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钗
李益有点不解,但是也想不出是什么缘故。霍小玉又醒了,因为那是女人身上很敏感的部位,睁开眼睛看看,娇媚地一笑:“十郎!你还没睡?”
说完忽又一笑:“当然没睡,你一直没有离开过我,真奇怪,你那来这么好的精神!”
霍小玉又柔媚地笑了,笑容中有着七分的娇羞,三分的骄傲。
她说:“说来你也许不信。我身上什么地方都瘦下一圈去,就是这儿胖了,今天浣纱帮我穿衣服的时候,还开玩笑说我的肉都移到这儿来了!”
李益笑道:“幸好你原来不是个胖娃娃,否则全身的肥肉都挪到这儿来,那可好看了,走路时还得要两个小丫头帮你托着呢!”
霍小玉被他逗得大笑起来:“那不成了妖怪了……”
她的笑容忽然凝住了,李益的眼睛停视在她的胸部,不是喜悦,不是激赏,而是一种惊诧。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李益没作声,仍是呆看着,她再问了一遍,李益忽然起来,把桌上的烛台拿了过来。
霍小玉忙问道:“十郎,究竟是什么事?”
她要坐起来,李益把她按住了:“别动!小玉,我也许是眼花了,让我看看清楚!”
他把烛台凑近了,仔细地看着她的乳尖,霍小玉感到很不自然,虽然她在李益面前已毫无隐私,但还从没像这样子被看过,因此她乾笑了一声:“眼睛看花了,是不是上面还会长出一朵花来!”
“不!不是花,我好像看见这边冒出一点白浆。”
“你别疑神疑鬼了,我又没有生小孩儿,那会有乳汁的?”
李益用手在乳房上按了一按,然后用手指推着挤了一下,霍小玉自己也呆了,殷红的乳尖上冒出一滴淡淡的白色汁液。
霍小玉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连忙自己也用手使力地挤着。但就是那两滴,再也没有了。
李益沉声道:“你再挤挤另一边看。”
霍小玉摸到左边,这次挤出了一滴,颜色很淡,但的确是像乳汁,她放下手,低头凝视自己的前胸,好像是看着一样从所未见的新奇事物。
很久很久之后,她才以古怪的声音道:“别是我得了什么恶疮,溃烂流脓吧?”
李益道:“小玉,你最近有什么异样感觉吗?”
“没什么,只是胸前有点发胀的感觉,不过既不痛,又不痒,不像有长疮的样子呀!”
“月事的情形如何?”
霍小玉道:“你问这些干什么?”
“你别管,据实告诉我。”
“自从再发病后,一直就不太正常,前一阵子连续在二十天内来了两次,这一个多月来却又没见影子……”
“有没有请大夫诊治过?”
“没有!那位陈先生下乡避暑去了,不过他留下的药方叫我照着抓来服,等他回来再诊脉,他说以我的病情,在最近不会有多大变化。真要有紧急状况,要我找另一位秦先生,脉理也很高明的。”
“你没有请教过那位秦先生?”
“好好的找去找他干吗?”
“经期不顺,是很严重的事,怎可漠然视之呢?”
“我的经期一向就不顺,两三个月不来是常事。跟你在一起后,倒还好得多了。”
“你没有要作呕,反胃。食欲不振……”
霍小玉苦笑道:“打从你走了之后,这一个月来,我每天都不大要吃东西,而且天天灌苦水,那一次不是呕心得直想吐。”
李益将嘴凑到她的乳房上,含着乳头,用力地吮了几口,霍小玉感到痒酥酥的。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十郎,你要干什么。别这么用力好不好,我的心都要被你抽出去了。哎呀!
不好,要是我害了恶疮,流了脓,那有多脏,你怎么用嘴吸呢?”
李益的舌尖上有一点甜津津的感觉,而且鼻中微微有一股奶味,不禁叹了口气道:“小玉,你真胡涂,你己经有了身孕了,自己都不知道保重。”
霍小玉怔了一怔道:“我会有身子了?十郎,你别胡说了,你走后的第三天,采莲来看我,她才是有了身孕,犯心作呕,想吃酸的,我正好也不舒服,看她一吐,我也吐了两口,她就问我是不是,我把她的情形对比了一下,发现完全不是那回事,犯心作呕,我是从小就这样的,嗅到不对劲的气味就会吐。”
李益道:“一般妇人在妊孕初期,固然有那种现象,但也不是人人必然如此的,我母亲怀了我就毫无征象,直到四个多月,腹部隆起,还以为是得了澎胀呢。请医一把脉,才知道是有了重身。”
霍小玉道:“可是我连肚子都不鼓,你看扁扁平平的,倒还小了下去一圈。”
李益道:“还没有到时候,你的身子弱,发育较慢所以没有什么感觉;但是我的判断不会错。”
“你又懑什么判断呢?”
