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孤剑沧海盟
谢云岳转向老镖头笑道:“这事终是不了之局,转眼间武林浩劫即至,在下实不愿眼见此时此刻发生,三日后在下即觅俞师叔致力消弭这场杀劫。”
奔雷剑客司马仲明拂髯微笑道:“令师叔神龙见首不见尾,行事莫测,年来轰动武林几椿大事,应以大快人心,依老朽看来,令师叔最近情势,已成竹在胸,老弟无须耿耿于怀,我辈行事但求心安而已,何言其他,夜寒露重,我等先回镖局再谈吧。”
众人一行回到了天马镖局,一眼瞥见少镖头夫人楚明绮顾嫣文姑娘陪着一位葛衫白须老者谈话。
老者一见谢云岳等进来,即立起含笑道:“是言少侠么?”顺手从袖内掣出一函信与谢云岳。
谢云岳笑道:“不敢,正是在下,访问老先生尊姓台甫如何称呼?”一面伸手接过这信封,一面打量这老者形像。
这老者生具一付寿像,长眉及颊,海口贝齿,风目含威,开阖之间光芒四射,身材极修长,腰子挺直,一双手掌洁白如玉,所蓄指甲长及两寸,老者正待回答,顾嫣文接着引见道:“这位老前辈就是燕云大侠铁指仙猿白羽。”
奔雷剑客司马仲明立时惊喊了声,道:“白兄敢情就是当年在济南千佛山掌劈十五家绿林巨寇的大侠么?幸会,幸会。”说着自我介绍,又将镖局同仁-一引见。
谢云岳认出封皮上系苍玺手迹,连忙退至一隅拆封取出详阅,函中云:“三弟如晤。晋祠握别。勿又近旬,与啸弟兼程北返,途中虽稍受阻难,幸得及时化解,略无羁绊,安抵昌平,较宫门二杰返京先至半日…郭堡主已先抵京城,仗嘉亲王助力,严戒宫门二杰不得籍官府之力以莫须有之事率性妄为,若以武林私故,亦不得渲染扩大,只可和平放决,二杰现不出面。只暗中联合北五省魔道巨孽向昌平传家沧州赵家及本帮意图骚袭,所幸愚兄有先见之明,事先将两家移往隐蔽处。匪党两次扑空……太原李府血案现已无事,二杰目的在夺取三页菩提真经,此事已引起十方瞩目,不但江湖道上人物显现,连隐蔽深山老一辈之魔头亦均纷纷下山,涉入此一夺经漩涡中,是故贤弟此刻周遭,危机四伏。有间不容发之势,愚兄深知贤弟功力精湛,足资应付强敌,但切不可疏忽大意,为贤弟居停带来无穷灾厄,自误误人,虽百死亦莫赎,依愚意相劝,此后贤弟行止,还是孤身为上……此次铁手仙猿白大侠有事河洛,特修书面交致意,白大侠尚有有关令尊当年之事面告…”
谢云岳匆匆看罢,揣人襟囊,铁手仙猿白羽即赶在谢云岳身前,低声道:“三日后,老朽在龙亭相晤少侠,有事面告。”说完,向大众略一拱手,说声“再见。”人已穿越屋脊逝去。
谢云岳含笑向司马仲明笑道:“白大侠为友热诚,极是难得,只不知他是从何得知在下落在贵镖局的,方才忘了问……”说此一顿,又笑道:“被杨弼一闹,竟把少镖头治病的事给耽误了,老镖头现在就去吧?”
少镖头夫人楚明绮一听,当先就挽着顾嫣文赶入内院,老镖头哈哈大笑道:“犬子倘为少侠妙手成春,则少侠不啻为我司马门中再造恩人。”老镖头门中人丁单薄,只此一子,少夫人又无生育,自其子病后,老镖头终日为嗣续忧心,故出此语。
谢云岳随着老镖头转进屏风后,一面笑答:“仁者自有天眷,令媳亦是宜男之像,来年老镖头定能含殆弄孙无疑。”
老镖头被说得心花怒放,呵呵欢愉出声。
一踏进少镖头居室,即嗅到一股浓郁的药味,弥漫充斥,谢云岳一哄气味,满是参属地黄之类,不禁摇头三叹低谓:
“此真庸医误事。”
楚明绮同顾姑娘已先来床侧,闻言楚明绮神色一变,忙关心问道:“少侠你看有治吗?”
谢云岳闻言一笑道:“大嫂,你别急,我这大夫还没扶过脉哩!”
楚明绮粉脸一红,顾姑娘翘起嘴巴嗔道:“那么你疯言疯语则甚,人家丈夫病了,怎不令他牵肠挂肚的嘛!”
