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易-边荒传说
高彦仍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不讲任何礼数,以颇不自然的姿态半蹲半跪的坐于迎客轩一角,瞧着燕飞舆他隔几坐下,向粱定都笑嘻嘻道:“这位小哥子请帮帮忙,我和燕大哥有个私话要说。”
梁定都不悦地皱起眉头,望向燕飞,见后者点头,没有办法,向高彦狠狠道:“我叫粱定都,不是甚么小哥子。”说罢不情愿的退出轩外。
高彦失笑道:“谢家当燕飞是甚么呢?难道是坏鬼书生?竟要派个护院来保护你。他奶奶的,每次我来探望你这个只懂睡觉的混蛋,他都像吊靴鬼般跟着我,更只准我走侧门小径,累得我没有一次能碰上谢钟秀那著名的小美人。”
听到他那以粗言秽语说话的习气,燕飞反生出亲切熟悉的感觉,道:“你好像不晓得我内功全失,连你这么武功低微的人,也可以一把收拾我。”
高彦[咭]的一声笑出来,又立即把发出怪声的口俺着,似是怕舆轩内寂静平和的气氛,有太大的不协调。吃吃笑道:“你不要诓我,要知我高彦是给人诓大的。只看你那对招子,神采更胜从前,刚才进来时仍是龙行虎步,不像我泡完妞子,一付脚步飘浮的样儿,哈!你当散功像逛青楼般轻松容易吗?即使死不去,也要变成半个废人。咦!你把手递过来干甚么?
我对男风毫无兴趣。”
燕飞没好气道:“事实胜于雄辩,我不是把手送给你摸上两下,而是让你把把脉,证实我确失去内功,那你以后再不用倚赖我,因为我已没本事赚你的子儿。”
高彦脸色微变,上下打量他两眼,竟不敢把脉查探,道:“快拿开你的手,我们不再谈泄气的事。哈!大家一场兄弟,兄弟就是兄弟,不会因任何事情而改变的,今时不同往日,我有很多好处可以给你。”
燕飞心中一阵温暧,自己确没有看错高彦这小子的内心远比他摆出来的姿态善良。淡淡道:“为甚么还不滚回边荒集去?”
高彦立即兴奋起来,道:“还未把囊内的子儿花光,回去干啥?天下虽大,我却可肯定,没有一个地方比得上秦淮河,要美酒有美酒,要妞儿有妞儿,一场兄弟,你在这里的花费全包在老子身上。”
燕飞虽不好色,却听得酒虫蠢动,心忖,自己虽曾来过建康,然从未试过到花舫听曲喝酒,不由有点心动。道:“此事今晚再说。有没有庞义的消息?”
高彦讶道:“庞义不是来探过你吗?他见你像个活死人似的,还把随身之宝的切莱刀留下,准备作你的陪葬品,岂知竟派不上用常”燕飞皱眉道:“我是认真的!”
高彦摊手投降道:“我似乎仍有些怕你,说笑也不行吗?这些所谓高门大族的人,大多不轻易说笑。嘻!我虽然身在此地,不过仍在干着老本行,对边荒的消息了如指掌。听说庞义是第一批返回边荒集的荒人,他正着手重建被烧成一堆黑炭的第一楼。他娘的,看他今趟是否还要用木材来建房子,边荒集现时的情况复杂多哩!人人争着在那里分一杯羹。”
燕飞大舒一口气,庞义竟出乎他料外的没有出事,真值得还神作福,打断他道:“我对边荒集再没有兴趣,你在这里除了泡妞外,还干过甚么?”
高彦毫无愧色地耸肩道:“除了泡妞儿仍是泡妞儿,有甚么事可以干的?”
接着把身子挨过半边几子来,神秘兮兮的道:“大家兄弟,我每天都来探你,诚心一致的,实有一事相求,你千万勿要令我失望。”
燕飞听得哑然失笑,瞥他一眼,高彦就是这样一个人,明明在行动上表现出对他燕飞的关怀和情义,偏怕给他看破心事,把事情说得含含胡胡,以掩饰心内的感情。淡淡道:“说吧!但舞刀弄剑便不要找我,现在我拿起蝶恋花也感吃力。”
高彦道:“有武功未必比没有武功好,谢安虽不谙武功,可谁敢不看他的脸色做人,司马曜虽是皇帝老子,也不例外。且谁懂武技,便给他赶上战场出生入死,唉!”
