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钗
“你真是不如稼穑之艰了,普通人家,一年所耗,也不过是两千钱,要是粉头一曲就要这么多。大家都把女儿送去学唱曲了!好在你家里也还出得起,就豪华一次吧,等卢安上来,你也赏他个两千然后叫他去打点一下,封封店家的嘴,这究竟不是件值得夸耀的事。”
卢闰英道:“只要你不生气了,化费万把钱又算得了什么,我在车上真是吓坏了!”
李益正色道:“闰英!我也不是无端使性子,这是教你一些做人的道理。”
卢闰英红着脸道:“我知道,我不该上刘家去。”
“不,你该去一下。在刘平未来之前,我也曾经叫你去了,不过后来情形就不同了。姨母既然在刘家宣布了我们的婚事,你就有一半是姓李的了!行动至少要问问我,否则又置我于何地?”
“我不是问过你了吗?”
“你不该问我,应该告诉刘平,叫他来问我,而且你也没有问我你能不能去?只对我说你要去一下,那是你已经决定要去,只是通知我一声而已!”
卢闰英道:“我那里想到会有这些曲折!”
李益道:“你从现在就该学了,刘平不懂可以原谅,因为他们刘家一向很随便,姨丈治家很严。你应该知道这些分寸的,即使我们将来要久居长安,我也不希望染上长安的习气。
“
卢闰英吁了口气,但是她心中并没有因为李益的要求而感到拘束或不快,反而很诚恳地道:“是的!十郎,我很抱歉,我太不懂事了,以后望你多多开导我。”
这份谦虚使李益很满意,但也使他感到惊奇与歉意,惊奇的是卢闰英的柔顺,因此反而显得自己有点小题大作了,在他的想像中,卢闰英不是这么委屈求全约,一个娇生惯养的独生女儿,也不会这么通达情理的。
可是卢闰英的表现使他大出意外,她口中的道歉是出乎真诚,绝无虚伪做作的样子。
卢闰英坐了下来,脸上仍带着温驯而可爱的笑:“我在到刘家去的路上就发觉不对劲,虽然说不出来,可是我总有个感觉,我做错了什么……刘平跟我说话,我一直神思不属,没有理他,他没有意思,自己也停口了,到了下车的时候,他说了一句话。才使我知道我错在那里了!”
“他说了句什么话?”
“他说我自从跟你见过面后,好像变了个人。”
李益笑了起来道:“我倒没觉得。”
卢闰英的脸又红了:“你当然不会觉得,但我的确是变了个人,在一个女人来说,这是一生中最大的改变,由少女变成个真正的妇人。昨天,我已经把自己整个地交给你了,虽然别人不知道,但是我自己该有这个感觉,此身已非我所属,我不该跟刘平去的。”
李益道:“那没什么,我也劝你去一下。”
“我知道,但是你心里并不愿意要我去,只是为了爹昨天跟你说过,要你劝劝我,不要跟刘平呕气,因为以后还要他帮忙。”
李益一怔道:“你怎么听见了?”
“这次我可没有偷听啊,是雅萍告诉我的,她在门口侍候茶水,无意间听见了,回屋就告诉我,当时我就很生气,觉得爹太不像话了。”
“姨丈没说什么,只是希望你别断了这门亲戚。”
“是的,这本是应该的事,别说我还没有出嫁,就是嫁过你们李家去了,他仍然可以要我这么做的。”
“但他不便启齿。”
“就是为了爹以后要他帮忙。”
“是的,姨丈刚到长安,一切都不熟……”
“爹是他的母舅,要他尽力的事,大可以明白地叫他去做,不必扯上我的关系,本来是件正大光明的事,就因为爹顾虑太多,反倒把事情变得不可告人似的,因此今天爹上朝之前。要到姑丈家去时我就对爹发了一顿脾气!”
“那又何苦呢?”
卢闰英道:“不!这是必须做的,我了解爹,他看起来似乎精明,实际上却没多少成算,事事都要委曲求全,我借机会诤告他老人家一下。因为他内调中书,居帝之左右,行事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只要据住了一个理字,大可我行我素,不必顾虑别人的想法!”
