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露霜前冷
木弦已从榻上坐直了身子,冷冷扫过裕亲王一眼,站起身。“市井传言是朕放出去的。你要后悔就后悔当初竟然让你那宝贝女儿……”说到着,眸子更是冰寒。“是你逼朕先一步动手,只不过是逼你动手吧了。你就这样上勾了。一切的布置,从朕传旨让你到围场时就早已经布置好了。朕,等你很久了皇叔!”
“放了我的家人。”话音才落,裕亲王脸色一变,不对,司空寒灯并不是韶凌人,一直在北方边陲生活,这次该是第一次来韶凌,怎么会有“寒舍”?哪里去请他王府中的家人?这明明是骗局,他抬头瞪住司空寒灯,几乎瞪裂了眼眶,却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而只有司空寒灯自己知道,他并没有拿到兵符,也并没有劫持裕亲王的家人,而裕亲王此时的表情,想是已经只道被骗,气急下,竟一时说不出话来。必须在他说出话之前杀了他,否则永康王和几位大臣,以及外面的众士兵只道真相,难保不会再鼓起士气。
“皇上,草民请求手刃反贼!”司空寒灯突然开口。
木弦缓缓点头,偏开头去。
司空寒灯接过井木犴递上来的刀,手起刀落,在场的人眼睁睁看着裕亲王血溅五步,人头落地。溅了木弦银裳一片血迹。
在场的人都吓白了脸,跪倒了一地,磕头求饶。
却在这时候,城上忽然炸开了烟火。
司空寒灯脸色一变,将裕亲王人头递于木弦,只冲出大殿,一扬手,对着同来的三百弟兄喝道:“快,都跟我走!”
那是一个信号。木弦微微皱眉。转身看向站在一旁,花容失色,面色灰白的兰太妃。
木弦此刻手提人头,裳上沾血,冰冷的目光,让兰太妃瑟瑟发抖,这跟刚才那个弱弱的皇帝是同一个人吗?
“兰太妃协同裕亲王犯上作乱,撤其太妃称号,贬为庶民,永世不得入宫!”淡淡的说完这句话,不理会软倒在地的兰太妃,背过身去。
“皇上!求求您,让我留在宫里吧,让我留在宫里伺候您也好,千万不要赶我出宫啊!求求你了!”兰太妃喊声哭喊起来。他想知道自己最怕的是什么,原来是为了处罚自己。想到这里,更是悔恨万分,仇恨地瞪着木弦,口中不住的求饶。
“为什么,那么想留下?”木弦没有回头,开口问。
“这里是我家。是我的家!不哪也不去,出去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求求你!求求你!”
“家?”木弦的神情僵硬了片刻,怔了怔,居然有人把这里当作家?“皇宫,永远不会是谁的家。”淡淡的,哀怨叹息。
木弦举步向外走去。
黎明,红日一寸寸升起。
手提裕亲王头颅,木弦向东方望去。清癯的脸上很平静。一切都在预料之中,没有成功的欢喜,只有,稍稍的放松,丝丝的倦怠。
眉峰一皱,“井木犴!”
“木公子。”井木犴已到木弦面前。
“宫外是不是还在打?”
“是!”
木弦眉皱得更深。墨印还在浴血而战。“你将裕亲王人头带到城楼上,抛下去!”
“是!”井木犴接过头颅,飞身向城门跃去。
木弦低着头,看着空了的手。一掌的鲜血,裕亲王的鲜血。
而后,手慢慢收拢。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双手染血了。
律熙二年,八月十五,平裕亲王叛党,斩裕亲王于坤倾宫。废兰太妃封号,贬为庶人,永世不得入宫。
律熙二年,八月十六,裕亲王府抄家,裕亲王余党全全入狱。
律熙二年,八月十七,废后,降为静妃,迁入珑秀宫。
作者有话要说:好……同志们……筝很勤快的在更新哦……因为下星期估计不会上了,要期中考试了……亲亲大家……都回家给筝烧烧高香,能科科都及格……
另:
如果既看了筝的文也看了笛子的文的朋友,是不是会觉得这章和笛子哪里有出入呢?笑眯眯……
那是因为她先我发的,没串好文,而且侧重点不同。筝这里当然主要是为衬托小弦……不过……也就改地点和时间而已其他都保留啦……额呵呵
消失……
同心而离居
单色素服,长发半挽低覆肩,金银头饰一律退下,独余单色碧玉钗。粉黛全无,眼帘微垂,手中檀木佛珠串缓缓转动。
木弦进来时,璇夕就是这样跪在一尊玉观音面前,等到自己走近,她才回头,眼中有些许吃惊,很快转身“叩见皇上。”
“起来吧,静妃。”木弦在她面前坐下,突然也不知要说什么,两人就这样静默僵持着。
“你有什么要求吗?”木弦还是开口。
璇夕淡淡一笑,摇摇头。
“你,想出宫吗?朕可以向外界宣布皇后悲伤过度而逝世,你可以用新的身份在宫外好好的生活。”
璇夕盯着木弦,而后缓缓坐在他对面,手中的佛珠也转得有些渐快起来。良久,她轻叹,低眸,“多谢皇上好意,璇夕哪也不去,这里挺好的。很安静,不会有人打扰。”她偏过头,目光落在玉观音像上,“璇夕愿意用下半生陪伴菩萨佛祖左右,请皇上成全。”
“宫里有什么好?”