老镖头尚不失为豪迈之性,爽朗呵呵大笑。
谢云岳趋至床前,掀开帐帘一瞧,只见少镖头仰卧被中,仅露出面首在外,脸如黄腊,一头乱发,越显得形容枯槁,见有人来,甚是吃力地睁开眼皮,点了点头,又关上眼皮,一张脸只剩下皮包骨,干瘪的一层,真是病久投医,神仙难治。
楚明绮一阵心酸,噗籁噗籁珠泪直往下淌。
谢云岳斜坐床沿,拉出少镖头手臂,三指一搭,潜心静虑扶那脉象。
老镖头在旁低声说道:“犬子在初生之时,相者即谓其不永年,是故老朽取名长寿。”言下不胜慨叹!
谢云岳笑道:“江湖术士妄言,怎可轻信,古人云像由心变,辅薄者夭,敦厚者寿,谁能初生即可断定终生穷通寿夭生老病死,人生必经之途,每人亦必有不同的过程,只可说有幸或不幸尔,似少镖头者,遭遇不幸耳。”良久,两手六脉扶过,又看舌苔,立起身来,转向楚明绮微笑道:“大嫂,可否请拿出尊夫从前饮过的药方一阅?”
楚明前颔首,从桌前小案屉中取出一叠厚厚药方,谢云岳接过,逐一审视。
老镖头见谢云岳郑重加斯,不由皱眉忧心。
约莫一顿饭时,才将厚厚一叠数十张处方检视完,谢云岳一脸凝重之色向老镖头说:“所延请之大夫必是当地名医,处方虽略有错误,但未必使今郎缠绵不起,想其中别有原因。”
司马老镖头答道:“不错,此人是当地名医赖春桂,年有八旬了,诊病有如神助,帖不过三,小儿不愈,只有认命了。”
谢云岳也不置答,只低头沉思,忽然风快旋身,窜在床前,帐带一掀,将少镖头翻过身来,撕开后胸内衣,略一察看不禁“呀”地惊叫起来。
老镖头及楚明绮一听谢云岳惊叫出声,齐趋前而视。只见小镖头后胸赫然呈显一条宽可两指,长可五指淤印。
谢云岳不禁叹息,道:“此必为阴手所伤,少镖头自己不知,想必病发当在暑伏之期,赖医不知病由内伤而起,误以外感之药,以桂枝麻黄等汤主治,后以肝亏肾虚,以地黄隔之味,一误再误,冬退发热,邪热郁于太阳之经,不得发越,故血从口鼻而出,此为火症,吃亏于赖医加意于补火,此类于鳌山之灯,火熄则不动,火旺则动速,独不思火不宜动,动则病矣,速则易终而易环,火太旺,则一炬成烬矣,人之精神有限,在下若迟来十日,令郎将油尽打枯了。”
老镖头不禁赞扬道:“听少侠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此闻所未闻,少侠博学若海,令师定必学究天人,但赖医学有素,何致有这悬殊出入?”
谢云岳笑道:“医之治病,一病而治各不同,若中皆愈也设运以毫厘,则相差不仅千里计也,世人谓良医有如良相,皆因审眼再三,而后下药,人命关天,岂能不郑重。”说着,在怀中取出精致小钢盒,掀开,拈出十二支细如毫发,长约四寸金针,在少镖头后腹处十二重穴,徐徐刺入。
谢云岳请老镖头速遣镖伙去买七年陈艾及老姜,越多越好。
楚明绮如飞地抢出,嘱命镖伙速去。
约莫一盏茶时,少镖头已然呻吟出声。
此刻,镖伙业经将陈艾老姜购回,谢云岳请老镖头及楚明绮将少缥头按捺住,不许稍有动弹,次用姜片三片铺在淤伤处,陈艾绒置于其上燃着。
三易其艾后,少镖头痛得声如羊嗥,浑身筋骨颤抖,汗流遍体,挣扎欲爬起,想来痛得出奇,经老镖头及楚明绮强力捺住。少镖头两眼瞪得有如铜铃,只出声嚷痛。
艾绒换至九遍后,少镖头已力竭声嘶,谢云岳才道:“现在内伤尽去,不妨事了。”老镖头及楚明绮放手立起,谢云岳轻轻拔出十二支金针后,将少镖头扶起,用掌在后胸轻击了一下。只见少镖头喉头出声,俯身吐出一滩碗块淤血,腥臭难闻,中人直欲作呕。
谢云岳轻轻扶着躺下,立起要过纸笔,沉思有倾,缓缓处下二方,一方治吐血,一方理中调气,笔走飞蛇,体胜褚赵,老镖头不禁击节叹赏。
谢云岳处完落笔,遂笑道:“取此两方,不过七日,定可痊愈。”言此一顿,又提笔笑道:“一事不烦二主,在下索兴做个好人吧。”濡墨挥毫,处下千金种子秘方,大笑道:“来年五月,在下要来讨一杯弥月酒吃。”
楚明绮面红过耳,老镖头喜笑颜开,连道:“那个自然,那个自然。”
