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钗
李益道:“您根本不必理他们,事实上人多嘴杂,反而会出漏子,小婿已经设想周全,叫他们照着做好了。”
“就怕他们不放心。”
“那就乾脆作罢,这件事重在行之于自然,如果事前一再聚晤,反而会引起猜疑,大人去了交代王阁老几件事就走,千万别跟他们多说,太尊重他们的意见,反倒显得大人没主见了。大人在中书入阁已是定局,趁这个机会正是树立权威之时,当机立断,才显得大人的魄力,以后有事,他们自会多尊重大人的意见,不再叫他们摆布。”
卢方想想道:“对!就是这么着,连谈了两天,问题反而越谈越多,瞻前顾后,到底还没一个结果。”
李益笑道:“要想放手做,又怕惹事,这正是他们的通病,其实这件事很简单,只是要他们打打边鼓,凑着说几句话而已;真正的责任都在小婿身上,成则对他们有利,不成,与他们也没有多大关碍,原来不需要他们参加多少意见的。”
卢闰英道:“爹!十郎的话很对,您以前遇事都能果断自决。内调京都后,反而变得犹豫了!”
卢方叹道:“以前我只是节度一地,好恶自任,纵有错失,也不过是一地受影响,现在却是经略天下,尤其中书省职掌政令法度之制定,责任是何等重大,故而不敢草草。”
卢闰英一笑道:“可是您商量的对象却都不是您职责范围之内的人。”
“那当然,中书制令后,尚须门下省审议,再交代尚书省执行,所以必须事先协调好。
“
“这就是说,您的决定并不能影响到天下安危。”
“这是孩子话,三司并立,原就是互为监督制衡之意,俾能集思广益之功,以免大权倾于一人,得失因之于个人……”
“我一点都没说错,您既然了解到三省分立之精义,就该克尽所责,尽到你本身的力量,才不负朝廷倚重之意,可是您事事迁就别人,一定要等人同意了才做,那不是变成只有门下尚书二省了?”
卢方被问住了,李益笑道:“岳父,英妹的话不无道理,三司分立,虽云职权并重,但现下相权似乎偏重于尚书一省了,其故非他,就是门下中书太过迁就尚书的缘故,其实这是本末倒置了。”
“尚书省下置六部,是真正负责推行政令的,当然要尊重他们的意见。”
“不错,但事有先后,本末,以事权而言,当以中书为首,因为中书为立法之始,一令既出,只要立意正确,您就不必去管别人的意见,细则容或有未尽之处,自有门下为之审议,等中书门下两省决议后,才交付尚书执行,如果行不通,则是尚书省未尽所职。现在大人等事事先要去征询尚书省的同意,则无异心为体役,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卢方想了一下笑道:“话固不错,但实行起来困难颇多,朝中这些尚书老爷,你是知道的!”
李益道:“小婿知道,争功诿过,乃人之通病,但大人只要坚定立场,不去迁就他们,他们自然就会来迁就大人了,大人如若不信,不妨就以今天这件事做个尝试!”
卢方想想道:“对。我从内调以来,终日为政务所苦,想做一件事,必须面面俱到,否则就诸方刁难了……”
李益笑道:“大人只要记住一件事,御车控辔,才能够制驷循道而行,从没有随拉车的马高兴怎么走就怎么走的。”
卢方笑道:“这个比喻妙极了,我要跟王阁老私下秘谈一下,以后少听他们的摆布。”
他兴冲冲地走了,卢闰英才体惜地道:“十郎!你一宿未眠,为了爹的事,让你偏劳了。”
李益道:“也没什么,既是自己人,这也应该的。”
卢闰英笑道:“假如不是为了我,你不会这么尽心吧?”
李益也笑道:“那当然,如果府上不是有着你这么一个千娇百媚的大闺女,我说什么也不会如此热心的。”
卢闰英红了脸道:“十郎,你能不能说两句正经话,这让雅萍听了像什么?”
李益道:“这也没什么不正经,本来就是嘛,我想到了假日无多,岳父大人的事又不能不尽心,所以发个狠心,拚着一夜不眠,把这些悬压的问题,殚智竭虑,作一个总决,将来也可安心的离开长安。”
卢闰英担心地道:“十郎!关于今天晚上的事,你有把握吗?”