李益点头道:“对!我也准备劝姨丈如此,只是不便启齿。”
卢闰英笑笑道:“爹是个明理的人,听了我的话后,就没有再要我去了。我本来也不想去的,所以才把你接了来,谁知道刘平跟着来了,而且还当真下了跪,弄得我很不好意思,只得跟他去了,心里却一直不妥,而且很后悔,虽然你也要我去,但我如果要去就该在你说完后就去,却不该为了卖刘平的情面去,更不该跟他一起去。”
“你想得真多!”
“不!这是我该注意到的,而你说的那些,则是我没想到的,尤其是看见你一个人在这儿用饭,我才发现我实在胡涂得该死,此身属君,虽只是你知我知,但是已经成了铁定的事实,我就该以君为主,连你的饮食都没安排好就跑了,这是有亏妇守了!”
李益笑道:“那要犯七出之条的。”
卢闰英也笑道:“是的,妾身知罪,望君体念妾身年幼无知,且属初犯,予于宽恕,如后再犯,听君处置。”
李益没有想到她居然搬出了好几条他从来也没想到的原因,虽然还没搔到真正的痒处,可是自己赌气使性子的原因却是说不出口的。
再者,卢闰英在德性上的表现出乎他想像的好,这使他的男性自尊在另一方面,得到了绝大的满足,于是笑笑道:“这顿饭是花了一万钱的代价,还是好好地享受吧。”
这时店家已经把卢安与雅萍都叫了上来,卢闰英吩咐了卢安要办的事,还声明了额外再赏两千,卢安笑得嘴都合不拢了,他是个心思玲珑的人,知道这必然是李益挑他的,故跪下道:“谢爷的赏!粉头儿还在楼下,小的已经吩咐过了,也不必急着给她们送钱去,凭爷跟咱们家答应了还怕少了她们的?小的现在去向帐房领钱,反倒不太好,因为帐房一定会向小的问用途,倒不如等回去后,小姐自己吩咐帐房拨交给小的……”
李益点点头道:“这也说的是,那两个粉头还在?”
“是的!小的因为不知道小姐为甚么要打赏这么多,不敢随便叫她们走。”
卢闰英道:“赏就赏,还会有甚么缘故不成?”
卢安低头不敢说,李益笑道:“我知道了,他大概以为我在这儿召妓侑酒,你吵上门来了……”
卢闰英红着脸,扬起眉道:“混帐奴才,我会是这种人吗?”
卢安连忙跪下道:“小姐息怒,奴才当然知道小姐不是这样的人,但是那些人可不明白,奴才怕她们胡说。”
李益道:“不错,还是卢安想得周到,我们那种开赏法近乎赌气。她们不明内情,总免不了会胡乱猜测。”
卢安道:“爷圣明,长安地方,无风犹且三尺浪,如果让她们胡乱猜测,对小姐的名声可是损害颇大。”
卢闰英道:“那还能怎么猜测?”
卢安不敢说,雅萍却嘴快道:“李少爷已经明着宣布跟小姐的喜讯了,如果不加澄清,她们会以为小姐还没有过门就这么厉害。”
卢闰英一瞪眼道:“混帐东西,满口嚼蛆该掌嘴。”
雅萍苦着脸道:“小姐,不是婢子没体统,婢子在车子里,听见有人这样说了,他们还说……”
卢闰英道:“他们还说什么?”
雅萍道:“他们还说李少爷也是个不服人的,往后可有得热闹瞧了。”
李益一怔道:“这些人简直该打嘴,真有人这么说吗?”
雅萍惧慑地道:“安叔坐在车辕上也听见的,所以才来到柜上问问是甚么情形,以便于关照。”
李益心中颇为后悔,不过他是很少认错的,因此朝卢闰英道:“你看看你花了钱倒买了个母老虎的雅号了。”
卢闰英无限委屈地道:“我多给她们几个钱,原是叫她们别胡乱说话的,那知道会有这些麻烦的呢?卢安,你说这该怎么办呢?”
卢安笑说:“楼下的客人并没有听见甚么,只是胡乱猜测而已,由得他们胡说去,只要那两个粉头儿的嘴封住了,也就没多大关系了。”
李益忽然笑笑道:“何必要去封他们的嘴呢,我们本来就没甚么,这个办法行不通的,长安这地方没一件事能保密的,连未央宫里的禁苑琐事都在市上流传,越是叫人封口,传得还更快一点。”
卢安道:“请爷明教,小的在长安也没多久,对处理事情,自然不如爷周到。”
李益想一了想道:“大家目前纷纷猜测的不过是你家小姐好妒而已,欲破猜疑,就要在这一点上着手……”
卢闰英道:“怎么个着手呢?”