谢云岳又同老镖头察看四镖师病情,并写下药方。
午夜谢云岳又替顾母针药兼施后,再以本身真力打通顾母穴道,果然顾母可以行走,但显然仍是虚浮。
谢云岳与顾姑娘老镖头三人在书房低声密议,不知说些什么,曙光初现。谢云岳顾母及姑娘三人悄然离开镖局,不知住何处去了。
文申未,天马镖局门首行人来往频繁,因靠近相国寺侧,较别处来得要热闹些,除了行人摩肩接踵外,还夹杂着小童追逐嘻笑声,小贩沿街叫卖声,及相国寺内钟鼓绕钹声将这条通街益发增了几分繁荣。
这日,阳光普照,暖溢中尚有陡峭春寒,皆因还有风小时吹刮着,但这在新正却是极难得的好天气,镖局外旗杆上四马镖旗飞扬着,猎猎作响,那由红丝线织成的四匹骏马在阳火辉映下,显得分外夺目。
远处忽起了一阵奔马声,踏在青石板上“得得”作响路上纷往两侧闪避。
日月仙人掌芦堏负手立在镖局门首眺望省景,被奔马吸引住目光,那是清一色蒙古种黄骠健马,马上人均是长衫客,为首一骑分外轻捷,芦堏看清了,脸上微微变色但仍自夷然不动。
四骑健马转眼到了旗杆下,马上人翻身下骑,沾地不出半点响声,四人都是同一动作,几乎似是在马上飞离,此可见不但四人骑术特佳,轻功亦俱臻上乘。
四人连眼角都未瞧正立在门首芦堏一眼,其中一人是长脸老者,刺猬短发根根见肉,眼圈骨比常人更凸出,相比之下两目比别人深陷,露出精光威棱折折,他抬首望了镖旗一眼,忽冷哼了声,道:“陈鹏,与我摘掉它。”
一个四十上下干瘦汉子应了声,嘴角咧了刚,似笑非笑神情投了芦堏一暼,在目光中看出,这神情极其冷峭,不屑。
别家镖局子得镖旗均是用长绳从轴轳拉曳悬上,可是天马镖局例外不同,每天系由擅轻功的镖伙带着锦旗,揉升杆杯顶系好。
那唤陈鹏得汉子用手捏了捏旗杆,那是熟铁铸成,忖度自己掌力不足于劈断那碗口直径大的铁杆,那势必要揉升上去,才可取下旗帜,但他极不愿这样做,因为。。。似乎有点失身份。
他观察旗杆不远,有棵高约五丈的桦树,树叶落光了,只剩下丑陋的秃杆,及一些主枝,在寒风中抖瑟着,这树仅有旗杆的三分之二,距离镖旗尚有好一段,但在陈鹏眼内,作为踏脚借力处,是最好恰当不过的。
只见陈鹏身形一弓,嗖地一鹤冲天,人似离弦之弩般望上陡升,姿式轻快曼妙无比。
猬髭老者忽笑着向另外二个同伴说:“陈老四的轻功越来越俊了……”
语音未落,却出了意外。
陈鹏是想双足落在桦树上斜出的一支主枝上,那是距旗杆最近最高的一点——再借力一点拔上,用出“金蛟剪梅”手法,使轻而易举地将这面四马镖旗取在手中,在他心里想法是这样的,那知双足正要往那枝上一沾,此刻的他,似是卖弄身法,着意施为之际,突然“喀嚓”一声,那截斜枝无风日断,时刻在准,正是陈鹏真气一散一聚的当儿,脚下一沉,人即似断线铁锤坠下地面,还幸身形未栽倒于尘埃,只踉跄一步便定住,这一来闹得陈鹏面红耳赤。
驻足路旁行人,乡老儿均发出一声声轻笑。
猬髭凹眼老者明知定有蹊跷,却心中惊疑不定,有什么人竟有如此精湛的玄门罡气,弹断那截树枝呢?这太难了,离地五丈高,时间,部位,捏得那么难,估量着自己也无这么高的功力,遂用精光四射的眸子望周围一扫。
只见离存身三丈开外,立定一矮胖老者,眯着一对小眼,尚有两少年,一长身玉立,俊秀神情,另一面色黝黑,却是肩头剑柄蓝穗飘忽,再为一年轻貌美的姑娘,观其眼神嘴角,刁顽泼辣无比,也是肩头插着丝穗长剑,四人立在一处,面上带有似笑非笑神情。
猬髭凹眼老者认准那是矮胖老者所为,两目一瞪,正刻喝骂出口。
矮胖老者这时发话了,哈哈大笑道:“小娃儿,瞧清了没有,那是另有高人用奇绝天下的手法,弹断树枝,这手绝活,太高明了,我老头子今天可算开了眼界。”这话搅得陈鹏等四人体无完肤,勃然色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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