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
我自问,我没有得罪过七皇子吧,为什么要这样咄咄逼人。
我如不给,我算什么呢?我是藏着偷偷画吗?手在衣襟内摸索了一会,我抓到那个圆润的玉佩,双手呈上,淡淡地说:“请七皇子过目。”
他脸色有些难看:“这等低下之东西,竟也叫本皇子过目。”狠狠地将手里的画一丢,散落的画卷中。
画着一个少女,无忧无虑的支着额,柔和自在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尤其是眼里的神采,那般的随和,那般的与世无争,任人看了,都会觉得清宁。
这画里的人竟然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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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女》第四十八章
画中的人自得,自在,舒心地轻笑,而现实中的我,怎么也笑不出来。
他画得真好,真的好传神,和真的几乎无异,大概,他最擅长的就是人物画。
连发丝最细微的地方,都没有放过。
可是,现在不是赞赏的好时间。我捡起画,慢慢地卷好,将月公公递上来的笔盒也都收在手上。
上官雩别过头去,沉默着,那放在身侧的手,指节已经攥得青白,浑身上下,似有种怒气在流动。
我朝七皇子福福身子,有些无可奈何地看一眼上官雩的身子,轻轻地进了那小房。
然后,我听见,有人大脚踢树的声音。
七皇子意味深长地说:“该用膳了,月公公,让人端些膳食进来。回宫。”
那声音,我知道,必是深有别的意思。
一会儿,宫女送来了膳食,我却无心用膳,和陈嬷嬷伺候着刚醒过来的宁妃娘娘用膳。
神色气色,都好了不少。七皇子让人送来的是流食多一些,汤汤水水的。
我没有多大的欣喜,宁妃需要的,并不是急病的时候这些东西,更多的是想要看看自己的皇子,还有,平时多来看看她,多关心她。
要不然,她也不至于此。
多少年了,她在冷宫,如此的反反复复,现在才知道不能这样那样,是不是太迟了呢?是因为,没有人在乎她,只想着,她身体就不好。从来没有去想,她精神如何,药量如何,治疗如何?为什么总是不好?
她眼神就那样看着我们,静静地,有些氤氲之气在浮动着,盈盈就欲滴出泪。
我轻轻一笑:“宁妃娘娘身体要快些好,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咬着唇,轻轻地笑着,像夏花一般的灿烂妖娆。笑得晶莹剔透,笑得泪珠纷落。
我也笑了,笑得心里发酸。
陈嬷嬷拍拍我的肩,指着窗外的人,朝我慈和地笑。
唉,我心里重重地叹气。
他没有用膳,宫女都有些惧怕地站在一边,那放着不动的饭菜,丰盛地摆了满满一圆桌。
上官雩就站在那颗花树下,正面看着门,背对着房,一手紧紧地抓着那花树。
风吹动纷纷落落的白花,他身上,发上,都沾上了。
我走进他:“上官大夫。”轻轻地一叫,他没有什么反应,指关节更是用力地抓着树。
我转过身子去看他,他薄薄的唇舌抿成苍白的线,似乎是气白的,连脸色都阴森沉黑的可怕。
我挤出惨淡的微笑,心里有些怪自己,上官雩哪里对不起自己了吗?欠他的恩,就是要命,给了他,也还不清啊。
他生气,不是没有理由的。从林珣送画来的时候,他的脸色就开始变了。
对于男人的情绪,我不是很了解,可是我敏感地又知道他生什么气。
“上官大夫。”我深深地一躬身以示感谢,我感觉到他冒火的眼眸,要把我的头发烧焦了。
轻轻一垂头,我淡淡地说:“谢谢。”然后端了我的午膳,往后门退过去,到了后树林里。
别人不懂,他懂。有宫女在的地方,就是七皇子的耳目,七皇子对我可看得紧了,怕我起了企图之心,我焉能让他的耳目知道我要说的话。
说得多了,只会让七皇子更能牵制着我。
我猜找了个凉爽的地方坐下,他很快就出来了。
那冒着光的眼睛,还愤怒着呢?
我朝他轻轻一笑,平淡的说:“请上官雩大夫过来用膳吧!”
他满脸的不解,但是,他是何等聪明之人,怎么会不知道我在院里的意思。可是,气焰还是没有消。一屁股坐在我身边就直说:“林珣是谁?”