李益笑笑,手指又轻叩她的乳房:“凭这儿,它无缘无故不会大起来的!”
霍小玉不信道:“也许是里面长了痞块,也会红肿发胀的,我父亲有个侍姬就得过那种病。”
李益叹了口气,“小玉,你为什么不信我说的呢?”
霍小玉凄凉地笑了一下:“十郎,你说别的话我都相信,就是这件事,我实在不愿意相信。”
李益愕然了:“你不愿意相信?”
霍小玉的头低了下来:“是的,我不愿意相信,甚至于我一直在骗着自己,这不是真的。”
李益更是一怔:“你是说你自己已经知道了?”
霍小玉的眼睛眨了一眨,晶莹的泪珠滚了下来:“是的!我知道了,也是在今天才知道,沐浴更衣时我触弄到胸前,当时就挤出了两滴乳汁,我很奇怪,心里想,我又没生孩子,怎么有乳汁!于是我记起家里有本书,是我父亲从一个御医那儿要来的抄本,那上面记的都是各种妇人特有的病征,因为这个御医是承值为宫中的嫔妃女官们冶病的,所以他手录了这一册经验与心得,准备以遗子孙,结果因为为一位贵妃治病时,投错了药。害得那位贵妃死了,他自己也下了狱,亏得我父亲跟他平素还相契,使人情把他给救了,他立誓不再行医,为感我父亲的恩,把那册子抄本送给我父亲……”
李益道:“我凑巧也是在今天才看过,那是我整理书信时发现的,随便翻了一下,刚好就翻到了那篇,说是妇人在初孕二三月时,或一无征象,且有月红如常者,唯有一法可验,试挤乳房。如有乳汁二三滴时,即为妊征,是谓之初乳。亦即该妇之体内已从事造乳哺幼之准备矣……”
霍小玉叹道:“这本册子原藏在箱底下的,我就是找出来看看我的征象,忘记收了起来,想不到居然会被你看到了,怎么会这么巧?”
李益道:“小玉,你不愿意让我知道这件事?”
“是的!十郎,我不愿意你知道,我也不愿意现在有孩子。”
“为什么?小玉,为什么?”
李益猛烈地摇着她的身子,霍小玉的神色更为黯然了,道:“十郎,说句老实话,我是不愿离开你,不愿意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留在长安,我要跟你到郑州去!”
“我没有要你留在这儿呀,你知道我们李家一脉单传,我是多么希望能有个孩子,我怎么会丢下你呢?”
“我知道,可是你知道后。就不会带我一起走了,因为我的身子弱,在这个时候,最易流产,不能多作劳动的,你若是知道了,一定会要我留在长安静养的。”
“你不愿意为我生个孩子?”
“不!我千万个希望为你生个儿子,但是我也不要与你分开。”
李益叹了口气:“小玉,你究竟是打什么主意?”
霍小玉道:“没什么,我只是想到了郑州再告诉你,那样我就不会跟你分开了。”
李益望着这个娇小的女郎。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不知道要说什么好。霍小玉畏怯地望着他:“十郎,现在你不肯带我走了吧?”
李益庄然道:“小玉,说句老实话,你想不想要孩子?”
“为了你,我任何事情都愿意做。”
“不要为我,说出你自己心里的话。”
霍小玉顿了一顿,良久才道:“我不想。”
“为什么?”
“为了很多自私的原因,第一、这个孩子不管是男是女,都不会健康,因为我有痨病,会遗传给孩子的。”
“胡说,这种病不会遗传。”
“会的!我就是得了我父亲的遗传。”
“你父亲有七八个子女,他们都没得到遗传。”
“那是他们生得早,在我父亲体健力壮时,病症未现,我父亲在生我的时候,已经有点病象了,所以我才禀受了遗传,而我又在发病的时候得孕。病根一定会传给孩子的,所以这个孩子不能生。”
李益道:“你父亲的上一代也有痨病吗?”
