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





  也许冷宫的会改变一个人的性格吧。
  予妃,我记得啊,就是狠心地折磨凤儿的妃子,她也有今天,看来,做恶事,终是有报应的。
  “姐姐,快进来,外面冷。”梨香笑着朝我招手。
  我走了进去,她拉着我的手,我才发觉,梨香手,多了很多的茧。
  她说:“别理那疯子,我这烤起了柴火,暖着呢?你有带吃的给我吗?”
  我有些不习惯梨香这样子,还是点点头:“带了一些。”
  她眼一亮,一把夺过了我手中的食盒,一手各抓一个糕点狼吞虎咽着。
  狭小的房里,生的是那些木柴火,薰得到处都是烟。
  她却是故意拉我往那火边走去,说:“姐姐,如今你养尊处优,你一定不习惯这样子吧,可是没有这些,我就会冻死,冷宫时在,连炭都不给。幸好你回宫了,宫女们早上就给我捡了柴过来。人啊,还是得在高处,人家才会记得你,不然就像予妃一样。”
  我张张口,什么也说不出。
  觉得有些闷,我说:“我走了。”
  她笑,一口洁净的白牙有些发黄:“姐姐,你受不了这里,是不是。我也受不了,姐姐,我一时一刻我也受不了,你去求求皇上好不好,让我出去,就算是在洗衣宫做宫女也好。”
  我摇摇头看着她:“我不会去求皇上什么事的。”
  “为我你也不肯。”她眯起了眼。
  我点点头,很是坚持。
  我知道,一旦我求了皇上,我就得付出代价。这宫里,没有人情可说的。
  她又笑:“姐姐,那好,我也不逼你,皇上要你留在身边,不是没有问题的?”
  “什么问题?”我轻淡地问。
  她神秘地说:“先皇死的时候啊,留下了一遗书,就在太后娘娘的手中。”
  我摇摇头:“梨香,我并不想去管这些事,皇宫里的事,不是我做宫女的能管的,我该回去了。”
  她打理着我,那美丽的眼中,还是泄露着她的精明。“倪初雪,为什么我怎么也想不透,皇上,七皇子,上官雩会对你那么好呢?我并不是不如你。”
  “我走了。”我往外走去,没有回答她的话。
  抬头,看着飘雪,我放纵自己,想念一下楼破邪。
  雪是他的化身,完美,尊贵,洁净。
  想不透的事,为什么要去想呢?别说她想不透,我也不曾想透过。
  人必自重自敬自爱,梨香总是不满,总是挑剔,太多的太多,让她变得不同了。曾经,喜欢她的人,多得可以从殷府排到秦淮的街尾。
  她走到门口,对着我叫:“姐姐,你要常来啊,这个世上,就只有我是你妹妹了,在冷宫里多苦,姐姐你是知道的。”
  这是梨香不容易轻露出来的软弱吧,可是,我帮不了她。
  如果是以前,我会拼了所有,包括尊严,我会去求情,设法帮她。
  可我知道,现在已经改变了,好多东西,不是我所付得出的。
  那予妃冲我直笑,我看到,我总想着凤儿哭的脸,我就觉得予妃是一个好恶心的人。
  头也不回,就出了冷宫。
  从太液池边一转,再走些路,就是崇阁宫。
  它的主人,会回来吗?至少现在没有,一切都安安静静的。
  它主人在的时候,这里不曾怎么热闹过,它主人不在,更是冷静极了。
  就连那透出的松叶,也无精打采一样。
  这里的所有,就像它的主人一样,满满是骄傲和尊严。
  风吹来,刮动那满枝的雪,沙沙作响。
  我轻叹着气,往正华宫而走。
  中途看到十九公主追着小狗跑,那小狗,就是他赠于我的。
  圆圆是否还记得我呢?对着十九公主,我弯下腰施礼。
  圆圆跑过来咬着我的裙摆,跳着,爬着,想要爬上我的身。
  我想,它还是记得我的。
  十九公主跑过来,脸儿红红的,看着我,然后一敲脑袋说:“我知道你是谁了,林珣说这圆圆是画女倪初雪的,你就是倪初雪,是不是啊?”
