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钗





我这个人的存在,小侄如果再没有任何表示,就不像个男人了。”
  卢方一笑道:“你也太认真了,英儿不太懂事!”
  李益倔强而又挑战地望着卢方,坚决地道:“别的事可以不懂,这些细节必须明白。”
  卢方感到很难堪,这等于明显地单指责他家教不够,可是李益很快地接上道:“姨丈治家谨严,表妹知书达礼,这是姨丈教化之功,可是像那种情形,却不是姨丈所能教得到的,比如农夫教稼,仅能教以灌溉耕种之法,但何时施种,则须视物种而别,禾稻需水,小麦宜早,各有其时地之性,不可一概而施之……”
  这个解释总算使卢方笑道:“不错!不错!父母只能教女儿嫁人后孝顺翁姑,敬爱丈夫,但如何一个敬爱法,却要她自己去体会,孔门诸弟子问孝,夫子的答覆没一个是雷同的,也是各适其分的意思,这是你们自己的事,的确不是我们做上人所照顾得了的,只是十郎,后来你们居然玩到娼家去了那末免太过份了吧。”
  李益笑道:“长安娼家冠绝天下,原就是为了侍应官臣人家而设的,官府应酬都少不了有倡优伶人与兴,这并无碍于官常!”
  “你去玩玩自然没什么,可是把英儿也带了去……”
  李益笑道:“姨丈,据小侄所知,连皇帝兴之所至,都会微服私自出宫,到娼家风光一番,表妹去去也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一个没出阁的女儿家,居然逛到娼寮里去了,这是从没有的事,你们前脚离开,后脚就腾传开来,街头巷尾,都在当新鲜事儿谈论。”
  李益道:“表妹与我的名份既定,跟我一起去玩玩,自然无损于德性,也不会让大人担上失教的批评,至于倾刻间传动长安,原是小侄故意做成的!”
  “为什么?那可不是好批评。”
  “为了明天的计划。”
  卢方一怔:“明天的计划与此这可有什么相关?”
  李益笑道:“当然没有直接关系,可是间接的影响却太大了;明天王阁老夫人寿诞,必然是冠盖云集,小侄这点身份,即使薄有微名,也难以引起大家注意,有了今天这件事,明天小侄一到王府,立刻就会成为众所瞩目的中心,等我们跟于老儿谈入正题时,也就更形有力了!”
  卢方想想道:“十郎。你的名气已经够大了,用不着再藉任何事故,也足可引人注意了!”
  李益笑道:“但我们的目的是要于老儿自动求去,这就必须要惊动宫中不可,而平白无故,不会有人在圣上面前提起我的,有了今天的事故,小侄相信明天早朝罢,就会有多事之徒,先在圣上那儿哓舌了。”
  卢方道:“我担心的就是这个,万一圣上责怪下来,说我管教无方,纵容女儿胡闹……
  “
  李益笑道:“不会的,大唐天子有一项好处,就是不像以前那些朝代的皇帝一样故作姿态,他们对于臣下的行为会以另一种眼光去看的,圣上有可能还会非常激赏这件事,大人居朝处世过于方正,虽得圣驾之倚重,但恐怕难以亲信,有了这件事,或能更邀圣眷,认为大人也是趣味中人,可共心腹了!”
  李益这话说得很大胆,但是很有根据的,因为他雄心勃勃,尤其是经过诛杀鱼朝恩一案后,他对自己的前途更是充满了光明,因此他更起劲地研究皇帝的喜憎,从这一代到下一代,他由许多点滴零星的资料中,获得了一个综合而客观的结论,是一正确的结论。
  所以他在初次觐见东宫太子时,就大胆地设计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水仙之宴,获得了很大的成功。
  卢方果然被他说动了,当然他对皇帝的认识并不逊于李益,假如李益的话不正确是无法打动他。
  只是他究竟是个长辈,一向以道貌岸然的姿态教训晚辈部属家人的,在李益面前,不便承认这种旁门左道的偏途是正确的,因此只摇摇头道:“反正事情已做了,也只有往好处想,主上倒不噜苏,讨厌的人是一些官言,专门挑人家的错!”
  李益道:“目前他们不会也不敢,平心而论,主上不能算是个英明有为的君王,耳根子很软,否则于老儿也不会得意了。”
  “所以那些言官们也都学得很乖巧,大人正得帝心,又是主上所欣赏的事,他们如果参奏大人,不碰一鼻子灰才怪,说不定明天早朝后,主上就会跟大人谈及此事,大人只要以六个字就可以拨乌云见晴朗。”
  “那六个字?”