最后一声叹气,却掩不住心内对燕飞痛失武功的惋惜,显示他只是在安慰燕飞,亦表示他开始相信燕飞功力尽散。
高彦的说话不是没有道理,可是绝不适用在燕飞身上。首先他已失去浪荡天下的护身本领,其次是他仇家遍地,如今变成一个提鸡无力的潺弱书生,以后的日子只能在躲藏中度过。
燕飞微笑道:“生死有命,不用你这小子来安慰我,有甚么事?快说出来!我忽然肚子饿得要命,想到外面找间馆子祭祭肚皮。”
高彦忙赔笑脸,把声音再压低些道:“你听过纪千千吗?”
燕飞摇头道:“从未听过,这名字很有诗意。”
高彦干咳一声,坐直身体,先抱怨道:“在谢府想找张舒服点的胡椅也欠奉,终日席地而坐,坐得老子我脚都麻痹了,他奶奶的!”
燕飞不满道:“快说!”
高彦又凑过来,两眼放光的道:“纪千千是建安最著名的,两大青楼之一的,秦淮楼的首席名妓,卖艺不卖身。她所在的雨坪台,是建康城所有公子哥儿,英雄好汉梦寐以求能留宿一晚的地方。她的香闺,等若所有青楼浪子的圣地,纪千千色艺双绝当然不在话下。。。”
燕飞不耐烦地打断他道:“我知道啦!总之她是艳压群芳。不过,我站在朋友立埸,只好劝你打消妄念。做人至紧要有自知之明,在建康事事动辄论财力,名望和地位,你高彦算老几?若我是你,不如乖乖的滚回边荒集,你是属于那里的。”
又摇手道:“这种事我无法帮忙,即使有心也无力。”
高彦不满道:“还算是兄弟吗?尚未听清楚是甚么事,便一轮乱箭般射来,箭箭穿心裂肺,他娘的!我也算曾帮过你大忙,是谁给你把玉玺送到谢玄手上的?”
燕飞哑然失笑道:“谢玄没有给你酬金吗?照我看,直至今天,你仍未被人狠揍几顿,也是全赖谢玄的朵儿呢,对吗?”
高彦给击中要害,泄气的道:“好!不和你斤斤计较,你究竟肯不肯帮忙?”
燕飞拿他没法,苦笑道:“说吧!你这不自量力、痴心妄想的可怜虫!”
高彦叹道:“不敢瞒你老人家,我的痴心妄想并非要一亲纪千千的香泽,只是希望回边荒集后,可以告诉别人,曾在雨坪台听过纪千千又弹又唱,大家碰过杯儿。如此,我高彦在青楼界中,立可身价百倍,明白吗?这要求岂是过分?”
燕飞拗他不过,道:“我在洗耳恭听,虽明知是难以为助。”
高彦见终说服燕飞,大喜道:“自司马元显那混蛋惹怒纪千千,她一直不肯见客,只有两个人是例外,一个是招呼你在这里睡大觉的人。”
燕飞愕然道:“谢安?”
高彦道:“纪千千是谢安的干女儿,谢安是她最欢喜见的人。”
燕飞苦笑道:“你想我怎样帮忙?难道去对谢安说,我生平最大的愿望是想拜会纪千千,不过还要领那叫高彦的小子一起去,希望安公你可玉成我的心愿云云么?”
高彦唉声叹气的苦恼道:“当然不是这样,怎可以这么没有技巧的?谢安的手下有个叫宋悲风的,与纪千千关系很好,谢安有时要送点甚么山珍海错给纪千千吃,又或须人传话,均由宋悲风一手包办,只要你笼络好他,说不定有办法领我去见上纪千千一面。”
燕飞笑道:“只是一面?”
高彦踩足道:“当然不止一面那么简单,唉!他娘的!千万不要惊动谢安,他是高门头子中的头子,绝不容我们两大荒人去冒渎他的干女儿。”
燕飞道:“宋悲风是听谢安之命行事的人,他肯为我们荒谬的要求,去打扰纪千千的安宁吗?”
高彦苦笑道:“这是没有办法中的唯一办法,只要你能打动宋悲风,他必可作出安排。”
燕飞顺口问道:“纪千千肯见的另一个人是何方神圣?又有甚么来头?”
高彦叹道:“真羡慕那小子,只是与纪千千在街头偶然碰上,竟赢得纪千千的欢心,三次在雨坪台招呼他,不过,那小子确长得玉树临风,长相英俊,又武功不凡,二十来岁已是剑法高明,家底又厚。”
燕飞心中一动,道:“你怎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高彦傲然道:“我是干那一行的,收买秦淮楼的人只是小事一件。”
燕飞沉声道:“你见过那个人吗?”