  我点点头:“奴婢就是。”
  她一脸的兴奋:“太好了,我终于遇上你了,林珣说你画的画可好了,你画的人最好看。”
  我轻笑,林珣还真是把我说得太好了。
  抱起圆圆,它亲热地在我的脸上亲着,玩着,欢快地叫着。
  “初雪,你能不能帮我画一幅画啊,林珣跟我说啊,那幅香雪海也是你画的。”她朝我眨眨眼,我明白那其中的意思。
  这林珣什么都告诉十九公主,想必是和她深交比较长吧。
  看她谈到林珣时那亮如水的眼睛,我替林珣高兴,十九公主,是一个不错的公主。
  我点点头,爽快地说:“十九公主想要什么样的画?”
  她眨眨眼说:“我喜欢田园间的花花草草,你帮我画一画好不好?”
 

第166楼
    她一点架子也没有,说话的时候,软软的,很是好听。
    我点头笑:“好。不过可能要费一些时间。”
    “太好了。”她拍手笑着:“林珣说倪初雪最有才气了。”
    “别听他说太多。”我轻笑着把圆圆给她。
    她有些惊讶:“初雪,林珣说这是你的,要还给你才是,圆圆好可爱的。”
    我摇摇头,拒绝了她的好意:“我想,正华宫里可能不会允许一个宫女养狗。”
    她吐吐舌头:“那倒也是,我皇兄总是很威严的。”
    我笑笑:“林画师,也是一个很厉害的人,我很佩服他的哦。”
    她垂下头笑,脸蛋儿都红了。
    做一个公主多好啊,不像皇子一样,要不就碌碌无为,要不然,就得强装起来,才能做自己的事。
    十九公主大概不知道,所幸耶律重没有选上她,不然的话,小小年纪的她,就要到大辽去做一个侧妃,那是多痛苦的一件事。
    单纯的她,不适合拉近肮脏的政权交结中去,可我又觉得十九公主这样才是厉害。
    无法改变环境,也不回改变自己的心性,快快乐乐的,才会就得如此的可爱。
    我是再难回到我寻找快乐的时光里去,可是,我心里有我的等待,心里的风景线,那么长,那么美。
    在边关的一切,在草地上,纵马奔驰,可以让我想起来,都足以驱走这冬天的全部寒冷。
    一连二天,皇上似乎在生我的气一样,没让我去侍候,也不许我出宫。
    我乐得一个人在房里画画儿。他的心情,影响不到我,我的心里,没有他。
    我最想念的人,是楼破邪,我最关心的人,是上官雩。
    我想,失去上官雩,是我倪初雪没有福气。
    上官雩多么好啊,他一身的才华,一身的医术,宽容,而且还有胆色和傲气。
    这世上,多少的男人,及不上他的一半,是我负了上官。我一辈子我也是还不清的,既然我选择了楼破邪,我想,我就要一心一意地对待一份感情。
    上官雩值得更好的,是有缘无分吧,那一次的错过,原来,竟然是一辈子的错过。
    十九公主喜欢的,也就是平淡的东西,人就是这样,不要去追求太多,才会快乐。
    我希望我也和九公主一样快乐,细细地绘着江南的田园风光。
    春天的江南是美丽的,风很柔和,空气很清新,深深的雾气,在那水波只上,在那云底之下。
    星罗棋布的村庄是不沉的舟,纵横交错的弯弯曲曲的河道,河边的柳枝吐了嫩芽,芦苇边钻出来放时透青了;河道里平静的水,从冬天的素净中苏醒过来,被大自然的色彩打扮得青青翠翠。
    风轻随微微的吹拂着,如毛的细雨无因的由天上洒落着,千条万条的柔柳,奇舒了它们的黄绿的眼,红的白的黄的花,绿的草,绿的树叶,皆如赶赴市集者似的奔聚而来,形成了烂漫无比的春天时,那些小燕子,那么伶俐可爱的小燕子,便也由南方飞来,加入了这个奇妙无比的春景的图画中,为春光平添了许多的生趣。
    我喜欢水,很喜欢画水,大概是我生长的秦淮里,就一直有水。
    生活如水,可以使平平淡淡;生活如酒,可以使甘冽醇香。水如酒,那一湖的清水在平淡人眼中,照样可以轰轰烈烈,活他个一醉方休。
    来来往往的小船里,都装满了希望。那一树一树粉的,红的,美得绚丽,一直就往烟元之间弥温上去。
    深深地呼上一口,我想,一定满腔是甜润的水汽。
    细细小小的,便用指尖挑起了墨来画。
    我送与十九公主的,当不必去严格要求什么?一切的彩色,都是我自己调配。
    由白到墨到浅的水,都相印的很好。
    我现在画画,多了很多耐心,哪怕的是远处缠缠绵绵的云,我都会细细轻轻地带过。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消失在最上面的云海之中,我画这个,便是江南早春之图。