李益笑笑道:“对症下药,人家是因为你重赏打发两个歌伎而起的猜疑,我们就在这上面着手,卢安,你再辛苦一下。”
卢安忙道:“说什么辛苦,但凭爷吩咐就是,小的好就此长些见识,是求之不得的事。
“
这家伙的确会说话,李益倒也是十分激赏,于是笑笑道:“那两个歌伎中,有个叫秋娘的歌喉不恶,人也很聪明,你下去把她找到一边,就说你家小姐因为初到长安,很希望领略一下平康里巷的声色情韵,今天偷个空出来,顾虑到在闹市酒楼过于喧扬,才匆匆地打发她们走了,但是对她却颇为激赏,叫她先回去,把她认为色艺上乘的歌伎舞娘,约在家里,我们这儿用过了饭,就上她那儿去,希望她能守点秘。”
卢安道:“方法是妙,只是奴才觉得另一个叫小红的似乎稳重些,若论守卫还是另一个稳妥。”
李益笑道:“真要他们守秘,那一个都不稳妥,另加吩咐,乃是要她们故意张扬,这样一来,你家小姐不但消除了那些人的猜疑,而且还博得个风雅的美名。”
卢安笑道:“好!好极了,爷的手段果然不同凡响,小的这就吩咐去了。”
卢闰英却道:“等一下,这一来岂不把另一个给贬了下去,她会恨死我的。”
卢安一怔道:“小姐说得也是,这些人口没遮拦,挟怨生谤,甚么话都说得出来,小姐就多赏她几个钱吧。”
李益笑道:“秋娘轻佻,小红多才,这两个是当今长安名头最响的乐伎,不但手下各有一批姐妹为翼。而身后也有一批恩客为壮声势,我因为都是熟人,不便厚此薄彼,所以把她们都召了下来。”
卢安道:“小的也问过店中了,他们说如果不是爷的面子大,别人还召不来呢。”
卢闰英道:“那就更不能抑此而扬彼了,事关颜面,绝不能是几个钱买得通的。”
李益道:“那两个一来就较上了劲儿,各显神通,所以我的赏钱才开得特别厚,因为这是两队娥眉魁首玉驾亲征,如果偏重一方,不害得她们打破头才怪。”
“那该怎么办呢?”
雅萍在旁笑道:“小姐,李少爷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吗?你捧一个,他也捧一个,去过东家。再上西家转转,两下里都转转,不就皆大欢喜了?”
李益点点头笑道:“孺子可教,我就是这个打算;本来打算自己去说的,难为你想倒了,就由你代我去告诉一声吧,完后快上来,吃过饭,咱们痛快玩一下。”
雅萍笑着跟了卢安又下去了,卢闰英轻叹道:“想不到一点事,会惹出这么大的麻烦。
来虽然把我凶名的名声洗掉了,却换来个荒唐之名……”
李益道:“倒不算荒唐,说不定还能因此一举成名,要做我李十郎的妻子本就该与众不同的。”
卢闰英道:“我只怕惹起一些批评。”
李益道:“那是难免的,尤其是一些道学君子,必然会摇头大叹,但是你放心,这对姨丈的官声不仅无碍,而且大有好处,至少一班名士会大加赞奉,认为这是太平盛事,宦门佳话,再者主上已萌退意,太子正在修习政事,准备继禅,而这父子两人都爱玩的,听见了这个消息,一定会对姨丈更加激赏的。”
说着话,雅萍笑嘻嘻地上来了,卢闰英忙问道:“你下去说得怎么样了?”
雅萍笑道:“安叔把秋娘叫到一边,吩咐了一阵,秋娘喜上眉梢,像一阵风似的走了,小红的确有点不自然,婢子把话转告之后,你没瞧见她的高兴劲儿,也是连跑带滚地走了。
“
李益笑道:“你是怎么说的?”
“婢子说小姐对长安市的情形不熟悉,赶的是热闹,比较属意秋娘,但李少爷力夸小红才华,小姐对人并无成见,更尊重李少爷的意思,因此准备从秋娘那儿出来,就到她那儿去,婢子还以李少爷的口气,叫她多加准备,别输给了那一头。”
李益笑道:“说得好,这下可真有热闹瞧了。”
卢闰英却发愁地道:“不过事后要评定优劣,岂不是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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