“是的!我的祖母就是痨病而死,我那些哥哥姊姊也不见得绝对没有得到遗传只是还没发而已,听说在我之前有个大姊,在十三岁时就病痨咯血而死……”
“可是你父亲活到了八十多岁,已算上寿,可见这种病纵有遗传,也未必能促人早夭。
我也知道这种病很讨厌,不但能遗传后代,而且还会传染给别人,但也不是全无预防之法,我跟浣纱整天接近你,也没有染上,可见它不是什么严重的威胁,十人中。总有一二人病于痨,那是个很通常的病症,不足为虑!”
霍小玉又擦擦眼泪道:“十郎,只要你不把我孤零零地扔在长安,我说什么也会替你生下这个孩子,只是以后你要多疼他一点,而且要善待浣纱。”
“小玉,你这是什么话?”
霍小玉现出一个凄凉的苦笑:“十郎,以我的身子,如果生了这个孩子,还能活多久?
浣纱一直对我忠心耿耿,她会尽心照料孩子的,所以我只有一个要求,求你善待浣纱,我不放心让别人来照料我的孩子。”
“小玉,你想得太多了。”
“隔层肚皮隔层山,这种苦况我已经领略过了,何况孩子又非正出,除了浣纱,别的人不会疼他的,要是没有浣纱,我宁可把他堕掉,也不让他出世!”
李益不禁默然,霍小玉凄声道:“算命的说我活不过二十岁,我今年已经十八了,看情形命是天定,无法更改的,我只希望上天垂佑,让我活满二十岁再死,只要再活两年,我就满意足了,我并不怕死,可是,我怕现在死,跟你相识一年,才是我真正生命的开始,我别无其他奢求,只盼有三年的相聚……”
声调凄楚,泪落如雨,令人不忍卒闻,李益忍不住拥着她:“小玉,别傻,别死心眼,我那么爱你,你就忍心抛弃我而去吗?不要相信命,那是骗人的,相信你自己,只要你自己不气馁,勇敢地活下去,谁都无法夺去你的生命的。小玉,答应我,别转那些傻念头……”
“我会的,我会好好地活下去的,我可以不信命,但我也不信自己,我相信你,只有你能使我活下去,我原是为了你而活着的,我记得有一首歌--君是常青树,妾为兔丝草……
没有了树,失去了树的依凭,兔丝草是无法独自生存的……”她的双臂又勾住了李益,脸贴在他的胸膛,热热的,湿湿的,那是她的泪!
感人的情意,感人的缠绵,却使李益心头感到分外的沉重,因为他手中掌握着一条生命,不,现在可以说是两条生命,这个负担实在太沉重了。
顿了一顿,李益才笑笑道:“小玉,假如我们的日子要这样过下去,那就生不如死,很可能我还会死在你前面,因为我最怕的就是愁容相对,最怕的就是眼泪,如果没有生之乐趣?生有何恋,如果死时能含着微笑,死有何惧,把心情放宽一点,高高兴兴地活着,那才是生活!”
这番话使得怀中的霍小玉一震。
她知通李益的喜憎,也明白李益的性情,这不是一个用眼泪能浸软的男人,假如用目前这种咀脸去对待他,不必两年,也许两天就把他给逼跑了。
霍小玉并不怨李益心肠硬,因为她自己也是这样的人,早年受了命相的影响,养成她这种心情。
生命已是如此短促,追求欢乐尚且不足,那里还有余暇让悲愁分去一半。
生命之盏是这么小,即使满盛了欢乐,也不过才小小的一盏,怎么还能有空间去盛放悲哀。
当初她托身求依时,不求名份,不奢望未来,只求一份爱情,一份能美化她剩余不多的生命的浓浓的爱。
她已经得到了。为什么不好好把握?却要用眼泪来冲蚀生命的乐趣呢?
于是她离开李益坐起来,把烛蕊剪了一剪,使灯光更亮了。移烛近妆台,卸下套着铜镜的布幔,拿起牙梳,先把凌乱的鬓发梳整齐了。
然后她擦掉了脸上的泪痕,轻轻地扑上了粉,匀上了胭脂,剪了一方细巧的花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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