高彦道:“只是听人说的。这小子据称来自北方的望族,两个多月前才来建康活动。不要提那小子啦!提起我便有气。来吧,让我们到外面大鱼大肉吃他娘的一个痛快,顺道庆祝你重返人世。”
燕飞的心神,却转到可能已夺得纪千千芳心的那个小子身上,在很多方面也与任遥吻合,难道竟真的是任遥?
第五 章明争暗斗
南晋宫城位于建康东城北部,又称为台城,所谓天子居处禁者为台,因以为名。
台城背靠复舟、鸡笼一山,前望牛首山,有墙两重,内宫墙周长五里,外宫墙周长八里,建康宫居中。环城有壕,阔五丈,深七尺。外垣正中大门为“大司马门”,凡上奏者,均于此门跪拜待报,故又称为“章门”。
大司马门遥对都城南大门宣阳门,以御道贯通,御道两侧开有御沟,沟岸植槐栽柳。由宣阳门南行,另有五里御道接通朱雀桥。七里长的御道,是为贯通都城的中轴大街,其他里巷横街,依此而扩展。
南晋都城不论宫城或浮肮,以至其卫星城堡如石头城,均利用天然的山势或水道,达至最坚强的防御能力,此亦反映着南晋舆北万胡族的对峙,还有内部政治斗争的激烈和社会动荡的混乱情况。
司马曜所居的宫城,不仅是皇家的宫殿区,更是战争中可发挥庞大防守力的坚固堡垒。
台城的安危,关系着整个政榷的舆亡。
对桓玄来说,倘若能攻入台城,等若控制了南晋的天下,挟荆扬二州之力,谢玄的北府兵再不足惧。
而在谢玄来说,他必须尽一切力量阻止建康落入桓玄手上。
在这样的形势下,谢玄逆江攻打荆襄困难,桓玄顺流攻打建康则容易,所以自有南晋以来,主动总是操控在荆州的军阀手上,下游的建康却陷于被动的劣势。
谢安的车乌队,长驱直入大司马门,他的地位尊崇,并不用在大司马门候命,自有人飞报司马曜。
他眼看的虽是宫城内的重楼叠阁,心想的却是将来可见的两玄之争,心中百感交集。
车队朝正殿太极殿驰去,此殿为建康宫内最宏伟壮观的建筑物,十二开间,象征一年十二个月份,两旁有东、西二堂,本殿高八丈,长二十七丈,宽十丈,前有方庭六十亩,整组以太极殿为主的建筑庭园,是司马曜召见大臣,举行宫宴和处理日常政务的地方。
司马曜已连续三天取消早朝,自纳得新宠张贵人后,借口淝水之战后须休养生息,荒怠朝政。更美其名因谢安和王坦之劳苦功高,大幅削减他们的政务,转移到司马道子的尚书官署手上,所以兴建弥勒寺如此重大的事,亦跨越谢安,使他无从阻止。
不过今趟谢安已狠下决心,决意不让司马曜含混过关,而司马曜必须在重臣分裂和团结两项上,作出选择。
若要游建康,最佳的方式莫如泛舟于遍布城内的水道。
建康城处于长江,秦淮河和玄武湖的水网地带,四面环水,城区依秦淮河发展,日益繁盛,工商业区和住宅区由长干里,大市向东面的秦淮诃两岸和青溪方向扩展,市区鳞次栉比,菲常熟闹。
当时建康城的规模,巳成中原之冠,高楼大宅,连宇高甍,参差可见。
最有特色处是河通港叉,舟樯往来,曲折进港;御道驰马,人来车住,川流不息。
城内有四个商市,秦准河两岸市集更达百个以上。另一个特色是市场多建在佛寺附近,皆因佛事倡隆,寺院周围人流穿梭,故成为做买卖和交易的好场所,其中最著名的是建初寺前的大寺和归善寺前的北市。
在常设的市场外,还有很多不固定的草市,显示经商谋生者日益增多,令建康成为天下最富饶,最繁华的大都会。
在主御道和驰道之外,是蜘蛛网般探伸往城内里坊的次一级街道,至乎窄街小巷。房舍沿河伸展,深宅大院、粉墙黛瓦的民居、石板路、石拱桥、浮航、石河埠;江中则舟楫往还,水光帆影,一派江南水城的风光,加上大雪之后,处处披雪挂霜,美如梦境。
比之燕飞五年前初游此地,眼下又是另一番盛况。
对于江南水乡的特色,燕飞是情有独钟。对他来说,江南城镇那种依水而居的美景,犹如一幅梳密得当,虚实相生,充满诗情的画卷,在有限的空间中,展现无限的意境和情趣。
燕飞转出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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