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孤剑沧海盟
谢云岳寓在镇局对面一家嘉宾客栈跨院里耽着,虽然镖局内帐户先生空缺依然是前着,李大明因为转眼就是大年,未便与总镖头启齿,想过了开春相机进说,不过李大明不时均去客栈里找他出来,去隔壁一家老字号松鹤园菜馆,要两三个菜,对酌清淡,也不时邀他去镖局里玩,李大明的妻室倒十分贤惠,对这少年人与自已子侄一般,他来了总是那么殷勤,谢云岳心下十分感动,存下了一份报德之心。
谢云岳几天来,把南昌城外名胜古迹走遍了,如滕王阁,百花洲,方寿官,无一处不是留恋半日,凭栏微吟,人们总是好奇,觉这少年人,数九寒天,哪有这么多闲情逸致,其实他们哪知道谢云岳不这么着,叫他如何排遣空余之时间咧。
振泰镖局总镖头复姓夏侯,单名鑫、人称多臂神猿,今年六十开外了,是武当俗家弟子,轻功提纵术术如猿揉,臂腕间装置鹅两排二十四支凤凰弩,手臂紧绷,弩即如芒雨般射出,百无失一,端的厉害,但夏侯鑫不遇棘手强敌,轻易不予施展,多臂神猿就是这么挣得来的,还有三十九式“太极手”六十四招“龙虎断魂刀”,也是仗以成名之武学。
夏侯老镖头膝下一子一女,其子夏侯毅,年方廿一,女儿夏侯婉珍今年才九岁,老镖头对这一子一女,爱如拱璧。武功已替他们扎好根基,无事时,就将平生所学传给子女,只是老镖头腹中墨水不多,总想寻一西席先生,教他子女的文课,使其子女日后文武并资,出人头地。
谢云岳与李大明不时来镖局盘桓,跟老镖头也见过一两面,老镖头见这少年人,温文儒雅,就存下这份念头,但不知道人家肯不肯屈就,一时又不好出口,只好藏在腹内。
元宵一过,李大明去见总镖头,将谢云岳之事试探老镖头口气,老镖头说道:“李镖头,这谢先生年纪轻轻怎好请他做帐房,天天与市僧为伍,这样吧,老朽倒有意请他做西席先生,代教一子一女文课,不知谢先生能尽屈就?”
李大明咧着大口,连说:“总镖头如此好意,当然应允,这还有什么话说。”转身迈步冲出镖局跑进客栈,喜匆匆地拉着谢天岳说出此事,谢云岳当然是满口称谢,一同过镖局来见老镖头,不免又客套一番,老镖头唤出一子一女,拜见老师,摆酒欢宴。
当晚,谢云岳就搬进镖局后院书房,天天教一点幼学琼林,增广贤文,千家诗这类文课。
镖局内上上下下镖师,镖伙,趟子手均与谢云岳搞熟了,他们都觉得这西席先生和煦近人,但两目神光有令人不可逼视之感。
有时,谢云岳也倒练武场中,着老镖头教授子女武学,老镖头总是问他由己教得如何,谢云岳笑笑推说武功外行。
老镖头夫妇对他十分敬重,见他衣衫太少,一口气替他替他做了十数件,他想:“这份恩情,叫我如何答报”。
匆匆又是两月,一日,老镖头忽忧形于色,坐在大厅上与局内镖师商议,不知道说些什么,他耳目聪灵,二三十丈内可听见落叶飞花之声,只是为避嫌疑,就跑开了。
用晚饭后,去往李大明住院,拉着李大明背人一问,李大明说道:“去年三月,镖局护了一批暗镖去至湘西,途经零陵金凤岭下,号称湘东三恶的九尾雕艾化,飞天蜈蚣程宜,黑罗汉悟明下山截镖,一言下合,双方动手,黑罗汉悟明死在老镖头之凤凰弩下,不想悟明竟是川南大悲寺笑弘一大师门下,想那弘一贼秃是西南最有名魔星,正邪派都让他三分分,一手透骨阴风掌在江湖上最为有名,风闻他已西来寻仇,老镖头焉得不忧,正派人邀请能手来此相助。”
谢云岳听了,微笑道:“老缥头待人厚道,定能逢凶化吉,我看弘一和尚也未必为害。”
李大明皱了皱眉头道:“贤弟,你是读书人,哪知道江湖中奇人异士邪魔多得很,似有这般两三下庄稼把式,车载斗量,真不可计数。”
谢云岳笑笑,也不再说,别过走出,心内盘算如何相机助手。
数天后过午,镖局来了两个高手,一是乾坤手雷啸天,另外是两仪剑客徐东平。
雷啸天是五十年前名震大河南北,秦岭逸叟的独传弟子武学惊人,三十六式乾坤手很少遇对手,生性诙谐,江湖中有名难惹人物,才四十不到,瘦削身材,五官端正,双目炯炯有神。