“这里,已经算是璇夕唯一的去处,唯一的家了。”
“家?”木弦怔了怔,微微低下头,苦涩一笑,“你是第二个跟我说,皇宫是家的人。”是不是,皇宫可以是任何人家,却独独不会是岚儿你的家?哪怕这里还有我?
“其实,只不过是一个去处罢了。璇夕若是出宫了,何处是璇夕落脚之处?”她注视着木弦,没有恨意的目光,只是淡淡的平静至极。她没有立场去恨他,有错在先的是自己的父亲。决定帮父亲的那一刻起,她就做好了准备,必定会有一方受伤。而现实失败的,是自己的父亲。
“对不起。”轻轻的声音。是自己毁了她的家,除了一句无力的“对不起。”他什么也给不了。只有弥补,尽量的弥补。
“没有什么对不起。有错在先的是父亲。”璇夕站起身。木弦也在起身,“你需要什么就跟宫人们说,有事直接来找我就好。”
璇夕点点头。
“那朕先走了。”木弦缓缓扫了一眼房中,目光定格在那梳妆台上,久久不曾移开。直到璇夕突然出声问道,“皇上,璇夕有一个问题您未曾回答。”“什么?”
“若是”她转开头,“若是你先遇到的人是我,会不会像对她哪样对我?”
木弦蓦然,而后回身,轻声道,“这世上,没有假若。”
听到合上门的声音,璇夕猛地回头,连他的背影也不曾望见。紧紧拽在手中的佛珠上湿湿地沾上了水迹。
木弦从璇夕房中走出,慢慢地,一阶一阶地踩着玉阶而下。
珑秀宫,珑秀宫。
不知道为什么,将璇夕就这样安排过来。是不是在自己心里,这里,真的就是一座冷宫?屋内的摆设完全变了,只剩那梳妆台依旧保持原样,擦净的铜镜可以照出清晰的面孔,不再蒙灰。
殿外将杂草处理掉了,不会那样的荒无人烟,可是看起来依旧是冷冷清清的。往宫里一站,只觉四面凄凉的气息快要压垮了自己。
娘亲,有人陪着你的珑秀宫,是不是会让你好受些?
一出珑秀宫宫门,乐公公就连忙迎了上来,谄媚道,“皇上,赵郡主已经入宫了,在坤倾宫等着你呢。”
心,轻软,温暖起来。木弦嘴角微微上扬,“回宫。”
“岚儿。”木弦抬起宫第一步就看到背对着自己,坐着的青衣女子。听到有人唤她,她才起身,回过头来,柔柔一笑,“木哥哥。”淡淡的,但相思之情尽在眸中。淡紫色的眼眸,照得出木弦的影子,那样清澈,却看不到她自己的了。
木弦大步上前,一把拦她入怀。在她耳边一遍遍唤道,“岚儿,岚儿。”晴岚微闭眼,面上带笑,将头埋进久违的怀抱,“自从那次一别,我们也许久未见了。”
木弦双手越加用力。“所以,我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晴岚抬起头,顺着他线条柔和的下颌往上看,落在他俊逸的面容上。“你又瘦了,但是气色还不错。裕亲王一除,你就可以安心对外了。我那时不在韶凌,只得叫‘七宿’前来,我可是让他们把详细情况都转述给我听了哦!”晴岚讲到这儿,更是笑盈盈。
木弦一挑眉,点了点她的额头,“这段日子,事务很多吗?”
