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香剑雨





  但事已至此,有进无退,伊风也只得随他前行。
  入林已深,万天萍突地回过头来,将手中的革囊交给伊风,仍然是一言不发。伊风将这
革囊放在手里微微一掂,这革囊不但沉重,而且随着伊风的手势微动,里面就发出一阵金铁
交击的声音来,这革囊里面装的,竟像是鞭裥一类的兵刃。
  伊风心里转了几转,抬头去望这行迹诡异的万天萍,只见他一面前行,一面伸手入怀,
掏出一样东西来,而这样东西,一入伊风之目,伊风心下便立时恍然大悟:
  “原来他是来此寻宝的。”
  原来万天萍自怀中取出的一物,是两片一尺见方的黑铁块,也正是妙手许白在无量山
巅,曾经拿给伊风看过的“璇光宝仪”。
  妙手许白一死,这铁面孤行客就将这璇光仪的一半,凑成了双。
  伊风曾经听那妙手许白说过这东西的妙处,此刻不禁张大了眼睛,瞪在铁面孤行客手中
的这块看去毫不起眼的黑铁块上。
  这万天萍脚步已缓,弯着腰将手中的这“璇光宝仪”贴近地面,一路探测着,突地猛一
长身,回过头来,严峻的脸上,露出笑容,道:
  “嘿!巴在这里。你把囊中的铁锹拿出来,帮我朝下面掘。老实说:我一向独来独往,
今天找你这帮手,还真是生平第一次呢!”
  伊风知道这万天萍既然名曰“铁面孤行”,生平没有找过帮手,自是实话。但他此刻竟
找着自己来参与这种极为秘密的行动,由此可见,他与自己此刻的这付面目——也就是萧无
的面目——之间的关系,必不寻常,否则他焉肯让自己一齐掘宝!
  伊风心里猜测不已,面上可一丝也不露出来,将这革囊打开,里面果然是铁锹,铁铲一
类的掘土铁器,他不禁对自己方才的猜测,暗觉好笑。
  林中的泥地上积雪,已凝成坚冰,是以极为坚硬。但在这两个武林高手的手下,这种积
雪坚冰,也像是松软泥沙一样。铁锹翻飞处,何消片刻,就被掘了深几达丈的一个大坑。
  伊风铁锹再次落下,忽然听到“铛”地一声,伊风手中的铁锹,立刻折了一半:他这一
锹,竟是掘在一块像是金铁之属的上面。
  铁面孤行喜动颜色,一掠上坑,换了把铁铲,又跃下来,接连几铲,这土坑中突地银光
大现,下面竟是一片白镪。
  伊风不禁为之愕住,地下的这一片白镪,已凝成一片,少说也有数十万两。
  他虽然心胸磊落,但骤然见着这钜万白银,也难免心动神驰。
  那知万天萍却突地长叹一声,将手上的铁铲往上一抛,似乎意兴索然地说道:
  “又是银子!”
  一有下之意,这数十万两银子,在他眼中,竟有如废铁。伊风不禁又为之一愕!
  却听这铁面孤行客接着又叹道:
  “我从无量山下来,费了好多事,才掘了三处,那知却都是银子!假若天下人的所谓
“藏宝”,都是银子,那可真教人扫兴!”
  须知一种同样的东西,在两个不同的人的眼里,便有截然相异的价值。
  这钜万白银,在这个武林中叱吒横行的巨盗眼里,本已直如废铜;何况他有璇光仪这种
异宝在握,心中所冀求之物的价值,更要比黄金白银这种俗世财物,高过许多倍。
  天光从积雪的林梢漏下来,成了几许多角而变幻的光影。
  伊风纵身出坑,但觉满坑的白镪,被这散碎的光影一照,银光流动,更显得光采夺目。
  铁面孤行客目光一转,忽地笑道:
  “萧老弟!你若对此有意,这些东西,就算我送给你的吧。”
  他语声突地一沉:
  “老夫纵横多年,敢说是恩仇了了。这次在无量山巅,却受了你的大恩……”
  听到这里,伊风心头立即为之一亮,积存在他心里的疑团,随之豁然开朗:
  “原来这被我关在秘窟中的万天萍,是被萧无这厮救出来的。这就是他为什么能逃出秘
窟,而又和萧无有着关系的原因了。”
  伊风心里虽已恍然,但随即又起了一些疑问:
  “这萧无怎会跑到无量山巅?又怎会知道这秘窟的开敌之法的呢?”