  “大人轻描淡写地说--点缀太平盛事--就够了!”
  卢方忍不住拍案称绝道:“十郎,你的确是个天才,主上受命于天宝安史之乱余波未平之际,幸得汾阳王之大力敉平鱼监跋扈又在他手上平复了,这两件事是主上最得意的,常以太宗皇帝贞观之世自许,因此最听得进的就是太平盛事四个字了。”
  李益笑道:“小侄也是以此故才敢放浪形骸。”
  卢方犹自捋须品味:“点缀太平盛事,好!好!这简直是六字真言,足可挡住一切谗言,十郎,真亏你想得出的,讲来你的确是个奇才。”
  李益傲然道:“大人面前,小人不敢妄自菲薄,异日登阁封相不敢期,但小侄绝不会碌碌此生而贻羞大人,则是绝对有信心的。”
  话说得很傲,但是卢方已经不以为意了,李益做他的女婿已成为定局了,自己没有儿子,女婿有半子之份,休戚荣辱,息息相关,他像一般老人一样,对子女的傲态,转而抱着激赏的心情了。
  躲在门外偷听的雅萍吁了一口气,飞也似的跑去向卢闰英报告好消息了。
  卢闰英刚要把卢安打发去开发两处的赏钱,听见了这个消息,三个人心中的一块大石都落了地。
  卢安笑着道:“小姐,咱们家这位姑爷可真了不起,天坍下来,他也能一手撑起,老爷刚回来的时候,神气怕人极了,差点没要杀人,奴才吓得连话也不敢回,姑爷进来的时候,奴才还捏住一把冷汗,那知道不消片刻的工夫,居然把老爷给说得眉开眼笑。小姐,奴才这件事总算没办砸,您是否多赏一点,把这件事做得轰轰烈烈……”
  卢闰英也是心花怒放,笑骂道:“该死的奴才,难道你这一次捞得还少了,我挑你送钱去,你至少也得打个七折八扣,这是一向的规矩,你以为我不知道?”
  卢安忙道:“小姐,这一次事情非比寻常,奴才绝不是为自己争,而是因为那关系着老爷的政声圣眷,奴才争多一点是为了事情的风光好看,绝不敢私自落下一文,您要是不信,可以叫个人跟着奴才去看着。”
  卢闰英笑道:“你会这么好心肠?”
  卢安正容道:“小姐,钱是人人喜爱的,可是奴才却懂得细水长流的道理,只要老爷跟姑爷的官运亨通,往后还怕没有奴才赚钱的机会?所以这一次,奴才绝不敢中饱一文,完全实领实付,让那些人更高兴一点……”
  卢闰英明知他说的是鬼话,但在心情畅悦之下,仍然吩咐账房,在每一处多加了一万的封赏。
  卢安混身轻快地领着钱去了。
  卢闰英这才对雅萍道:“老爷跟李少爷还要商量机密大事,你快把小书房整理一下,点心汤水,吩咐厨下准备着,还有李少爷今天会歇在小书房,你还得把被褥换上新的,别躲懒,快准备去!”