    我不知道我以后可不可以如此平凡地过,可是,我很羡慕。
    皇上可以囚住我,可是,他囚不住我的心的。
    用了二天才画子,我穿上大衣,正欲送过去给十九公主。
    一出门,在正华宫的正门,就看到皇上进来。
    我弯腰施礼,退在一侧。
    他看见了,没有再进去,而是看着我。
    “皇上吉祥。”我轻轻地说。
    他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满脸都是笑一样。
    他说:“陈公公,你们都下去吧,朕出去找找。”
    “是,皇上。”陈公公朝我挤了一个颜色,意思是叫我不要得罪皇上。
    从来我就没有听过他的话,我依然是我,断不想为了讨好皇上而改变。
    “是什么?”他低声地问着。
    我恭敬地说:“回皇上的话,是奴婢画与十九公主的画。”
    “十九?”他轻喃,想了想,没有说什么?却伸出了手,想要看我的画。
    我双手奉上,他展开一看,眼神中,满满是惊叹。
    可是,又慢慢地变成了一种冷意,他合上:“这乡野间的色,也自是上不了台面。”
    我没有答话,他将画丢在雪地上,我弯腰去捡,慢慢地卷好。
    他不喜欢,并不代表着,别人不喜欢。
    什么是朝江山,不就是一山一水,千山万水,凝聚起来的,叫做锦绣江山吗?
    “这画,是你不屑于皇宫的一切,是吧!”他走在前面。
    我想,楼破日不会因为做了皇上,而折了他的聪明的,我是喜欢外面的平实生活。
    可却只能淡淡地说:“奴婢不敢。”
    “你跟朕说话,总是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倪初雪,其实,你的胆子大的很。”他有些生气一样。
    然后又叹气:“朕宁愿希望你胆子大一点,朕还是喜欢以前爱笑,爱说话,鼓励人的倪初雪。”
    我却是轻轻地摇头:“皇上,小心,前面没有扫开雪。”
    一句皇上,我们之间的身份,不是早就站得远远的了吗?终不能再回头的。
    他负手而走,我只能跟着,不再是并肩而行。
    身份上,思想上,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再回到从前。
    “明儿个是过年,你早点到玉珑宫里准备着,朕准备给七皇子选个妃子,他也老大不小了,朕是长兄,是该给他纳个妃子了,是不?”
    他这是问我吗?我有权利替楼破邪说不吗?他不是一直就在打算着这样的事。
    “奴婢明天会早点到玉珑宫。”
    他回头,锐利的眼神看着我,欲把我的心思,把我的脆弱什么都看穿,可是,我早就学会了云淡风轻,他是看得穿我,而我,不再惶恐,这不能改变什么的。
    “上官雩,也一并回来。”他又说,还是瞪着我不放。
    “奴婢知道了。”他何必跟我说呢?
    他不让我出去,我也不知道,谁来谁不来,皇家的舞台上,一直,都是在主导着。
    没有人有说不的权利。
    “你不关心?”他多疑地问上一句。
    我觉得有些好笑,轻淡地说:“奴婢只是一个宫女。”
    他点头:“好一个宫女,倪初雪,我怎么就看不清你了呢?”
    他哪里是看不清,他只不过是,想要我的驯服,我现在驯服了,而他有觉得我这样是不对的,我要无心机地跟他说说笑笑。
    可是对不起,我做不到。
    不管皇上的目的如何,在他开始算计我,伤害我的时候,所有的一切,就消失了。
    我曾想,他救过我几次,我用一条命也报答不了他。
    可是,慢慢地,人心是会变的,真的会变的。谈不上恨,说不上喜欢,就是隔着膜熟悉的陌生人。
    抬头看着没完没了的学,纷纷扬扬,为什么总是洁白的一片,偏就这深宫中的雪,越是下得厚。
    我觉得宫里不应该有雪,雪太洁净,而皇宫,太黑暗。
    我是一个宫女,我做不了什么决定,我也改变不了什么,我只能相信。
    我只能相信我相信的那一个人,那就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