  他心中思潮如涌,却忘了去回答这万天萍的话。
  万天萍却又一掠出坑,在上面喊道:
  “萧老弟!你且上来,再把这土坑填平,这么多银子,也不是你我两人之力所能搬得走
的。”
  伊风漫应一声,方自掠上,一团砂土,已在万天萍铁铲一挑之下,落下坑来。
  他这随意一跃,刚好落在万天萍身侧,这铁面孤行客连挑铁铲,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行
动。伊风眼角微动,脑海中忽地升起一个念头。
  他知道只要自己右掌微挥,便可直击万天萍的胁下,而万天萍也万万料想不到自己会如
此做。他猝不及防,必定躲不开这一击。
  但是,他却没有如此做,即使以后他以本来面目遇着这铁面孤行客时,少不得会有恶
斗,甚至他不是这万天萍的敌手,但这种有欠光明磊落的事,他却万万的做不出来。
  何况他自忖之下,这万天萍和自己说不上有什么冤仇,他又怎能在背后向一个和自己无
甚冤仇的人,骤下毒手哩?
  于是他也举起铁锹,帮着万天萍将砂土重新填入土坑。
  他并未拒绝万天萍的赠送他这钜万白银,却也并未接受。只因为他觉得这钜万白银,本
非万天萍所有之物,是以他根本无权将之赠送给自己,那么自己又何必说出拒绝,或是接受
的话呢?
  而且金银一物,只要用之得宜,大可造福人群,做许多事业,自己日后或有用得着它的
地方,也未可知。
  他自信这钜万白镪,落人自己手上,用之于人,总比埋没在这枯林的泥地下,好得多。
  于是他便又凭空得了钜万钱财。
  这半年来,他屡得奇缘,这是不是冥冥上苍,在对他作了一些不公平的处置后的一些补
偿呢?那就要看他是否能善于运用这些了。
  因为“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而一个人在骤然获得太多的幸运之后,也未必是好事
哩!
  早先掘出去的土,虽又重新填回土坑,但毕竟是和别处不一样了。一个心灵中的情感,
已全都折磨殆尽的人,纵然别的情感来充实,是不是也会留下一些不可磨灭的创痕呢?
 标题 
古龙《飘香剑雨续》
第五十六章 节外生枝
  掠出林外,万天萍突地回首问道:
  “你可要在这里做个记号。以后来拿时也方便些。”
  伊风微笑着摇了摇头。放眼四观,只见原先留在林外的两匹马,已被寒风吹得发抖。
  是以两人一上了马,这两匹坐骑,就纵蹄狂奔,似乎也像人一样,憧得如此便能驱除寒
气。
  伊风虽然一夜未眠,但此刻坐在急驰的马上,迎着扑面而来的寒风,却丝毫没有倦意。
  但再次回到洵阳时,他却有些饿了。
  他根本不知道这万天萍和萧无约在豫溪口,到底是有什么事。但他此刻自然也不能问。
  当然,他也不愿意和万天萍同到豫溪口去,试想那时若有两个萧无出现,那该是怎样一
种场面?
  于是在洵阳域外,他就停住马,侧首向万天萍道:
  “万老前辈!小鄙另外还有朋友之约,万老前辈如果无事吩咐,小鄙就想在此告辞
了。”
  万天萍突地双目一张,在他脸上打了个转。
  伊风生怕他在自己脸上看出什么破绽来,那知道万天津神色又转和缓,严峻的脸上,竟
微微泛出笑容来,和声说道:
  “萧老弟!你这就不对了,你不是曾经答应和我同上西梁山的吗?”
  伊风心里有些发毛,嘴里也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却听万天津又含笑道:
  “萧老弟!你放心!你于我有恩,老夫一生行事,虽然稍嫌狠辣,但对于你哈!萧老
弟,你放心!跟老夫一齐去,绝对有你的好处。”
  伊风久经世故,心思又极灵敏,正是一点就透的角色。他一听万天萍如此说,就知道即
使是萧无本人,也不知道这西梁山之约,究竟是怎么回事。心中一定,遂也含笑说道:
  “万老前辈对小鄙的盛情,小鄙自是感激;但小鄙实在还另有约会,反正青山不改,绿
水长流,小鄙口后自多麻烦万老前辈的地方。”
  万天萍突地纵声长笑起来。伊风和万天萍见面多次,这倒还是第一次看到这“铁面孤行
客”脸上露出笑容来。
  那知他笑声突地一顿,枯瘦的脸上,立刻又像是结了一层玄冰,沉着声音道:
  “我问你,你是和那几人之约在先呢?还是和老夫之约在先?”