“主要,有几个小帮派又与大帮结仇,要调解。所以我才会离开韶凌。”
“很辛苦吧?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了。”木弦说着轻轻靠上晴岚的肩膀,微微的笑了。
“我进宫来看看你,等等就要赶回去了。”晴岚也伸手搂住了他的腰,靠上他的肩。
“不。”木弦拒绝的很干脆,干脆的让晴岚愣了愣,挣脱了他的怀抱。
“木哥哥,我得回去。不过可以陪你到晚一些。”
“不。从今天起,你就住在宫里。皇后已经废了,我很快会让他们安排大婚,策你为后。”木弦双手握着她的右手,黑眸中闪烁着点点期许与兴奋。
晴岚一惊,抽回了手,“不。”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的拒绝。
“为什么?”木弦一反常态地又上前一步,低头直视着晴岚,双手紧紧扣住晴岚的手臂,“为什么不?”
晴岚也仰头看着他,“我不喜欢皇宫,皇宫不会是我的家。”她看到了他的眼睛,点点期许与兴奋瞬时灭了,却浮现不是一贯的柔和似水,是幽黑的,瞧不清的神色。
“皇宫可以是任何人的家,独独不会是你家?哪怕这里有我?”问出来了,不经思考问出来了。低落的嗓音,他的眼睛依旧执着地注视着晴岚。
“是。”
心,重重的被踩住了,挤成一团的揪心。木弦缓缓松开手,背过身去,“来人。”
恭候在外的侍卫连忙进来,“皇上。”
“好好保护赵郡主,不得踏出坤倾宫半步。”疲惫低落的声音,缓缓说着,一字一句,然后头也不回地踏出坤倾宫。
“木哥哥!木哥哥!”晴岚在后喊着他,他也没有回头,没有停步,反倒越发的走得快了。
晴岚想要追出门去,却被侍卫拦住了。她没有硬闯出去,只是低头默然走回宫内,就地坐在了门槛后。初秋,她已觉得有些透骨的凉意了。双手抱膝,呆望着前方出神。
柳眉微颦,木哥哥,你这番怎如此强硬?不容我拒绝?
你问,皇宫可以是任何人的家,独独不会是你家?哪怕这里有我?我答,是。却还有后面的话,你没待我说完就转身走了。
我怕的不是皇宫的本身,而是一踏入,久久陷在其中的恐惧。这里一直是我心上无法治愈的痛。这里的事物,我不怕,我只怕这里的人,这里的人让我恐惧。
我亦不是孩子了,我亦知道你在这位上的不愿与身不由己,你为我断送三座城池,还未兑现你对天下的承诺,我又怎可为后,再让你受世人唾骂?我亦不是孩子了,偶尔也让我来好好护你,木哥哥,木哥哥。
“木哥哥。”晴岚轻轻唤道,将脸埋进臂弯中,为了你,我会试着让自己不排斥皇宫,但是,为了你,我又怎会入宫让你再被天下人咒骂?
而这一次,又是什么,让你突然如此的固执?
昏昏噩噩地只是向前走,脑中不断闪现着是岚儿的那声,“不”那声,“是”干脆利落,没有犹豫,干脆的让人心寒。
一拳打在回廊的壁柱上,坐倒在椅上。木弦仰头阖上眼。他刚才的强硬怕是吓到她了吧?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会这样的坚持。
那双淡紫色的眼眸突然出现的脑海里。是了,他害怕了。那双依旧清澈的眼睛,却已经不复当年。不再简简单单啦地一眼让人明了她所思所想。她长大了,真正的长大了,怕是已经不再需要自己庇护了。那日自己在月下的誓言还牢牢记着,但是她已不是那是的她。不复当年,不复当年。不复当年的又岂止她一个?自己不也是相同的吗?
经历世事,又有谁同当年一样?
人还是那是鸣觉寺荷塘边的绝色少女,只是自己亦不是鸣觉寺的和尚,她亦不是赵王府受宠的郡主。
当年回宫,七分为她,三分为了是同墨印山寺长谈,许他若自己有势,定让这韶国内外换遍。
为她,为她许多,倒头来只回一个“不。”一个“是”。不失望是不可能的,亦有些倦了。这次,他偏要任性一会,偏要立她为后。只要长住下了,慢慢,会把这里当作家的。
木弦睁眼起身,夜已低垂。
夜里的宫,更是凄凉冷寂。
之后有人相伴,怕是再不会了吧。
眼中有丝丝暖意,唇角却是苦涩的笑。
晴岚猛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