两仪剑客徐东平为衡山派门下首传高徒,为未这掌门门人,号称江南四剑之一,貌似中年秀士,颔下三绺长须,神采动人,年方五十。背上斜搭一柄形式苍古的宝剑。
这丙人,除两仪剑客是快马相邀助拳外,雷啸天是不请自来,雷啸天萍踪无定,正好他在两仪剑客家中作客,所以伴随徐东平来了。
老镖头一见两人即哈哈大笑出迎,并道:“雷老弟。你来了。老哥哥可高枕无忧咧。”
雷啸天冷起一张脸孔道:“老猴儿,别捧得我太高,只怕摔下来折坏了腰,你这镖店可养我不起。”
老缥头知他说笑,忙请两人入内。
当晚,盛宴摆下,谢云岳位在西席,也请他出来相陪,席间,雷啸天可对这少年人留了神啦,他依稀面熟,几曾见过,沉思之下,想出这少年人姓谢,莫非与昔年江湖中盛传死去的“追魂判”谢文有何关系么?“追魂判”谢文与其师秦岭逸叟过往莫逆,每年中定有一次去秦岭访晤其师,雷啸天其时尚未出师,相侍在侧,那谢文当时也不过三十出头,其面目轮廓神似谢云岳,出道江湖后,又遇谢文多次,在谢文手中得了不少好处,故而留心之下,真认谢云岳就是谢文第二化身,只是江湖中传言当年谢文被十数名正邪高手围袭后,虽然被他逸去,但十数高手依然不肯放手,一路追踪搜获,发现在武功山中有一老一小尸骨,肉体无存,只剩两具枯骨,十数高手才放手归去,认系追魂判已死,倘若是实,这少年就非谢文幼子,满腹疑团,百思难解,怎奈越看他越神以当年谢文。
谢云岳见雷啸天不时瞧他,带着异样神情,他对雷啸天颔首微笑,心内可狐疑得紧,暗想:“这雷啸天可真怪,老是用目光瞧着自己,莫非自己已有破绽被他瞧出来么?”心中这么想,表面依然是意闲神定,劝酒陪饮。
夏侯老镖头见雷啸天不住地打量这谢西席,即抚髯微笑道:“雷老弟,别瞧谢先生年少,倒是才高多学,老哥哥镖局内一应书札文件,均出自其手,词章博雅瑰丽,尤其一手好褚字,银钩铁划,实在难得。”
雷啸天忙哈哈大笑道:“我也正瞧出谢先生,神采夺人,温文儒雅,未免多瞧了两眼。”这几句话掩饰得天衣无缝。
宴毕,谢云岳先道乏回房去了。
雷啸天就对徐东平夏侯鑫二人说:“小弟看那谢先生,是个蕴藏不露,身怀绝学的人,怎么夏侯兄这么久竟未瞧出一点端倪,看起来你这老猴儿这次也算走了眼啦!”
夏侯鑫说:“人家读书人,有什么可疑的,真如你所说,身怀绝学,何必在镖局内屈就西席,难道是避仇而来,就是避仇,何处不可藏匿,偏偏要在镖局明目昭彰地进进出出,不怕人发现么?”
徐东平也说道:“此人确如雷老弟所言,有点可疑,身怀武学造诣深浅,从眼中所蕴神光,一瞧就知,谢先生双目神光令人不可逼视,别的并无异样,若说他年未二十,就能练到武家上乘心法,把英华精气,一齐内敛,甚难置信,姑不论不否,不过此人一脸正气,不必多虑,他就身怀绝学,也自有他不得已的苦衷。”
雷啸天眯着一双眼笑道:“这次弘一贼秃西来寻仇,虽然厉害,但区区一个他,未必把我雷啸天怎样,就怕秃贼身旁尚有能人,先前一路行来倒还有点隐忧,此刻见了谢西席后,满天阴霸尽扫,他定会暗中出手相助,老猴儿,你走了运啦,不信,我们打个赌。”
夏侯鑫听了,似疑似信。
休看雷啸天诙谐成性,说话似真似假,可没将追魂判谢文之事说出,他知道谢云岳如真是追魂判后人,蕴藏不露的原因,就是要探出当年追杀其父的人,他若一说出,势将在江湖中引起轩然大波,自己也惹上不小的烦恼,万一谢云岳恨上了自己,那怎么办呢?这是他机灵处。
徐东平说道:“明日起,见了谢先生可要与往常一样,不可露出异样神情,免得他起疑。”
雷啸大笑笑不语。
一连数日,乾坤手均去书房找谢云岳聊天,谈得十分投缘。
秦岭逸叟住武林中本有才子之称,在秦岭隐居之处,另建一室,四壁满置图书,每日以读书为乐,雷啸天是他独传弟子,受师熏陶,可说是学有渊源,吐属自是不凡,无论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无不通晓,立论高湛,加以诙谐成性,吐属之间,增添幽默词句,令谢云岳捧腹不止。