“有把握。岳父,王阁老,还有那些人都不是小孩子,如果事情不可行,他们绝不会冒险的,不过如何进行才妥当,如何引起动机才自然,我必须要好好地静思一下,而也要好好地养养神,以备从事今夜的战斗。”
“战斗?难道你还要跟人打架不成?”
“那倒不是,这是一场斗智之战,比动手打架还要吃力,所以我一定要有旺盛的精力斗志,才能作万无一失之战。”
卢闰英很失望,她原想等父亲走后,两个人可以好好地聚聚,安安静静地享受一下爱情的甜蜜。
可是看来李益的兴趣并不浓厚,不过转而一想,李益一夜未眠,的确也需要休息。
于是她温娴地一笑:“还要些什么?”
“目前我只想闭上眼躺躺,把昨天在你屋中喝的普洱茶再泡上一壶来,别让人打扰我,到中午我起来时,我要好好地洗个澡,修个脸……这儿有人吧?”
“这倒是没有,爹是留须的,所以没有专事修面的匠手,不过可以到外面去传一个来。
“
李益笑着摇摇头:“不必了,我试过那些匠人的手艺,实在不敢领教,要是在我脸上划道口子,今天晚上见人可不像个样子,还是我自己来吧。”
“平常你在家里是谁替你修脸的?”
“小玉有个随身丫头浣纱,那孩子从小手脚就稳重,霍王未身故前,就是由她整容的,有时小玉也学着,她们主婢两人都会。”
卢闰英笑道:“她会的事我也应该会,回头我自己跟雅萍帮你修容好了。”
“姑奶奶,这可不是刮猪毛,利刃加面,手脚轻重都要恰到好处。”
卢闰英昂起头道:“我倒不信,这又不是什么大学问,何况我又不是完全没做过,娘发边的短鬓都是我替她修剃的,只是没有剃过男人的胡子而已,但总差不到那里去。”
李益微笑道:“你可以先叫厨下要一个冬瓜来试看,用刀子把瓜皮上的白霜刮掉而不损及青皮,那说合格了,这倒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手艺,要紧的是一个稳字,到时候手不抖,落力平稳就行了。”
卢闰英道:“你睡吧,在中午你起身前,我一定把这套功夫学会,免得叫你说嘴。”
“何苦呢,你有这工夫什么事不好做!”
“不!既然这些事是将来要做的,我就不可不会,现在学起来也不迟,妇人四德,德容言工,我一直以为妇工只是烹调女红而已,没想到还有这些琐碎。”
“这些身边事不到时候是不会知道的,何况也不是每个人都要做的,普通人家都去找个剃头匠来一手包办了,我是生具洁癖,不耐烦让个生人在脸上摩来摩去的!”
卢闰英倒是很认真,叫雅萍把茶沏好,给李益送上,立刻就叫厨子送了两个冬瓜来,吩咐下人把两柄剃刀磨得利利的,拖着雅萍,专心一意地开始练习了。
李益睡在床上,用手磨着唇下的短髭,得意地微笑,他倒不是真的要卢闰英做这些,而是借这件事去磨磨她的时间,好让自己安安静静地睡一觉。
他知道在一个热恋中的少女情怀,尤其是在全心全意把自己的一切都托付给一个男人后,几乎成为一种狂热的眷恋,一刻也舍不得分开的。
因为她生命中只有一个男人,但李益不同,他已经有了好几个女人了,因此他在疲累时,只需要休息。
这一觉睡下去很平静,没人叫他,是他自动醒来的,等他穿着鞋子下床时,雅萍已经把一切都准备好了。
小书房是卢方在家处理公务专用的,有时就歇在道儿,所以一切都准备得很齐全,后面就是净身的浴室。
水是温温的,不冷不热,李益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穿上了给他准备的全新细夏布内衣裤。披上外衣出来,卢闰英已经含笑等在一张凉榻旁边道:“十郎,我足足练了一上午,已足可胜任了!”李益见榻旁刮得雪亮生光的一个冬瓜,另一个上面却是刀痕累累,不由惊奇道:“你就是这一刻工夫居然能有如此成绩?”
卢闰英道:“那是第七个了,厨房里不知道我们要做什么,一个个的往里直搬。”
李益笑道:“你倒真是不惜工本!”