  雅萍忙不迭的去了,卢闰英却笑吟吟地回到自己的屋子里也准备着,她记起了李益在车中的话,今晚很可能会到她的香闺中来幽会。
  想到这儿,她的脸就红了,但心中是兴奋的,虽然她还没有正式出嫁,但自觉也是个新婚的少妇了。
  她也怀着新妇的心情,良人外出小别,急急地期待着新郎的归来。
  然后她又想着,如果李益不便前来,自己过去是否适合,是不是会被李益看不起……
  她想得很多,也很大胆,但是不管如何,她是很殷切地期盼着今夜的幽会的,虽然跟李益见面到现在,不过才两天一夜而已,但是,这两天一夜间,发生的事太多了,多得使她一刻都离不开李益了。
  可是她也尝到了悔教夫婿觅封侯的苦况了,因为李益这一夜不仅没有来赴幽会,连她去移樽就教都没有办法。
  因为卢方跟李益谈得很高兴,两人先是研究了于尚书给李益的那封私函,逐一斟酌后。
  发现就凭信中的言行,再证诸几个人耳闻目睹,于善谦在皇帝面前对李益的批评,只要公开一对证,相信于老儿脸皮再厚,也无颜立朝了。就是他厚着脸皮赖着不去,他这种人前一副咀脸,人后的一副面目反覆小人行径,今后在皇帝面前,说话也要大大地打个折扣,不再会那么受重视了。
  于善谦那封信,为了要博个虚心下士的美名,以及乐于闻过求教的雅量,写得非常诚恳谦虚,对李益的博学多闻,以及敢作直言批评,大大地表扬称赞一番。又说自己以前为小人所愚,为虚扬之辞所淆,所作唯闻颂扬,不见谪贬,才在词句上犯了那么多的错,因此对李益的指正万分感激,更希望李益以后多多匡正他的错失。
  更过份的是他对李益的才华。及实事求是的做学问态度,特加赞赏,说只要有机会,他一定会为李益多方面推荐,以期不负朝廷之寄重,尽到为国举才的人臣之责。
  这么一封信,如果不是深知于善谦为人的人。看后一定会深深感动,而认为他是一个胸怀坦荡,待人忠厚的恂恂长者,李益也确曾为这封信感动过。
  可是于善谦没料到一件事,就是他在皇帝面前批评李益的话会给李益自己知道听见的,他在作书的时候。也没有想到李益后来会有名动公卿的一天。从明天的安排,谈到卢方在朝正中的一些难题,小书房中的资料很齐,较为重要的公事,卢方都留在家中的。
  李益就在灯下;约略地看了一下,稍有不明的问两句,然后必有一番应付疏通之策。而李益想出来的办法6不仅情理兼顾,而且十分妥当,这使得卢方大为折服激赏。
  卢夫人从刘家回来,也就是为了卢闰英与李益下午在娼寮酒楼上的种种想作一番询问的,可是没等李益作解释,卢方已道:“夫人,这个不要你操心,我全知道了,而且是我授意他们这样做的。”
  卢夫人自然很感意外地道:“怎么是老爷叫孩子们去的,那可为什么呢?刘大哥回家后提起了这件事,也很不高兴,他认为大姊叫英儿去固然不当,及是英儿从那儿偷跑出来,却在外面胡闹成那个样子,似乎太不给他面子了,害得我陪尽了小心,直说孩子年纪小不懂事……”
  卢方笑道:“姊丈那儿我明天自会解释,大姊要不高兴就由她吧,根本是她不对,明知道我无意结她儿子那门亲,偏要在外面胡说八道,想造成形势,英儿去磕个头已经尽了礼数,给她面子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夫人,你辛苦了一天,去歇着吧,我跟十郎还有事要商量。”
  卢夫人对丈夫十分尊重,听说卢方知道了这件事,而且毫无不怿之熊,已经心满意足了。
  在私心之间,她是属于李益的,因为李益毕竟是她的内侄,也是她崔家的亲戚,更是唯一可以拿出来的亲戚,能够把女儿嫁给李益,亲上加亲,她是千肯万肯的,唯一耽心是李益不能称丈夫的意。
  现在见到了李益如此受到卢方的重视,她感到莫大的安慰与光采,而且她很见亮,知道他们男人要商量公事,所以快快地走了。
  本来她是想去问问女儿,这是怎么回事的,可是她是个虔诚的信徒,每天的经课是不能少的,今天已经耽误了,在刘家听了那个消息,她担了满腔心事往回赶的,难得卢方没为这个发脾气,她觉得更该去谢谢菩萨。忙着到佛堂去诵经了。
  卢闰英在急急地等,可是只等到了雅萍,她是被卢方遣回来的。这个小丫头显然不知道小姐的心事,一面打着呵欠,一面却兴奋地道:“小姐,老爷与姑爷越谈越高兴,两个人直笑。姑爷真的了不起,老爷从没对人这么热络过。”
  听说新郎受到了父亲的重视,卢闰英心中是高兴的,啐了一口气道:“小鬼头,那只是夫人的一句话,为了搪塞姑太太缠夹的,事情还只是在进行,你怎么顺口就乱称呼了。”
  雅萍笑着道:“这可不是婢子信口乱称呼。夫人在刘家对人宣布了,难道还会变卦不成;何况这是老爷自己叫的称呼,他打发我回来的时候就说了--你回去睡吧!这儿不要你侍候了,今夜我们翁婿很可能要谈到天光呢,你去告诉夫人一声,说我不回房去了。”
  一半是高兴,但一半也有点惆怅,卢闰英道:“那你上夫人那儿去过了没有?”
  “去过了;夫人还在佛堂里,我没敢进去打扰,只告诉了侍候的雅莲姊。小姐,你真是好福气,前世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