  伊风一愕,又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只听万天萍沉声又道:
  “你若是和老夫之约在先,你就得和老夫一同上西梁山去;你若是和别人之约在先,那
么你又为什么要和老夫订下此约呢?难道你是存心戏弄老夫吗?”
  “须知你在无量山巅,将老夫救出山窟,那不过是你适逢其会而已;你若是仗着这事,
就在老夫面前弄鬼,不识抬举,哼!那么老夫一样可以制你。”
  伊风心里暗暗叫苦,知道自己这次又遇着麻烦了,像万天萍这种人,正是凡事都不能理
喻的角色!自己事情已经够多了,本来就像一团乱麻,理也理不清楚,但天道弄人,自己亟
欲一见的人,譬如剑先生,凌孙敏,甚至萧南苹,自己一个也遇不上,却偏偏让自己遇着这
些不愿意见的角色。
  一面,他却又奇怪:这万天萍为什么一定要自己同赴西梁山呢?那西梁山上,又有什么
事要发生呢?
  自从他在华山之阴,遇着孙敏母女之后,一切事的发展,就似乎不是他自己所能控制得
了的。这些事虽然都有着关连,但却都是节外之节,枝外之枝,连他自己,都几乎不知道那
一条是主干了。
  他俯首沉吟了半晌,然后抬起头来,只见这铁面孤行客一双寒光如剑的眸子,正在望着
自己,静待着自己的答覆。
  “唉!既然如此,那我就一切索性顺乎自然好了,反正剑先生和孙敏母女两的行踪,我
是无处可寻肮苹妹一怒而去之后,我也不知道她到那里去了;天争教在武林中早已根深蒂
固,我要复仇,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做到的事。”
  他一念至此,觉得自己虽然像是有讦多事要做,但这些事却又都是茫无头绪的。
  于是他抬起头来,无可奈何地一笑,道:
  “万老前辈既然执意如此,那么小鄙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万天萍又微露笑容,道:
  “小伙子!这才像话。你放心!老夫总有甜头给你吃,只怕一到西梁山,老夫再赶你下
来,你都不肯下来了哩!”
  这句话,却又使伊风如堕五里雾中。
  这一路上,他不断地在思索着:万天萍为什么要自己同上西梁山呢?
  这问题,饶是他用尽心机,却也得不到答案。但是在这一路上,他却知道了一件事,那
就是这万天萍对他绝无恶意。
  只是等到他一问起这问题的时候,这铁面孤行客,就会微微含着笑道:
  “萧老弟!你不用多问,一到了山上,你就会知道了,反正这次我让你一齐上西梁山,
总是对你有益无损就是了。”
  这万天萍竟然守口如瓶,一些口风也不肯露出来心而且言下之意,颇有要让这冒牌的萧
无伊风,惊喜一下的样子。
  最使伊风感到难以应付的,还是这万天萍一路上不断地询问:
  “萧老弟!我看你的武功不弱,内功也颇有根基,你的师承是那一门!是那一派呀!”
  又问道:
  “萧老弟!我看你除了武功之外,文才也不坏,你的家,想必是书香之家吧?令尊令堂
都还健在吗?你的家乡是属那里呀?”
  这些话,伊风都随口答覆了,一面又暗自庆幸,那萧无以前没有告诉过他。
  那知这万天萍在过了信阳的时候问了他一次,到了台肥,却又把同样的问题,问了他一
次,伊风不禁暗自庆幸自己的记忆力,又把同样的话,回答了一次。
  只是他却不禁奇怪,这万天津为什么频频查问“萧无”的家世呢?
  须知万天萍在无量山巅一耽十年,天争教的兴起,他并不知道;萧无的名字,他也未曾
听过;他之所以频频问此,自然是有着原因的,只是这原因,伊风再也无法猜得出来罢了。
  他在无量山巅,被伊风以机智关人秘窟,他纵然武功绝顶,却也无法从那厚达近丈的山
壁中穿出来,而这山窟又别无退路。
  起先,他还希冀这秘窟的洞门,或许能够在里面开启也未可知,可是两,三天之后,他
知道自己这希望是落空了,饥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