我一手轻轻地揉着腰,一手把午膳给他:“林珣是宫廷画师。”
看到他火冒三丈的样子,我耸耸肩:“是我的同乡,刚好也是秦淮的,有那么一次和他比试,他放水。所以,比较熟,他也是一个比较好相处的人。”
“就这样?”他不相信的看着我的脸,似乎要把我脸毛细孔都看透一般。
我诚恳地点头:“是这样。”惊心的那些就不必说了。
“就这样能送你画,能送你珍贵的笔?”语气里,摆明了就是不信。
我轻佻眉:“我也送你画,我也送你笔啊。”
“我和你不一样的。”他压下傲气地烦躁地说着。
我轻轻地笑:“上官雩,有一种人,叫做知己,俗话说的好,酒逢知己千杯少,你说,在这后宫中,要遇到又同乡是不易,遇到知己是不是更不易呢?”
“别给我笑。”他冷冷地说着。
我收起笑容,有些无奈地看着他:“上官对不起,今天,我惹你生气了。我画一幅天珠送给你好不好,那天珠可漂亮了,只可惜,宁妃娘娘这里的天珠让人毁了,不然,你可以看上一看。”
“你喜欢天珠?”他压下了火气,瞪着我问:“不喜欢就别画。”
唉,画给他,还有那么多的意见。“天珠很漂亮,不是花,又不是真的珠。”我眯起眼睛,享受着阵阵地凉风拂面。“我最先还以为,天珠只是一种珠子,就是珍贵的那种天眼珠,原来是植物一般的观赏小东西,可爱极了,我想,你必会喜欢的。”
上官雩勾起了唇:“慢几天再画。”
我不解,还是点头:“好。那现在,你可以吃饭了吗?你可不能倒下,你一倒下,我们仨俩的致命毒谁来帮我们清。”
他将那托盘放在膝间,冷哼地说:“你倪初雪越来越有本事了啊,这些毒都惹得上。我倒以为你会清心寡欲,不问凡事,多事者,就是这个下场。”
要不是我欠他太多,我非得跟他理论不可,算了,他才气消,不跟他计较。我倪初雪怎么了,清心寡欲,真是,我是道士吗?我是人,不是物,再谈,我流的也是血,我也是有温度的。
一手抚着腰,我哀哀叫:“哎哟,腰好痛啊?”
“你少装了。”他打断我:“我经手的在我面前叫痛,是怀疑我的医术不成?”他心情极好的端着饭配菜吃。
我自嘲地笑笑:“在大夫面前叫痛,真实不智的事。”
一块肉夹在我的唇边,我有些怔住,看着他。
他眼有些躁动,不自在地瞪我:“你不吃些东西吗?”
莫名地,脸就红了,我摇头:“不了,你吃,我肚子不饿,你那些药汤之类的,塞得我饱饱的。”
“我都夹到你面前了。”他不安,脸都微红了。
一瞬间,有一种东西,流过我的心。他竟然会脸红,他自大得很。
我张开嘴,咬住了那鲜嫩的肉,想着那筷子是他吃过的,只觉得连耳根子也烫起来了。
他深沉地笑着,胡乱地用筷子搅着菜:“倪初雪,味道如何?”
我琢磨着他那句话,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他轰然就笑了起来,高高低低的笑声让树都轻轻地颤动着:“好了,倪初雪,以后别惹我生气了。林珣是宫里的人,你最好离他远一点,别惹上什么麻烦。”
突然间有些恼羞成怒,他这不是实实在在地调戏我吗?汗啊,我倪初雪长那么大,还是第一次让人给调戏:“死上官鱼。”我大声地叫着。眸子含火地看着他,只觉得,唉,脸一定红透了。
他大笑,把筷子塞给我:“好,那换我吃你的口水,总是公平了吧。我早就知道,倪初雪的思想是不同的,不报复才怪。”
我站起来,顿顿足:“我不理你了,就拿我开玩笑了。”
他一手抓着我的长裙子,眼神含笑地说:“倪初雪,你知道你刚才的动作,多像是一个爱娇的女儿家,我还没有看过你撒娇呢?”