卢闰英道:“那里是我弄的,都是雅萍那丫头糟蹋的,我怕自己不行,叫她也跟着练,结果我第一个瓜就功德圆满,雅萍却一连换了六个瓜,依然是刀痕累累,你没看见第一个,简直惨不忍睹,真要是个人的话,怕不早已血肉摸糊,一命呜呼了!”
李益看看两个冬瓜,摇头道:“人固有智愚之分,但相差这么悬殊,倒是令人难以相信的一回事。”
卢闰英道:“雅萍倒不像你所想的那么笨,是她心神未注,因为她拿起刀来,始终以为是一个冬瓜,下手时自然不会专注,我拿着剃刀,就把那瓜当成你的脸,当然就兢兢业业,小心从事了。那丫头还不服气,说是从明天开始,天天都要炼一次,非要练得跟我一样不可!”
李益笑着在榻上躺下,卢闰英细心地为他用热布把须髭温软了,再沾上了水,仔细地剃着,落刃轻柔,全神贯注,使得李益十分感动。
整容已毕,她才用牙梳把李益的长发梳理整齐,结成个王孙髻,用金簪簪好,最后才满意地吁口气道:“差不多了,你看看,还有什么要修整的地方?”
李益对镜子照了一下,点头道:“没有了,闰英,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本事。”
卢闰英的脸上有点羞红,但大部分是得意地笑道:“你信不信,这是我第一次为他人梳头。”
李益握着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的身边,轻轻地拥着她:“我信,闰英!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一个女孩子在她全心充满了爱的时候,没有一件不能做的事,一个人为了爱而做任何的事,没有不圆满的。”
“是的!十郎,现在我好高兴,好快乐,我为你做那些事的时候,心里感到说不出的快乐。”
李益轻吻了一下她的脸颊,柔声道:“这就是所谓闺房之乐,快点嫁过来吧!”
卢闰英反身抱住了他:“十郎,我真等不及了,我真想跟你一起上郑州去。我忍受不了分离!”
“过了今天,明天我就修书给母亲。”
“我叫卢安帮你送去,同时接她老人家来。”
少女迫切的情怀溢于言表,李益笑笑道:“那行吗?”
“怎么不行,你身边没人,一个李升要跟着你到任上去。把信写好交给我,你就别管了。”
“现在可是什么时候了?”
“未申之交吧,爹派衙门的人回来说要我们准备一下,他一到家,接了我们就走。”
“他老人家还没回来?”
“没有!早朝后,听说有上谕叫他稍候,在御书房里召见谈话,可能就是为了昨天的事。”
李益究竟还是紧张的,连忙问道:“情况如何,皇帝对我所设想的理由是否满意?”
卢闰英笑道:“来人没说,当然爹也不可能要他们传这种话回来,不过我想一定是没问题,否则爹也不会派人夹通知叫我也打点着到王家去了!”
李益这才点点道:“不错!如果岳父真为了我们昨天的事受到了申斥,一定会要你深居简出,闭门思过了,那里还会要你出门应酬呢?”
“可不是吗?所以我先听到爹被传旨留下来,心里着实吓了一跳,到后来才放了心。”
李益得意地笑道:“我想出来的点子是不会错的。”
卢闰英道:“十郎,你的聪明才智,我是十分钦佩的,但是我总还有点担心,因为你走的都是冒险取巧之道。”
李益道:“我晓得这些全是旁门左道,但我若要规规矩矩循正道而行,现在已不知道被派到那儿去当小县郡守,蹭蹬一生,或许等头发白了,还是个七品县令。”
“你真要有才华,总是会被赏识的。”
李益一叹:“闰英,江山代有才人出,得领风骚是几人?少年神童,白首案吏者,比比皆是,我看得多了,像我这样,缺少有力亲戚援助的,就必须要设法走偏途,造成名动公卿的气势,人家才会知道的,千里马世皆有出,只是相马的伯乐罕见,所以一匹良驹要想为人赏识。不埋没于槽枥之间,就只有自己找机会跑一遍让人看看。”
卢闰英笑了起来:“十郎,照你这样说。世上就不该有被埋没的人才了?”
李益道:“不然,表现才华不难,难在如何适当地找到机会,找准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256