谢云岳慢慢觉出雷啸天文武两途殊为精湛,又和蔼可亲,渐成莫逆之交,每日只谈些文林逸话,武功一字不提,夏侯两小僮见他来书房,必拉着雷叔叔教他一点独门手法,雷啸天有时应允,偶露一手,半为视探谢云岳究会武功也未。
但见谢云岳睁着星眼满露惊异之容,连说:“今日得开眼界,可见五湖四海之内,无奇不有,古人所说,诚不我欺,或是:尊驾所学,见所未见,诚为虬髯空空之流亚,以之仗义江湖,锄奸除恶,用心确为万家生佛。”一派赞扬之语。
雷啸天只觉此人装龙肖龙,装虎似虎,涵蓄之深,人所难能。
一日,雷啸天又至书房与谢云岳促膝谈心,正是谈笑风生之时,雷啸天有意无意间,伸腕捋袖褪至臂间,支首笑语,谢云岳倏见他左肘腕处,有一斜抹长约五寸紫红色刀疤,不觉惊问。
雷啸天长叹一声道:“谢贤弟,你要问这条伤痕来历么,这大约是二七年前的往事。雷某刚出道江湖不久,路经霸陵,为抱不平,与陕南四义结下梁子,苦斗半日,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雷某终被毒刀划破左手,当时血流如注般,剧毒浸肤,危机一发间,幸为雷某谊叔谢文及时所救,谢文叔江湖尊号‘追魂判’,武学绝世,不忿四义联手,不合江湖交手规矩,以四对一,怒出杀手,转瞬三死一伤,不想四义为邛崃派第三代弟子,伤者逃回,挑动是非,从此邛崃派恨谢文叔入骨,誓必除之,乘间邀劫,幸未得手,谢文叔为恩师好友,雷某从他身上得了甚多好处,此后,还见过数面,十数年前风闻他在三湘,身负幼子,被正邪各派高手暗中围袭。伤重身死,想他老人家面冷心热,古道热肠,堪称君子,只是秉性刚介,嫉恶如仇,不意为此亡身,可见江湖恩怨是非,不易判明,如今人天相隔之下,对此伤痕,缅怀往昔,不胜感慨”。言下唏嘘不止,又不住偷看谢云岳面色。
谢云岳一听雷啸天说出其父往事,不禁面有异容,但只是霎眼一瞬,刹那即平复如初。雷啸天是何等机灵人物,一瞧即有个五六分的份量,了然于胸,但武功山中一老一少尸骨,又作何解,当下也不点破,时机一至,不难解破。
随听谢云岳淡淡说道:“此类江湖恩怨仇杀之事,非谢某一介书生所能了解的,但雷兄既系侠义人物,又是谢文晚辈,自应替他报仇,怎可令其冤沉大海,含恨深山呢?”
雷啸天不禁动容,叹息一声道:“贤弟,你责之甚是,怎奈风闻二字难作证信,且参加暗袭等人,守口如瓶,只字不提,甚难查出人名,雷某迄至如今,犹难信我那谢文叔就此白白死去说不定尚留在人世,十数年来形踪半天下,为的就是找线索。”
谢云岳星目一亮,微笑道:“这样说来,雷兄倒是有心人了。”
雷啸天扬声大笑道:“贤弟,你尚未与我雷某深交,将后终可看出雷某为人。”
谢云岳脸露愧色,忙道:“雷兄,谢云岳交非取笑之意,此次为夏侯老镖头的事,不请自来,似这等义薄云天,比之羊左不为过,即此—端,可见一斑,谢某敬尚不及,何敢……”
话犹未了,雷啸天即拦着说:“贤弟,雷某方才言语稍重一点,你无需这样捧我,再说真使我汗颜无地了!”
这样两人也不再说,只谈些不着边际之事,雷啸天即告辞离去。
谢云岳端坐书房暗想:“雷啸天说话,似可相信,又与我父颇有渊源,将来在他身上定可找出很多线索,怎奈身负血海冤仇,不可轻泄,这事还是慢慢再说吧。”
这一晚,谢云岳心神烦燥,梦寝难安,终于给他想到一个办法,觉得他以读书人混在江湖朋友中,反令他们敬而远之,不如抖露一下,令他们知道有我这一号人物,但不可示出出身来历,也不用显露亡父独门武功,幸自己所学精而且博,任谁郁没法猜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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