍人道:「大法师对此有何看法?」
燕飞心中一动,暗忖,这被称为大法师者,当是从波斯来的波哈玛斯,呼雷方正是被他的精神邪法,弄得痴痴迷迷的。不由暗叹一口气,如非自己身负内伤,说不定可以找机会刺杀他,便可以解开呼雷方的精神禁制。
波哈玛斯沉吟片刻,胸有成竹的从容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此坑穴是被天上降下来的火石与地面猛烈撞击而成。此为天大凶兆,该应在东南方,与建康有关,预示建康朝廷会发生改朝换代的大事。」
燕飞心中一颤,波哈玛斯这番话会很快传遍南北,动摇人心,也使风雨飘摇的司马皇朝受到不可理喻的困扰。
「天命」是最难测的东西,亦最能影响人心所向,而晓得真相的他和孙恩,都不会为司马氏辟谣,何况说出来亦不会有人相信。
果然宗政良道:「天生异象,地有灾劫,此为天人交感,看来司马氏灭亡之日不远了。」
姚兴道:「幸好大法师学识渊博,释去我们心中的疑虑。回集后我们公布法师之言,以安人心,同时把此异象在南方散播,好动摇司马朝廷的根基。南方的世家大族,一向爱疑神疑鬼,此事千真万确,当然更能造成影响。」
宗政良大笑道:「太子此计妙绝。」
姚兴似不愿在灾场多留片刻,道:「我们回集吧!」领先去了,其它人忙随其后。
到灾场回复冷清,燕飞盘膝坐下,疗治因关闭仙门发生的爆炸而致的内伤。他对自己的去向作出了决定,只要他可以恢复功力,今晚便潜入选荒集去,刺杀波哈玛斯,以解除呼雷方因他的邪术,受到的精神禁制。
这亦是对敌人的一个警告,显示荒人能刺杀集内任何人的本领,只要集内敌人人人自危,光复边荒集的大业,事半功倍矣。
事实上,他亦须找些比较刺激的事来干,以把心神从仙门的事抽出来,最好是忘个一干二净。
“舒服吗?”
被她抱着的高彦早心神俱醉,飘飘然不知人间何世,只恨双手没法移动,不能把她反搂着。闻言道:“我现在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尹清雅一对大眼睛闪亮亮地看他,奔跑的速度却没有分毫慢下来,欢喜的道:“你抱过雅儿,现在雅儿抱还你,这是公平嘛!”
高彦享受着她银铃般的动听声音,心儿高燃爱之火焰,心忖,这种公平肯定占便宜的是自己,如此的分析,当然不可以宣之于口,忙道:“公平公平!我爱你,你爱我,非常公平。”
尹清雅笑道:“你以为我抱你便是爱你吗?去见你的大头鬼吧!我只是见你武功低微,又跑得气都喘了,为了救你一次,以还你救我一次的债,所以才抱你走这么远,可不是爱上你哩!”
高彦尚未有机会回话,整个人已给她抛往一堆厚草丛内,跌个七荤八素、满天星斗。
尹清雅的如花玉容出现上方,掩着嘴娇笑道:“我的高公子,乖乖在这里躺上半晌,穴道自然会解开。你若不想被你的荒人兄弟宰掉,该懂到何处去吧!嘻!你救我一次,我救你一次,大家是扯平了,以后各不相欠。”
高彦心焦如焚的道:“我救了你两趟啊!”
尹清雅大嗔道:“建康那次怎可算数,我是凭本事脱身的,只是你糊涂吧!我走哩!”
高彦大嚷道:“没有吻别吗?”
尹清雅的声音从南方远处风一般送过来道:“去你的娘!”
高彦哭笑不得,心叫倒楣,事情怎会发展到如此田地呢?一切都完了。
忽然手足又回复气力,坐了起来。
老卓那老混蛋是怎么弄的,累得自己不但救美不成,还要佳人打救,最后更遭无情抛弃。
自疯狂爱上尹清雅后,他首次感到心灰意冷。无论他如何妄顾现实,终是自小在江湖打滚的人,明白到如让尹清雅返回两湖,想不一刀两断也不成。难道自己敢到两湖帮的地头去找她吗?且高彦自问,对娘儿最在行,心忖,像尹清雅这种美得像可滴出蜜糖来的娇女,最惹狂蜂浪蝶,最要命是她刚情窦初开,多情善变,恐怕不用一年半载,她已把他置诸脑后。唉!一年半载眨眼即过,还不知能否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收复边荒集。自己应否死了这条心呢?正自嗟自怨之际,风声响起,小白雁从天而降,落在身旁,慌张道:“快走!敌人来了。”
高彦喜出望外,心想,卓狂生等定是将功赎罪,把她赶回来,忙装出英雄模样,好再次拯救美人,拍胸道:“有我高彦在,什么都有办法。”
小白雁急道:“你再不走我不理你了,唉!西面又有荒人,东南两面是官兵,只有渡过淮水进入边荒,才想办法回两湖吧!死高彦,你究竟陪不陪人家。”
高彦早脸色发青,虽说何无忌只是装模作样搜捕荒人,但如真的抓起自己,肯定会拿他祭军旗。哪还有心情扮英雄,跳将起来道:“随我来!没有人比我更熟悉这一带的形势哩!”
燕飞睁开眼睛,已是黄昏时分。
他藏身在一座山腰的树丛内,居高临下地瞧着山脚下的坑洞。
他多么希望卧佛寺依然健在,洞天佩弄出来的坑洞只是一场噩梦。纵使他不愿意承认,可是眼前的坑洞,已打破了他所有一向深信不疑的信念,彻底改变了他对生命的看法,为他和纪千千的苦恋,添加了完全不同的意义。
他又再次生出孤独的感觉,这感觉并非人多人少的问题,又或因纪千千并不在他身旁,而是那种因晓得仙门之秘、无以名之“局外人”的奇异情绪。
就像此刻,看着眼前夕阳西照下的美丽山区,他便心不由己的去思索,眼前的世界究竟是什么一回事,一切有何意义。正是这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滋味,令他感到孤独,真正的孤独。
洞天福地乍现即逝的震撼仍未过去,使他提不起劲去做任何事,但又感到这种心态对不起纪千千,对不起边荒集、是一种罪过。他的心情是没法子形容的。
唉!该怎办好呢?必须找些最刺激的事来做,以吸引自己的心神,令他能再次纵情投入眼前的人间世去,把这段生命的旅程视作终极的目标,忘掉一切。
他可以办到吗?忽然间,他清楚自己和纪千千的相恋出现了危机,问题来自他。
这想法令他战栗不安。
燕飞发觉自睁开眼后,目光一直没法离开坑洞,直至这刻也办不到。深吸一口气后,又徐徐吐出一口气。
从没有一刻,他比现在更明白佛道中人的追求,那是来自深心处的一种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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