“我也是女的好不好。”难不成我就禁止不许撒娇吗?气闷啊,这个老狐狸。
没好气地看着他带笑的脸,没有傲气,没有威严,俊美的让人心跳跳。我始终问不出口,他是什么身份。
他让我写一封信带出去给我爹爹。
我摊开纸,千言万语,却是不知要说哪一句,凝思了半天,才写下一句话:“我们都很好,爹爹保重。”太多的心酸,太多的想念,焉是一张薄薄的纸可以承载的。
上官雩挑挑眉:“就这么几个字。”
我点点头:“我不会写。”
想当初,我有千万句想要问,想要知道,这一切,在上官雩到来之后,千句万句都消失了。
我求林司记给我带信的时候,那时还不谙事,也幸好是因为直接道明,让林司记有些害怕。
而今的上官雩,我跟他之间,不必隔着什么猜心的想法,却是无语。
“倒也是,你这个笨丫头,我要是你,这信,写不写都无所谓。”他冷嘲。
我和这,他又是为了所谓的公平了,黎香是我妹妹,我爹爹关心她,是自然的。
在后宫,人情何止的一个薄,跟自己的妹妹这点也争,我倪初雪的出息,还没有那么大的志向去争这一点父爱。
上官雩不用宫里的药,虽然宫里的都是最上等,最珍贵的,他都不用。
可是,我们却觉得更安全,他走的时候,特别地嘱咐我,别急着画,我不知道这话的意思。
他又进去吩咐陈嬷嬷要熬的药量,还有吃的方面要注意什么?把了一会宁妃娘娘的脉就回去了。
熬药的时候,陈嬷嬷有些感叹地对我说:“初雪,好人是有好报的?”
“是的,宁妃娘娘会好起来的,上官公子的医术可好了。”我笑着安慰她。
她看我笑:“初雪,我说的是你。初雪,你这丫头,咋一看不怎么样,可越看,越能觉得你身上的清透之气,让人看了舒服,舒心啊。”
我脸一红,有些不依地说:“嬷嬷怎么说这些呢?”我哪里不知道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上官公子是不错。”她慈祥地笑着:“配得上我们的初雪。”
瞧瞧,我就知道,她会说这些。耳根子发热,我眼睛四处乱瞄着:“嬷嬷,上官公子已经是快要大婚的人了,不能拿这些来说。”
她一笑:“初雪,我虽然老了,可是有些事,我心里比你更明白。宁妃娘娘初病之时,那时上官公子名躁京城,可怎么请,上官公子也不入宫为宁妃娘娘把脉。就连现在的贵妃,也未必宣得了他进宫。”
我一惊,上官雩的身份,那就是极为有权势的了,连现在的平贵妃也不行吗?如此大的架子。
“七皇子能请他入宫,大概那月公公无奈极了,才说你的名字。”
我其实,真的不想知道他的身份,似乎我知道得越多,我会越不开心一样。
我避过这话题不谈,我想,我想等他亲自跟我说,可是,我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那无妨吧,他不想说,我就不问。我并不是非要知道不可,有些事要发生,是阻止不了的,我就顺从天意,不好吗?
轻吹凉了一碗药,我朝陈嬷嬷笑笑:“嬷嬷,有些事情,错过了,是一辈子的事。我去端药给宁妃娘娘喝,只怕今天晚上不会那么安宁的。”三年,多久啊,遥遥无期,他等吗?
我不能寄予我太多的希望,那么我会失望更多的。那么有些失望,只怕是我自己承受不起,重得让我永远开心不了的东西。
我承认,我是自私的,我不想让自己过得惨兮兮,有错吗?
第49章
当夕阳依恋地挥洒下最后一抹金光的时候,倦鸟林归,嘶哑的声音让冷宫有些凄凉。
红红的霞光,照得人满脸生辉,火红的云彩,也慢慢地变得淡,变沉,变黑。
小院的门让人推了开来,一声高昂的声音响起:“丽妃娘娘驾到。”这一句,惊散了一室的宁静。
不知道丽妃为什么而来,好是奇怪啊,宁妃没事就没有人来看,一旦她出事,倒是热络了起来,让我都不得不怀疑,人的关心是不是都是到最后的关头才出现的。
但是不容多想,行礼迎接是必要的。
和陈嬷嬷跪了下去,低眉敛首地看着地面,不能直接地瞻望丽妃的容颜。
“平身。”淡淡带着威严的声音。
我和陈嬷嬷站了起来,躬身退在一侧,而丽妃,并没有进来,只是站在外面,似在打量着。
过份的是,她身边的人,并不向宁妃行礼。
宁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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